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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阿圆搂着这篓蜜饯,边吃边走,沈韶光也时不常拈一颗放在嘴里。于三不吃,阿昌也不好意思去跟小娘子们抢食,只好忍着,却见前面伸过来一只手——满把的杏脯、冬瓜糖。
    阿昌抬头,对沈韶光嘿嘿一笑。
    于三瞥这三个到哪儿都是吃吃吃的货一眼,不说话。
    “沈小娘子!”
    沈韶光扭头,是庞二娘那位从前爱鼻孔看人的婢子。
    “我家小娘子在那边儿!”
    沈韶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戴着一堆婢子奴仆站在寺门不远处。
    庞二娘对沈韶光招手。
    沈韶光带着阿圆他们走过去。两人对面见了礼,庞二娘笑问:“你也是来求签的吗”
    沈韶光挑眉笑问:“这是怎么一说”
    “每年只元日这一天了尘大师才给解签,若错过了,只能明年再来。”
    沈韶光笑问:“二娘这是求大师解过签了,还是还没去呢”
    “已经解过了。”庞二娘笑眯眯地道。
    “想来是个好签子。”沈韶光打趣。
    庞二娘笑眯眯地点头,“嗯。”
    真好……看着小姑娘幸福的小样儿,沈韶光都有点觉得幸福了。
    庞二娘是憋不住话儿的,便往沈韶光这边凑了凑,轻声道:“你知道吧秦五娘定亲了。”
    沈韶光有点惊讶,跟林少尹还是跟别人看庞二娘高兴的样儿,想来是后者,也所以,庞二娘元日竟跑出来求签子。抽了个好签,又得了老和尚几句吉祥话儿,小娘子就越发高兴了。
    沈韶光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不待沈韶光接话,庞二娘已小声道:“跟信阳公的长孙,去年的探花郎,听说新授了清要的校书郎。”
    信阳公,陇西杨氏,既是百年华族,又是有爵之家,这位小郎君长子嫡孙,做官却不是荫职,而是科考出身,嗯,是个良配。
    看沈韶光点头,庞二娘抿嘴笑道:“真是为五娘高兴。”
    小丫头这口不对心的啊……沈韶光笑起来。
    庞二娘不便在外面久留,又与沈韶光略说两句闲话,约定过几日去光明庵礼佛小住时再相聚,便登车离去。
    灌了一耳朵不相干人等的花边新闻,目送庞二娘远去,沈韶光带着阿圆他们入了寺,转一圈,听了会子经,看了佛塔、诗壁,不能免俗地去配殿求签子。
    抽签简单,但如庞二娘说的,解签却难。看一眼那堪比后世春运的解签长龙,沈韶光把那签还给抽签僧人。
    “施主不去求解吗”
    “左右都是定数,是早知道还是晚知道,倒也没什么。”沈韶光笑道。
    管抽签的僧人双掌合十,“善哉,施主所言甚合禅理。”
    沈韶光眯眼一笑,也合十还礼,然后便带着阿圆等走了。
    出了寺,在外面一个摊子吃了馄饨,又在乐游原上转悠一圈,半下午便往回走。等回到崇贤坊,也到了敲暮鼓的时候了。
    坊门前,车慢下来,林晏撩开车帘,便看见风尘仆仆的沈小娘子和她的仆从婢子们。
    沈韶光抬眼,也看见了车里的林晏。
    两人一个腰酸腿软、脂粉半残,一个操劳整日、满脸疲色,在暮色中的坊门前遇见,沈韶光先笑了,许是着实累了,笑容中比往日少了些精明,林晏也弯起眉眼,眉眼间比平时多了点暖色。
    第46章 红火又开业
    初二,沈韶光去光明庵圆觉师太处坐了半日。
    圆觉师太的《饼经》已经初步写成,里面有各式汤饼、烙饼、蒸饼、烤饼,有京里贵族之家的牛心熊白饼,有江南小酒肆的桃花杏蕊饼,也有阳关旁虬髯汉子做的十来斤重的大芝麻胡饼。
    老师太不只说各种饼食,也说人,说风物,叙述的是回不去的流金岁月,沈韶光读来是满眼的大唐盛世繁华。
    沈韶光这回连彩虹屁都不吹了,只是轻叹:“真好,真好……”
    圆觉师太望着她,缓缓地笑了。
    初三日的时候,沈韶光不能免俗地去左邻右舍转一圈,说些拜年话,送点伴手礼,吃人家点糖果子。
    豆腐坊裘家死活拉着沈韶光要让在其家吃年酒。裘家娘子用山蘑菇炖小母鸡,没放那么多调料,也没沈韶光那么些瞎讲究,一小盆子竖尖冒流的肉,汤浓汁厚。又准备了些油煎豆腐、蒸羊肉之类。
    裘家老媪一个劲儿地让,“小娘子尝尝这个鸡” “小娘子尝尝这个羊肉蒸得烂不烂” “小娘子尝尝我们大娘煮的好菜肉团子”……
    沈记是裘家豆腐坊的大客户,沈韶光又教他们如何调味儿,开发各种豆腐皮、豆腐干子、豆油皮之类,裘家因此多赚不少,这回是借着过年安心谢她。
    裘家娘子长得憨,嘴却巧:“阿家又说笑!我这个,在沈小娘子面前哪敢算‘好’”又对沈韶光道,“虽然粗糙,小娘子也别嫌弃,一定要吃饱。”
    为了表示真心欣赏裘家娘子的手艺,沈韶光着实吃了不少,又盛赞一番,裘娘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中午一通胡吃海塞,晚上回去就只喝了一碗小米粥,就着于三公主备的小咸菜。
    于三公主在做咸菜方面,特别有贵族范儿。一小碟一小蝶,总有六七样儿,有腌菘菜、腌萝卜、腌黄瓜、腌紫姜,有丝儿有块儿有末儿,有点香油的,又醋拌的,有加麻酱蒜泥的……1
    沈韶光每样儿吃两筷子,一碗粥也就喝进去了,胃也舒服了。
    这样又瞎混了几日,只把筋都玩懒了,终于到了初六重新开业的日子——本朝还没有初五接财神的说法,店铺大多过了初五才开张,甚至有不少要等到过完上元节才开门的。
    沈韶光与阿圆、于三等把店里店外打扫一遍,门口上燃了爆竹,小酒肆新的一年便开始了。
    见沈记开了门,便有老食客摸过来。
    沈韶光再道了新年贺词,食客们也回贺,又道,“这些日子委实是想念沈记的菜。昨日去吃年酒,席间竟然也有火锅,只是比此间的差太远。”
    “这几日啊,都是大鱼大肉,嘴里就想于三郎的糖醋菘菜吃。”
    甚至还有干脆把原计划在家里请的年酒搬到这里来的,叫的都是“玛瑙肉”“狮子头” “炸子鸡”“芙蓉肉” “八宝豆腐”等经典当家菜,再加上一角子绿蚁新酿,末了还要上两笼玉尖面,只吃得宾主尽欢。
    这头一日开张就忙碌起来,要到晚上,沈韶光才有空儿剪华胜。
    初七的人日到了后代,逐渐式微,已经不是全国性的节日了,这时候却还很隆重。
    所谓“人日”,据说源于女娲造人的传说。说女娲娘娘初一日造了鸡,初二造了狗,后面又相继造了猪、羊、牛、马等动物,第七天,终于积累了足够丰富的经验,造出了智慧的人类,所以初七这天便称为“人日”。
    人日的时候,最流行的风尚是用金箔、绢帛、彩纸等或剪、或折、或扎做彩胜,然后贴在屏风、窗户等处或戴在头上。
    宫里对这种精致漂亮显手艺的东西最讲究,宫女们每年都想出好些新样子来,一则显手艺,博贵人一笑,一则也是打发工夫。
    沈韶光把技能点都点在了烹调上,也匀了一点给读书笔墨,于此时女子传统的针黹刺绣不大在行,但剪纸却很不错,所以沈韶光总坚定地认为自己有一双巧手,针黹不好是因为没空儿练习。
    当时在宫里时,沈韶光剪的五谷丰登图、佳果菜蔬图是内廷膳房的门面招牌,这日哪个去领膳的都要“啧啧”两声。
    别的宫女的人胜、花胜大多小巧,沈韶光剪的彩胜却都比较大,不只大,还复杂细致,那蔬果图中细数有不下二十种水果菜蔬,葡萄挨着梨子,西瓜掩着些樱桃,搭配错落有致,丝毫不乱。
    能剪出这样复杂的图样,主要还是拜美术课学得好所赐,构图做好了,然后便是细致的水磨工夫,剪刻并用的技巧其实并不难学。
    沈韶光先随意剪了几朵简单的花儿练手,看阿圆在身边,一时促狭,便剪了个胖胖的、梳双环髻、叉着腰的人胜给她。
    阿圆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真好看……真好看……”
    对沈韶光这样的手艺,于三和阿昌都有些惊讶。于三拿起沈韶光刚剪完的荷花,看她一眼:“还有这本事……”
    阿昌也笑道:“真想不到小娘子竟然这般巧手。”
    阿圆从自己的人胜上抬起头来,一脸的理所当然:“这算什么小娘子什么都能!”
    阿圆这种盲目粉让沈韶光压力感倍增,刚想解释两句,于三已经幽幽地道:“是啊,什么都行。外面飘的幡子都哭了。”
    沈韶光:“……”
    阿昌偷笑。
    阿圆义愤填膺:“幡子怎么了幡子怎么了能飘就行了呗”
    看见自己粉丝的实力,沈韶光不解释了,笑眯眯地安心剪刻起了佳果菜蔬图来。
    因不是头一次剪这个样子,费工夫的图样儿又是过年胡混这两日已经画好的,这时候只拿出耐心用剪刀刻刀慢慢磨就行了。
    饶是这样,也熬到后半夜才算完成。沈韶光不让阿圆陪着,阿圆却坚守一个小粉丝的原则不动摇,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沈韶光剪,直到实在坚持不住歪在了枕头上。
    第二日一早,阿圆饭都没吃,就张罗着去贴这大彩胜。
    阿圆问沈韶光贴哪儿,沈韶光笑道:“贴在外墙,就是前两日老丈贴寻狗帖子、还有楚小娘子贴寻人帖子那个地方。”
    “好嘞!”
    别的小的花儿啊朵儿啊的,阿圆都贴在了店内窗子上、小隔扇屏风上——只除了那个胖胖的人胜被藏了起来。
    火红的剪纸彩胜很是招眼,谁从街上过都要扭头看看,然后便知道沈记酒肆开张了,然后便想起沈记各种好吃的来。馋虫这东西,不勾,觉不出来,一勾出来,不满足了它,且回不去。过年前后好些天没来沈记吃饭,还真想呢。
    若说昨日摸过来的都是沈记的铁粉,那今日粉丝大部队就正式回归了。沈记再次爆满。
    云来酒肆还没开张——年节,大多数人选择在家宴客,外食的少,故而每年都过了初十才开张。冯掌柜在坊里瞎溜达,看见墙上那火红的柿子枇杷大西瓜还有时不常进出的客人,没脾气地摇摇头,走了。
    第47章 月上柳梢头
    正月的节日扎堆儿,过完了人日不两天便是立春,然后便是三天不夜城的上元节。
    此时,立春流行吃春盘。所谓春盘者,就是用面饼卷菜蔬吃。
    在这个没有大棚蔬菜的时代,零度以下的气温,“春蔬”一说,更多的是个象征意象词,大多卷的还是越冬的萝卜、菘菜、葱之类的。便是宫里,也不过多点芹菜、蒜苗、韭黄而已。
    能得点反季蔬菜着实令人可喜。就像夏天赐冰镇酪浆一样,每逢立春日,皇帝都要给贵戚大臣赐春盘,以表达爱重。御史周奉卿立春日得子,又恰恰得了今上御赐的春盘,便给儿子取名阿盘,颇有点孔子给儿子取名“鲤”的遗风遗韵。
    宫里被当政治礼物相送的春盘做得很是讲究。菜都切极细的丝,红的、白的、青的、黄的,分别码放;旁边配面酱、韭花酱、肉酱等四五样酱料;又有一个盘子专门放饼,迥异于后代烙的春饼,这时候的饼是用加蛋、细盐、麻油搅成的面糊摊成的,香而软。
    从前在内廷膳房的时候,沈韶光能吃这样的卷饼三大张,再配一碗羊肉糜羹。
    如今虽然没有了那些反季蔬菜吃,但也没了束缚,沈韶光便尝试复原后世的春饼,至于菜不够的问题——肉来凑啊。
    先说这饼,摊饼固然快些,但烙的饼更有劲儿,适合卷菜。用热水和面,两块面剂子,中间抹油,擀成薄饼,在平底铛上以小火烙熟。
    各种菜蔬没什么花活儿,萝卜、菘菜、葱都去老皮,只挑嫩的切细丝,这是生菜盘。熟菜则有摊鸡蛋、炒豆芽粉丝、炒豆腐丝之类。
    然后便是各种肉,经典的酱肘子、猪肚儿、熏鸡、酱肉,乃至猪耳朵猪脸不一而足,都切丝,摆在盘子里,谁爱哪样儿,自取便是。
    吃的时候,把两张饼揭开一些,里面抹上面酱,放葱丝、萝卜丝,放各种肉,放鸡蛋、豆芽菜,卷成一个卷儿,便可以张嘴开啃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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