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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楚寔道:“我还没想好,要等泠表妹醒了,问她几句话。”
    老太太也只好点了点头。
    因为季泠一直没醒,所以楚寔的决定就一直在拖。但楚宿的事儿可是没办法拖的。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来说,“不好了,乐姑娘上吊了。”
    楚寔和老太太赶到季乐的屋子时,怀冰刚安顿好从绳子上解救下来的季乐。季乐的脖子上一圈红痕,正拼命咳嗽着。一见老太太进门,季乐就扑下了床,膝行到老太太跟前抱住她的腿开始哭,“老太太,对不起,阿乐以后再没脸在你跟前服侍了。”
    老太太虽然对季乐诸多怨气,可看她哭得撕心裂肺,也动了恻隐之心。小姑娘家,想嫁给楚宿那样的人,这样的心谁都会有的,所以才会做错事。
    季乐哭得直抽泣,“我没想到的,老太太,我没想到的。昨晚泠妹妹迟迟不归,芊眠担心得不得了,我就带了怀冰出门去找她。我远远地看见水阁有灯光,还以为泠妹妹在那里,就走了过去,却没想到是宿表哥,呜呜呜。”
    别看季乐哭得厉害,但是事情也说得很明白,她是无辜的。
    然则季乐丝毫没提,她其实碰到了季泠,季泠跟她说了楚宿喝醉了在水阁。
    虽然这样的谎言,只要季泠一醒就会被戳穿,可季乐还是得隐瞒。不然她根本就没机会嫁给楚宿。她心里想着,只要季泠一醒,她就去求她,季泠肯定会帮她隐瞒的。再且,大夫也说了,季泠高烧不退,若是一直烧下去,说不定会成傻子,甚至救不活。
    季乐一定要赌一把。
    老太太对怀冰道:“还不把你家姑娘扶回床上去。”
    怀冰这才赶紧上前来扶季乐,不料却被季乐一把甩开了。季乐依旧抱着老太太的腿不松,哭着道:“老太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宿表哥,也从不敢有那种奢望。你就让我出家吧。”
    如花似玉的姑娘,如果从此只能常伴青灯古佛,该何等凄凉。
    老太太轻轻摸了摸季乐的头顶,“别哭了,上床去吧。这次都是二郎的错,要不是他无德,也不至于害了你。过几日我就把你爹娘找来,把你和二郎的亲事定下。”
    季乐错愕地抬起头,仿佛十分惊讶,“老太太……”
    而老太太也实在没什么心情安慰季乐了,她说完这句话就让楚寔扶着她走了。
    季乐心知从此老太太一定对她心存隔阂,可只要能嫁给楚宿,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老太太从季乐屋子里出来,摇摇头道:“哎,是我老了,本以为乐丫头只是好强一点儿,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胆子。”
    季乐这是拿大家都当傻子呢。楚宿醉成那样,若她真心反抗,跑了就是了,可她却一直留在那里等人发现他们。
    章夫人很快就得知了老太太的意思,急急地闯入了嘉乐堂。
    “老太太,你真的要给二郎定下季乐?”章夫人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老太太木着一张脸看向章氏,“是。”
    章夫人道:“我不同意,娘,我不同意。季乐那样的贱人,凭什么让二郎娶她啊?一台小轿把她抬进门就是了。”
    老太太道:“说到底,这件事错的是二郎,若不是他自己无德,怎么会让人钻空子?”
    章夫人哭道:“你老人家也知道季乐是钻了空子是不是?咱们家怎么能娶这样的儿媳妇?”
    老太太道:“乐丫头还小,将来进了门,你好生管教就是。”
    章夫人听老太太这意思,那就是不肯让步了。她虽然是楚宿的母亲,可在楚宿的亲事上也做不得主,老太太说的话就是圣旨,若是被她家二老爷知道了,也只会听她娘的。
    章夫人气得口不择言地道:“老太太,我不同意。你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议论咱们家吗?你膝下养的两个小丫头最后都成了咱们家的媳妇,人家还当是童养媳呢。”
    童养媳这样的事儿,并不罕见。但在世家大族却不是好事儿,说起来就跟欺负女方似的。然而这样的名声都算是好的了,最怕的是外头的人嚼舌根,说楚府的表姑娘私下都跟表兄纠缠不清,那样不仅季乐和季泠自己的名声毁了,就是楚宿和楚寔也要被连累。
    楚家出嫁的女儿也要被拖累。
    老太太又何尝不知道后果,可是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么?难道章氏以为让季乐出家或者纳成小妾,别人就能说得好听些?
    如今他们家是掉进了粪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最后章夫人气得直哭,“你老人家为什么要养那两个贱人啊?为什么啊?”
    就章夫人这话,把老太太气得晕厥了过去。她本就觉得愧对两个孙儿,如今再被章氏不留情面的一说,哪里还撑得住。
    楚寔上前扶住老太太,“二婶,你留点儿口德吧。”
    章氏见老太太昏了过去,也吓着了。若是传出她把自己婆母气得重病的消息,那她也就活不成了。如今就是这么个样子,等她家老爷回了京,只怕也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第五十九章
    整个九月里, 楚府都像是被阴云笼罩着。老太太病得起不了床,而季泠则一连昏迷了五日都还没醒。
    楚寔亲自将大夫给季泠开的方子拿来看了看, 并没看出不妥来。可季泠若是继续这么昏迷下去, 恐怕就真醒不过来了。
    楚寔走出门,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 迈步往园子里去, 想亲自去看看季泠。没想到却无意中见到苏夫人身边的丫头和碧塞了个东西给刘大夫。
    楚寔眯了眯眼睛, 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让繁缨将和碧唤了来。
    和碧忐忑地走进屋子,给楚寔问了安。
    楚寔看着和碧, 久久没说话。直看得和碧自己脚开始打颤,他才开口道:“在季泠的方子里,你让刘大夫加了什么药?”
    和碧没想到楚寔张口就是这个。她心里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儿,进门的时候, 只想着她一句话也不能说, 哪怕楚寔打死她,她也不会说。
    可和碧万万没料到, 楚寔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楚寔什么都不知道,刚才的话不过是在诈和碧,但如今一看和碧的神色和满头的冷汗,就知道被他猜中了。
    “没事了, 你出去吧。”楚寔道。
    和碧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转头就跟苏夫人坦白了。“夫人,奴婢真的什么都没说。”
    苏夫人还能不了解自己儿子?那是个真正的人精, 一点点蛛丝马迹在他手里,就能被他顺藤摸瓜找出全部真相来。
    当苏夫人面对楚寔时,还是很硬气的,“是我做的。”
    楚寔的神色很平静,并没有苏夫人想象中的谴责。
    “都是儿子不孝,才让娘为了我做出这种事。若是有报应,就都报应在我身上吧。”楚寔道。
    本来一直很镇定的苏氏立即就哭了,开始捶打楚寔,“你这个混小子,你这不是剜你娘的心吗?我这是为了谁啊?我都是为了你,要报应就全报应在我身上好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凭什么我儿子要配那样的丫头啊?”
    楚寔坐到苏夫人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娘,别哭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这般做,万一以后被人知晓了,可怎么办?”
    苏氏摇头道:“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楚寔叹道:“娘,这是男人娶媳妇,又不是姑娘嫁人。”其中的厉害关系完全是不对等的。
    苏氏看着楚寔道:“你这是铁了心要娶季泠?”
    楚寔摇头道:“我还在等她醒,问她几句话。”
    然而之后苏氏再派人去看季泠,甚至她自己去看望季泠,都被守在季泠门外的北原给挡住了。
    北原就是那个在扬州被人收买要害死楚寔的随从。而他对楚寔却是忠心耿耿,所以才有后来的事。
    苏氏闹了个没脸也没进得季泠的屋子,而那位刘大夫也再没在楚府出现过,从此以后楚府的主子得了病,都是请顾大夫。
    苏氏见不到季泠,季乐自然就更见不到季泠了,但是她也不怕了,因为老太太昨日已经将她爹娘找了来,让她和楚宿交换了庚帖。
    至于一直昏迷的季泠,却还陷在噩梦里无法醒来。
    在那场噩梦里,她看见自己在章懿出嫁那夜,鬼迷心窍地并没推开楚宿,然后她便嫁给了楚宿。
    可事实证明,那不过只是噩梦的开端而已。
    在她嫁给楚宿之后,老太太从此不待见她,章夫人更是看她不顺眼。而楚宿,更是一步也没进过她的屋子,便是洞房花烛夜,他也只是在外间的榻上将就了一晚,之后就都是独宿或者睡在了怀秀屋子里,依旧后来的小妾屋子里。
    季泠就一直看着梦里的自己,在听雨亭里弹着箜篌,一夜又一夜。
    一日复一日。
    一直到老太太下世。
    就在季泠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楚宿再看他一眼的时候,他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然而带来的消息却是晴天霹雳。
    楚宿要娶周容为平妻。
    周容一直未嫁,也早已跟随周夫人离开了楚府,季泠从没想到,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而那时候,周夫人也已经下世了。
    说是平妻,其实就是唯一的正妻,楚宿的中馈是交给周容的,季泠从嫁给他那天起就从没拿到过那个权力。周容进门后,季泠就搬离了正房,反正这个正房楚宿也从没踏足过。
    季泠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老太太在,她一开始就住不进正房,楚宿从未承认过她。
    周容进门后,陪伴季泠的依旧只有那柄箜篌,“归去来”。她每夜弹的也只有那首曲子,“归去来”,那是她心上的声音,是她谱给自己的声音。
    季泠沉浸在“归去来”的凄凉音调里,一直没办法挣脱,那个音调就像湖底的水草一般,束缚着他的脚,把她往深渊里拖去。
    “为什么还是没有起色?”
    “听说泠姑娘曾经中过蛇毒,那蛇毒太阴寒,即便清除了余毒,但对身体的损伤已经很大。这次又落入水中,凉上加凉,还误食了虎狼之药,只怕……”
    “一切都只能看她的斗志了。”
    声音若隐若现地浮在季泠耳边,她意识到那是现实里的声音,她应该拼命醒过来。可是身体却那么累,一点儿也不听她使唤。
    又是归去来,那音调在她耳边响起,像是有人抓着她的头发在扯。
    刺痛。
    然而刺痛之余,却让季泠意识到,那不是箜篌音,那是琴声。
    是有人在用琴弹走“归去来”。
    会是谁呢?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条路,季泠踉踉跄跄地随着琴音铺就的道路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就睁开了眼睛。
    “姑娘,姑娘,你可总算醒了。”芊眠见季泠颤抖着睫毛睁开了眼睛,一下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大声。
    季泠想安慰她别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她已经太久没说话了。
    但人只要醒了,性命就暂时无忧了,用过一碗米油后,她已经可以靠坐在床头软枕上了。
    在床上躺了足足六日,季泠只觉得浑身黏腻腻的,强撑着精神让芊眠服侍她洗澡。在泡入温暖的澡盆时,季泠一下就想起了那夜池水的冰冷。
    季泠这时候才从梦境的恍惚里回过神来,“那天是谁救了我啊?”
    芊眠给季泠擦澡的手顿了顿,然后才低声道:“是大公子。”
    季泠的身体在热汤里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那天站在桥上的人有楚寔和南安,为什么不是南安啊?!为什么?!
    季泠想起她的梦境,楚寔并不会比楚宿好,说不定还更坏。她将头缩到水面下,眼泪止不住落下来,难道梦境真的是现实的预兆么?
    沐浴后,季泠神情惨淡地靠在床头,想来大家肯定都以为是她故意的吧?老太太也不知道能不能原谅她,苏夫人肯定恨死她了吧?所以从她醒过来,才一个人都没来看她是不是?
    季泠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芊眠看着也她也觉得好生可怜,她伺候季泠这么久,最清楚她有多害怕楚寔,绝不可能故意落水的。只是她一个丫头,人微言轻,谁也不会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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