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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第73章 无奈的少尹
    第二日,天终于晴了。
    吃过朝食,沈记酒肆的四人就忙着去店里清理血渍和砸烂的东西,林晏留下的侍从也跟着一起忙,且都一副惟小娘子之命是从的样子。下午沈韶光带人去西市买了些东西,又约了人明日来刷墙——干脆把店里重新装一下吧,所谓越打越强、越砸越火嘛。
    出门扔破烂时,遇见邻居和食客。其实昨晚后来也有人听见,出来看,发现那么些拿刀执剑的人,便又缩了回去。
    沈韶光笑着与他们解释:“是有人犯逃到了坊里,恰在我们酒肆吃饭,京兆的衙差赶过来抓了他们。可把我们吓得要死……”说的每句话都是真事,只是中间省略了些“不大那么重要”的细节。
    邻居看看店里的场面,咂嘴可惜:“你这店里被砸得不轻……”
    沈韶光也肉疼:“可不是嘛!”
    “碰上了,没办法……”
    沈韶光点头:“是啊,是啊。”
    林晏忙到傍晚才坐车往回走。因头一晚没回家,洗漱换过衣服,先去给祖母问安,陪着老人家略吃了点东西,出了门便直奔沈记酒肆。
    前面酒肆门锁着,门口立着“东主有事,酒肆停业五日”的牌子。林晏绕去后面巷子里,老远就闻到带着安息茴香的烤羊肉味儿,在门口又听得里面的笑语声,其中就包括自己的侍从们。
    林晏一笑,阿荠啊……
    林晏扣动门环,阿昌来开门,“林郎君——”赶忙把他迎了进去。
    青砖地上铺着席子毡垫,中间烤肉炉上铁枝子串着大块羊肉、鸡肉、菜蔬、豆腐之类的,于三围着围裙,歪戴着纱幞头,烤得正欢,侍从周奎在旁边帮忙。其余人等散坐周围,都正在吃着,小娘子居主座——正笑眯眯地看着别人吃。
    见林晏进来,侍从们都赶忙站起叉手行礼,脸上也肃穆起来。
    沈韶光无奈,林少尹就是来捣乱的吧?好好儿的宴会,搅和了。
    “少尹用过暮食没有?跟大伙儿一块吃一些?”虽如此想,沈韶光却还要客气地问。
    看她神色,林晏清清嗓子,对大家微笑道,“我吃过了,你们吃你们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烤羊肉加了胡椒和安息茴香,整条巷子都是香味儿。”
    侍从们暗暗互视一眼,阿郎今日当真和蔼……又话多!
    沈韶光却知道,有他在,别人吃不安生,反正自己也不吃烤肉,便端上饮子水果,“既如此,外面烟熏火燎的,郎君屋里坐吧。”
    林晏翘起嘴角:“好。”
    这是林晏第一次进沈韶光的屋子,虽然是堂屋。
    屋子不大,铺着素色胡毯,毯上随意摆着几张拙朴的榆木几案枰榻,正中的长案上放着半张剪开的玉梁胭脂纸,两把剪刀,一小堆儿已经剪好的各种花鸟鱼虫的花钿,另一边是扣着的书册,茶壶茶盏,荷叶形水果盘子,里面好些鲜菱角,旁边还有些没收拾的菱角皮子。
    林晏低头微笑,原来阿荠这般散漫。
    沈韶光放下水果饮子,把灯盏拨亮,看到案上的乱七八糟,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下午去西市买店里缺的东西,顺便去笔墨纸张店买个砚台,原来的被砸烂了,谁想看见了极漂亮的洒金玉梁胭脂纸,便买了几张回来,傍晚闲了,教阿圆剪花钿,还没来得及收……
    沈韶光待要收一收,林晏却示意她坐:“别忙了。”
    罢了,反正就是这德行,沈韶光把这堆东西往边儿上推一推,取了个杯盏给林晏倒上酸梅饮子。
    “怎么今晚不吃饭呢?”林晏注意到适才在外面,她案上只有些糕和桃子、葡萄之类,并没似旁人一样有肉。
    沈韶光笑道:“不碍事,喉咙有些不舒服。”昨晚被那贼人勒了一勒,剑比量了比量,留下些淤青,还有道红痕。按说只是外伤,今日晨起,嗓子却火烧火燎的,摸一摸,似乎扁桃体肿了——外伤还能内化?这种情况,沈韶光是如何也不敢吃烤羊肉的。
    林晏看她的脖颈,那青痕透着些紫,又有一条红,她本来又白,便显得越发触目了。
    “还很疼吗?”林晏柔声问。
    他这样的话,沈韶光脑子突然转到某个不可说的场景上,赶忙打住,干笑一声,“不疼,吃些三黄上清丸之类就是了。”
    林晏点头,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沈韶光为掩饰自己的龌龊,请林晏吃水果,“我们院子里新结的葡萄,汁水很甜!这菱角也好,嫩得很。”
    “嗯。”林晏应着。
    他面前盛菱角的果盘子边上是扣着的《秋塞集》,林晏伸手拿一个雀羽花钿当书签夹在扣着的那一页,“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1” 林晏默默把书合好,放在一边,然后拿起果盘里的夹剪夹菱角。夹开了,递给坐他对面的沈韶光。
    沈韶光愣一下,接过,剥开皮儿,咬一口菱角肉,脆嫩得很。
    “阿荠,我让人来提亲吧?”
    沈韶光一口菱角差点呛出来。
    林晏微皱眉,把刚才她给自己倒的饮子推过去。
    沈韶光摆手,不是,林少尹,你怎么说话连个预热都没有?
    “你这样在外面住着,我实在不放心。”
    沈韶光点头,懂了,笑道:“这却无妨,我多买两个男仆就是,要膀大腰圆身高丈二的。”
    林晏:“……”
    沈韶光又道:“听说西市关家刀剑肆有利剑有长刀,又可以打造机关器具,不知能不能请他们做个机关,绑在小臂上,一按便射出毒针来……”这显然是想起了后代故事里的“暴雨梨花针”了。
    林晏无奈地抿抿嘴,“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回换成沈韶光不说话了。
    “阿荠,你对我真的无情?”林晏抬眼看她。
    沈韶光对上他的目光,竟然品出些悲伤和委屈来,那个违心的“不”字便憋在了嘴里,尬笑一声,抬手挠挠耳朵。
    “或者你顾虑什么?”
    “你大概不知道我家的事。家祖母年事已高,最盼望我能早日娶妻,老人家半生荣辱兴衰都经历过,于很多事都看得开,并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且——”林晏停顿一下,“先父先母婚姻不谐,又生出诸多不幸,祖母只盼望我莫要重蹈覆辙,断不会挑剔新妇。在河东家乡还有两户亲近族人,都不是那等虚华爱生事的,故而,你不用担心我家里。”
    “至于外人,更无需顾虑,我的新妇,便是我的新妇。”末了一句说得很是从容淡然。
    呵,没想到林少尹这样严肃持重的人,还有两分“凤歌笑孔丘”的狂生气。
    沈韶光与他相反,表面不羁,内里却是现代人的谨慎理智,甚至带着些冷漠。
    一个没落的世家大族的希望,少年及第的进士,二十多岁的绯袍高官,家族、亲人、师友还有他自己,对他的未来有什么样的期望?他以后在仕途会走到哪一步?不说高门联姻,从婚姻中取得好处,但至少婚姻不应该拉后腿。
    娶一个罪臣之后,面对把猜忌当职业病的皇帝,应付同侪们的探究和因此可能产生的排挤……沈韶光毫不怀疑他此刻的诚意,甚至不怀疑以他的心性脾气和自己经营生活的能力,两人婚后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但沈韶光不希望因为自己,让他的仕途生出许多坎坷。
    他或许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臣呢,就如姚崇宋璟,如武元衡陆允明一般。
    至于妻子,两京有多少闺秀,活泼的,端庄的,有情有趣的,总有一个合他心意的吧?那些闺秀,对林少尹的皮相和脾性,应该会满意的吧?
    沈韶光想得都嫉妒起来,娘的,老子五百万,不对,一个亿的彩票,就这么在洗衣机里搅烂了!真是心肝脾肺肾都疼!
    心肝脾肺肾都疼的沈韶光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桃子:“这桃儿也不错,有些关中蜜桃的意思,郎君尝尝吧?再晚,桃子就该过季了。”
    林晏看着她,沈韶光泰然地剥桃子皮。
    她剥了一半桃子皮,纤手掐着送到口中吃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唇边沾着汁水,全神贯注地吃,仿佛那桃子极好吃一般。
    吃完了,拿帕子擦擦嘴,又抹抹手,抬脸,弯起眉眼,笑了。
    看着她这一笑,林晏心里又酸又疼,过了片刻,到底松了神色,接着给她夹菱角,“你也不用买什么膀大腰圆、身高丈二的男仆了,我送你两个吧。”
    “不是我客气,”沈韶光赶忙摆手,“是实在不合适。宰相门前七品官,你京兆少尹府的世仆们来小酒肆给我抬桌子端盘子……”沈韶光知道,在这帮子唐代贵人心目中,“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但,仆人们的心理落差,以林少尹的情商应该能理解吧?
    况且,我有钱啊!什么样的保镖买不到?沈韶光觉得自己暴发户的壕气直冲斗牛。
    林晏绷着嘴角,小娘子有主意固然好,但太有主意……林晏只觉得她比牢里那些人犯还让人伤脑筋些。
    沈韶光为安他之心,又与他分析:“经此一事,京兆牢房肯定更加牢固,绑架京兆官员亲朋肯定没什么用的了。”
    “至于报复……那些贼人有他们的目的,我之于他们,仅仅是工具,他们怎么会浪费人力、精力来报复我一个工具?”
    报复,本身就是一件特别不符合犯罪经济学的事。对于一帮子有明确政治诉求的人来说,报复一个路人npc,报复一个肯定已经有所准备的路人npc,高犯罪成本,无收益……可能性太小了。
    如果那几个人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反社会人格变态,沈韶光二话不说,早就寻求警力保护了。
    林晏看了她半晌,到底无奈地笑了。
    林晏站起来,走到侧墙挂的画儿前,浅淡的墨色勾勒的粉墙乌头门,墙里探出一枝胭脂海棠,散下好些落花,角上一个小小的朱红色篆体“留春住”章子,章子上的字秀雅中带着淳劲,是她自己刻的。
    后院的海棠……林晏又心疼起来,旧时亭台花木,早已物是人非。
    不愿引得她伤感,林晏看着这款识,结合她的小字,再忖度其父诗词文章的格调,含笑问道:“这个章子别致得很……春色灿烂……韶华?”
    沈韶光瞪大眼睛,这也能猜中?!
    沈韶光摇头,微笑:“不对。”
    看她那略显惊讶的神色,林晏便知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芳华?韶光?”
    沈韶光到底没管住自己,轻佻一笑,“你猜?”
    第74章 解释旧情史
    沈韶光言出必行,趁着歇业这两天,果然去了趟奴市。这么些买卖奴仆,满眼看去都是人,但挑个中意并没那么容易——身高体健,会点儿拳脚功夫,脾性看着靠谱,背景干净利落……
    一圈转下来,只买到一个叫张多。
    这张多也是奴隶商人从外地贩运过来,二十来岁,虽然不“膀大腰圆、身高丈二”,但看着也颇为强壮,身量似乎比已经挺高林少尹和于三都还要高一些,自言从前是跟着主人行商,会几下子拳脚,因为主人病故,少主年幼,娘子便收了买卖,把多余人都卖了,回乡下守着产业度日——问一句,答一句,是个少言寡语,又不是于三式傲娇,更像是天生口拙。
    陪着沈韶光来林家侍从周奎试了两下,对沈韶光叉手行礼,“回小娘子,也算过得去。”
    能被林晏派去保护沈韶光,自然是他身边得力人,世家奴仆,跟着京兆少尹日常出入世家奴仆,行事风范自然不同,奴隶商人看小娘子带着这样仆从,觉得她是如何也看不上自己这里“货色”,谁想竟然做成了这笔买卖。
    周奎其实不太理解夫人,不对,小娘子,何以不让自己几人保护,非要再买奴仆——大约是女郎矜持?
    不知阿郎与小娘子什么时候成亲?有小娘子在,阿郎似乎格外和气好说话……若小娘子掌中馈话,家里吃食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裴斐也有同样疑问,“你既看准了,如何不去提亲呢?”
    林晏抿抿嘴,没说什么。
    裴斐若有所悟,“不会是你去提亲,小娘子没答应吧?”脸上溢出幸灾乐祸笑。
    林晏瞥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你林安然也有今天!裴斐现在一点都不介意刚才他“显摆”了。
    眼看快到中元节了,皇帝出京亲临先帝陵寝祭祀,林晏和裴斐都不曾同去——林晏居京兆要职,不宜出行,裴斐官职不高,不到随行阶品。
    送走了皇帝,送行官员返回。裴斐与林晏混在一起,问他中元日是否一起去城外城隍庙祭祀崔公。
    林晏却道“那日我另外有约。”
    裴斐一时没反应过来,“那就十六日去?”
    “我十四日、十六日都要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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