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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店家!”外面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穿士子白袍儒生,那袍子都成了灰了,手里拿着酒葫芦,“麻烦把这个装满。”
    看店里一共两张桌子都坐了人,这儒生便不坐,店家郎君去外面河边揪了小荷叶来,给他包了一包煮毛豆子,一个面饼,儒生把饼装在身上背布囊里,捧着豆子,拿着葫芦,在门外上了驴,慢悠悠地走了。
    沈韶光看那潇洒背影,不由得笑了,不知这位先生诗写得怎么样,但这诗人范儿是足足。
    林晏看她。
    沈韶光道“蹇驴破帽,一壶村酿,半包毛豆,这位先生洒脱得紧啊。”又看看吃饭一板一眼,从来午食不饮酒林少尹,都是儒家弟子,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林晏微笑,淡淡地道“你诗意洒脱就好,我负责俗世俗务。”
    沈韶光觉得,这村酿后劲儿挺大,有些上头。
    第76章 酒肆的扩张
    过完了七月半,连绵了好些日子阴雨天结束,暑热也已消散,太阳在中午时有些晒,但也已不是“烈日”,天瓦蓝瓦蓝,飘着几朵白云,又有习习秋风,长安怡人秋,终于来了。
    沈韶光回想这个过分炎热夏天,有点心有余悸感觉,谁能想到因为高温,竟然弄得满城风雨,天灾差点变成,更殃及了自己这条小池鱼。相对比,前面半个多月阴雨,衣服发霉,墙上透着水汽,倒不算什么了。
    好赖算是过去了,沈韶光舒口气,摸摸新做秋装上绣纹,未来两个多月,是长安最好时候。等进了十月,早晚下起白霜来,便有些冷了。
    沈韶光微提松霜绿裙子,坐下,抱起明奴慢慢顺毛。这松霜绿带着点秋厚重,就如那天午后从城外回来远眺看到颜色一样。衫子是乳白色,比明奴毛色要柔和一些,做成胡服窄袖款式,免得又被某人拽住了。
    想到那日,沈韶光颇有些悻悻,觉得自己忒给二十一世纪新女性丢人……大概,穿越久了,灵魂也古典保守了?
    不过那日溜达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比如吃到了新鲜煮豆子,好吃蒸猪肉,有点后劲儿村酿,其中最值得一提是荞麦冷淘。
    用井水淘过荞麦面条,带着微微涩感和麦面清香,有嚼头儿,拌着芝麻酱、清酱汁、醋、蒜吃,特别清爽。
    在坊里米粮店,沈韶光没见过荞麦面,西市或许有,但沈韶光暂时懒得去找了,便与那店家娘子买一口袋荞麦回来。
    于是这两天,沈记主人和客人桌案上,便常见荞麦汤饼身影,冷淘、热汤,炝锅、打卤,炒、焖,粗、细,婴儿指头样儿,猫耳朵形状……各种花样儿。
    邵杰躬逢其盛。吃一筷子荞麦拌面,嚼一嚼,又吃一筷子,对沈韶光连连点头。
    他吃是鸡丝拌面。荞麦面有些粗涩,故而吃时候,要么过冷水,使其爽利,加麻酱蒜醋之类料子拌着吃;要么配浓郁香腴肉汤,以掩盖它粗涩。
    鸡丝拌面却又不同。鸡丝用蛋清抓过,又裹了芡粉,温油下锅滑制,然后用猪油加一点银针豆芽爆炒,放一点奶汤,勾薄芡,快速出锅,这样做出来鸡丝极滑嫩。再配一点胡瓜丝,与这筋道涩感荞麦面同吃,舌畔齿间会有异彩纷呈感觉。
    邵杰把小碗里那两口荞麦面条吃完,拿帕子擦一下嘴。
    沈韶光笑眯眯地明知故问“邵郎君吃着可还适口?”
    “好吃!”邵杰赞叹,“只可惜——”
    可惜什么?沈韶光提起精神,听他提意见。
    “贵店碗太小!”
    沈韶光笑起来,邵杰也笑。
    邵杰还真不是虚夸,他自小家里富贵,从没吃过荞麦汤饼,第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怪,但吃着吃着就上瘾了,只可惜,小小碗里也只有这么几口。
    沈韶光就喜欢这么捧场,笑道“郎君先前用过酒肉菜蔬了,这荞麦汤饼居于最后,就譬如艺伎娘子们唱曲儿时最后那个拖腔儿,适当地拖一拖,有余音绕梁之感,拖太久则冗余了。”
    邵杰拊掌大笑,小娘子不知道哪来这些妙语,又有趣,又精到!
    沈韶光笑道“等再过些日子,秋风更凉些,郎君就可以来吃羊肉芥菜荞麦汤饼了。腌得够味儿芥菜炖大块肥羊肉,香腴羊汤,细细荞麦面,再放一勺炸得香香茱萸酱……届时给郎君用最大海碗!”
    邵杰笑道“说定了!”
    邵杰又发出曾经感慨“小娘子真该去东西市开间大酒肆。沈记如今已经有些名声,我不止一次听人提起沈记吃食。这时候合该乘风破浪,去东西市,打出旗号来。”
    沈韶光午后有闲空儿,喝口花茶,与他细细掰扯“本店卖得最好、获利最多,不是鱼羊鲜、八珍鸭子这些贵价菜,也不是炸兰花豆,拌芫荽豆皮这种小菜,而是玛瑙肉、芙蓉羹之类中档菜。郎君回去桂香园,可以查细账看看,看是不是也如此。”
    “我说这个,不是说豪华贵价不好,而是说,我们不是只有‘豪华’这一条路可走。”
    沈记买卖确实好,饭时外面等座儿榻上就不曾空过人,但囿于位置、场地和客源,这间店铺大约再发展也就这样了。
    邵杰提议,沈韶光不是不心动,但一则买下东市大酒肆所费颇多,目前手里银钱不太富余,再者,豪华酒楼又有豪华酒楼经营之道,还要再摸索。要保准,要赚钱,沈韶光另有想法——找中高档里坊,开完全复制本店分店。
    邵杰皱眉,想了想,“小娘子接着说。”
    其实东西市也有不少小摊儿小铺子,但小小店面儿,纳客量有限,两市又是午时才开市,日落前七刻又闭市,只能卖一顿午食,相对比高额地价和同样投入人工和精力,性价比就太低了。
    邵杰商家子,哪能不知道这个问题?故而从一开始便提议是开“大酒肆”——纳客多,豪华,能打出声名。
    此时讲究是“老字号”,同城开分店少,反倒好些都想去东西市“证道”。把店开在东西市是实力证明,是多少买卖人梦想。一直受时代见闻限制,邵杰也本来也持同样想法,此时听沈韶光说另寻崇贤这样里坊,开完全与这间一样店,突然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这样做好处是显而易见,长安一百零八坊,若遴选出十个坊来开分店,那利润可比在东西市开大酒楼高多了。
    “但小娘子如何保证各店都能做到本酒肆这样呢?”
    各分店品质不一,即便在后代餐饮企业中,也是个大问题,但好在大家也摸索出了些办法,比如标准化。
    “各店菜谱都是一样,我们把各种菜程序和配方制定出来,庖厨们经过训导,力争做到虽百人而若一手。”
    邵杰眯眼笑着指一下沈韶光“百人——小娘子其志不小啊。”
    沈韶光饼画得越发没边儿了“若果真成,店开到洛阳、开到汴州、开到北都,百人也不一定够呢。”
    邵杰哈哈大笑,跟小娘子说话,真是太痛快!
    但邵杰却也提出疑问“只是这样话,只怕方子容易泄露,让人学了去。”
    “有些东西,比如酱料、调味汁、腌腊货,甚至可以统一做一些菜半成品,每日送往各分店。”沈韶光说是后世中央厨房概念。只是此时没有冷链,交通也没有后世方便,又有宵禁,到底不那么方便。
    “又可以细化分工,切菜专管切菜,炸肉专管炸肉,调馅儿专管调馅儿,这样,即便有什么泄露也有限。”
    其实此时制度,太有利于保密了——大多数酒肆庖厨根本不是雇佣,而是主家奴仆,在这个“奴婢贱人,律比畜产”时代,奴仆背主窃主财物,量刑尤重,不经官府,被主人打死都有,而《唐律疏议》上说主人“决罚致死及过失杀者,各勿论”,所以此时奴仆要做出背主事是要冒很大风险。
    两人喝着茶饮,越聊越多,越聊越投契,邵杰颇有经商头脑,也提出些可行性建议,聊着聊着,一份酒肆分店开设计划书就几乎成型了。
    言谈间,似乎距离沈记开遍全城,缺只是时间和银钱了。
    对此,沈韶光倒不着急。她喝口花茶,笑道“生命不息,赚钱不止。慢慢赚就是了。”
    邵杰再次被她逗笑,想了想,说出自己想法“若我家拿出些钱财来,与小娘子合伙,小娘子意下如何?”  邵杰是个主张当面锣对面鼓,在生意上,与朋友伙伴,尤要坦诚。为了点钱财弄鬼欺瞒,朋友不是朋友,伙伴不成伙伴,岂是大丈夫?
    “某看小娘子这买卖必定赚钱,便想分一杯羹。只是我家也并没有于酒肆上很熟悉人,故而这酒肆还是小娘子管着。我们便只出钱,分些利钱便好。”
    沈韶光真是佩服这古代人,股份制……
    沈韶光喜欢邵杰这样做事态度,愿意跟他共事,但涉及大宗银钱和长期合作,总要谨慎,沈韶光与他说了自己意思。
    邵杰笑道,“便是小娘子立时答应了,我也拿不出钱来。这样事,需得禀告家祖父。”此时人讲究是“父母存,不有私财”,合伙做买卖这样事,是必要家主长辈同意。
    邵杰感叹“小娘子也可我有钱多了。那日看见一把绝好古刀,我咬了几咬牙,都没舍得买。”
    沈韶光微笑。
    邵杰突然想起小娘子似双亲都不在了,这样话,似乎有些刺耳,少见地讷讷起来,“你别介意,我惯常爱顺嘴胡说。”
    沈韶光这回是真笑了,这样坦诚直率又有点小狡诈邵郎君,真是可爱!
    第77章 情敌第是与非
    邵杰是个说话做事爽快,不两日便来与沈韶光说,请她去与祖父见一面。
    因沈韶光女郎家,不便随邵杰直接去邵家做客,见面便安排在东市桂香园。
    听邵杰说,老翁上了年纪,腿脚也不那么利便了,但每日都要去花糕作坊坐一会儿,看庖厨们做糕,看客人们买糕,有时候还会就着茶饮吃一块两块。
    这么大年纪还吃甜食……沈韶光预设邵家老翁是个腰带十围胖老头儿,没想到老翁又干又瘦,约莫七八十岁,腰板儿挺直,精神矍铄样子。
    沈韶光上前施礼,口称“邵公万福”。
    邵家老翁笑道“小娘子请莫要多礼。”又请她坐。
    沈韶光坐于客位,邵杰也在老翁下首坐下,仆妇端上茶饮来。
    邵家老翁上了年纪,便不大遵什么男女之妨了,仔细端详这沈小娘子,果然一副聪慧长相,举止也娴雅,到底是识文断字世家贵女。
    前阵子送去秦仆射府七夕糕,秦太夫人称赞“庶几有些‘雅’样子了”。秦太夫人一辈子世家贵妇,年轻时是京城有名才女,能得她赞一句“雅”,可见确实不错。又有好些住在崇仁坊外地官员士子客商来买花糕,总要赞一句“到底是京华,做个糕也如此雅致。”
    这样话,邵老翁这阵子在店里听了不少,即便没有得实际财利,单这些名声,也已经是财富了——邵老翁精明了一辈子人,很懂“令名”价值。更何况,账本子上也显示,自有了九郎提议这些变革,差不多每个月与去年同时间比,都多了三四成利。
    只可惜想出这样主意是别家小娘子……
    邵老翁在心里遗憾着,嘴上却客气“某要先谢过沈小娘子。听九郎说,小店里花糕新鲜样子都系小娘子指点,客人们都夸呢。”
    沈韶光连忙谦虚“如何敢称‘指点’二字,不过是敝店一些卖糕小主意,能得邵郎君青眼,愿意在贵店试行,此儿之荣幸也。”
    “小娘子小小年纪,能想出这许多办法,着实灵慧。”邵老翁再夸一句。
    “小心思而已,还请邵公莫要见笑。”
    一老一小又客气了两句,便渐次说到正题。
    “九郎说小娘子有心于别坊开设分店,怎么不去东西市呢”
    沈韶光便把曾经与邵杰说再条分缕析了一遍,又笑道“东西市开大酒肆固然好,但与依样儿而行比,到底风险更大一些。”
    邵老翁点头,小小年纪,竟然耐得住性子,管得住心思,是个沉稳。
    “只是若都是小酒肆,虽盈利不少,却难创下大名气。”说到底,邵家如今买卖,都与当年那个“花糕员外”名号有关,故而邵老翁对“声名”一事格外重视。
    “固然东西市人流大,能更快地创下名声,但把店开设于各坊,只要能立住,也能得到实在口碑。邵翁试想,若长安城东南西北中,每几个坊便有一家分店,让玛瑙肉、翡翠圆子成为大家口淡时便想吃、又能走几步就能吃到东西,时间长了,这甚至能成为一代人味道回忆……”
    邵老翁笑起来,小娘子好口齿。
    邵杰颇为与有荣焉,到底是我看中人……
    沈韶光微笑,到底农村包围城市,还是城市推向农村,各有各好处,就看适合不适合了。
    “不知邵郎君可曾与邵公提过儿曾于节庆时去曲江摆摊子事”
    这个邵杰确实没说,邵家花糕当初也是从小摊子开始,邵老翁颇有兴致地看着沈韶光。
    沈韶光与他说起几次曲江摆摊儿经历,“当时江边买饮食客人后来有不少专门找来崇贤坊吃饭,并成了小店常客。东西市人流大,我们亦可时不常让人带着‘流动餐车’来这里卖些特色小食,不为赚钱,就为赚个脸熟,混些人气。”沈韶光提出分明是后世快闪店概念。
    这样理念自然是超前,但又不是全然超出现实、不可操作,邵老翁浑浊眼中闪出光来,“小娘子此计甚好!”
    邵老翁一辈子老商人,有是经验,沈韶光则沾了穿越便宜,有开阔眼界和千年积淀,两人有问有答,观点上有同有异,后面又聊到一些更细致创声名操作办法,菜品与声名“实”与“虚”之类问题,其中有邵杰听过,有没听过,有自己思考过,也有没想到,此时听来便更多了些了悟。
    与这位沈小娘子说了这么多,邵老翁遗憾更深了,惜乎不是自家子孙!
    谈得如此投契,合作自然是没有问题,至于双方银钱比例之类更细致事,老翁便交与了邵杰,年岁也不小了,合该多练一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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