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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燕老二微微一怔:“白玉京?”
    又是白玉京,刘叔的烟信里,有白玉京的人出五百金在找苏缨。
    现下又来了许多白玉京的人到西陵县。
    那丫头究竟是因为什么招惹了这么多麻烦?难道是她本就是白玉京的人?
    燕老二脑中电光火石之际,掌柜的叹息道:“可不是么,白玉京都是武家,和朝廷关系千丝万缕,又是当今天下武艺顶绝的所在,谁敢招惹。我这几日提心吊胆,就怕有些粗手笨脚的冲撞了,都换上伶俐麻利的伙计,只盼着好来好走,我就求神拜菩萨了。”又打量着燕老二说:“你是刘叔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来。”
    燕老二点点头,直白的道:“请掌柜的帮我查一查,昨日天亮到今日天亮,衙门里进了哪些人,出了哪些人。”
    掌柜的怵然变色,双手一推下意识便是拒绝的态度:“这可是官家……”
    燕老二从怀里又掏出一锭银子,足有十两:“实不相瞒,我一个救命恩人现在身陷囹圄,我必须救下她。”
    顿了一顿,见他依旧犹豫,又道:“掌柜的只要帮我这个忙,他日有用得上的地方,只要你叫一声,燕无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走江湖的草野之人,漂若浮萍,聚散如烟火,大多以代号相称,做生意的就是掌柜,算卦相面的就是半仙,屠户就是屠子,走街串巷的小贩就指他卖的物事喊个磨刀李、饴糖梁之类的诨号,鲜少有人正正经经报了自己姓名。
    掌柜的见他神情镇重的报出真名,深敬他要从衙门中捞出救命恩人的恩义之举,也着实为他手中雪白的银子所动,掐了半日的胡子,终是小心翼翼的收下银子,道:“燕爷,你这桩事,我……我便诺了。”
    等掌柜的走了,阿曼才开口,眼神已隐隐有些敬慕之情:“燕二爷,官府的消息你也弄得到,你真厉害。”
    这样的消息,都是极难的。譬如掌柜的虽拿了钱,却也可能会折损掉埋在衙门中珍贵的眼线,风险极高,若换做旁人,千金也买不到。燕无恤久居梨花巷,又与刘叔相熟,也送过几趟烟信,算是他们“道上人”,这才有一条暗道走。
    这日天擦黑,掌柜的才把消息送来。
    燕无恤展开一看,脸色便是一沉,更显得颧骨高耸,太阳穴鼓出,面上如刀刻斧斫,十分骇人。
    阿曼见他面色不好,忙问:“怎么样了?小姐出事了?”
    燕无恤缓缓道:“昨日夜里,二十三个戴着红锦带的京中官差,绑了一个人送入大牢。受了杀威棒,此时昏迷不醒,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转送京中,有一队百人骑护送。”
    阿曼面色刷的一白。
    燕无恤一面说,一面也慢慢的想着。天色已暗,他往外看入晦暗夜色之中,良久良久,说了一句话:“我只得尽力而为,能不能救出,还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阿曼察觉他有尽人事听天命之意,不由得心凉了半截:“你的意思,我家小姐,凶多吉少了是吗?你就准备坐视不管?”
    燕无恤道:“京中,红锦带,来人是抚顺司,百人骑护送,必是重之又重的朝廷钦犯。”他看向阿曼:“连白玉京的武家,见到抚顺司也乖的跟狗一样。我一个只会干粗活的驼夫,如何向抚顺司要人?”
    阿曼被他凉凉淡淡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阵发寒,就如窗外黑沉沉的天幕蒙住了人的口鼻一样。
    小姐……怎么会招惹上朝廷的人。
    一想到小姐可能就要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自己又当何去何从?如此这般,怎么敢回去向老爷夫人说道?一时只觉前路迷茫,必外头的夜色还要黯淡一些,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第18章 明真相乞儿报信
    距客栈数墙之隔。
    地牢里阴暗又潮湿,皮革的靴子,踩在黝黑,生冷的地砖上。墙上幽幽一灯照着面前方寸之地,随着火把游移,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约约,络绎不绝。
    抚顺司六品廷尉沈丁慢慢走到最里间的一个牢房,医官颜知昌提着药箱,跟在他身后。
    这是素来是用来关押死囚的,较寻常牢间要干净些,铺了一点干草,有一床薄薄的棉絮,重重锁链锁死窗门,透过缝隙,只能看见苏缨犹在昏迷,裹着那床棉絮缩成小小一团,满口说着胡话。
    沈丁令人打开牢门,颜知昌便进去替苏缨把脉。
    沈丁挥手让衙役避退,牢中只剩下三个人。
    不一会儿,医官回道:“这是气血淤积,有热发不出来,若一直憋在五脏六腑,恐怕不好。”
    沈丁皱眉:“不过小小的杀威棒,何至于此。”
    颜知昌犹豫道:“这姑娘年纪小,身子娇弱……”他看着苏缨迷迷糊糊的叫着阿爹、阿娘之类的话,不由得心生怜悯,心想这么个小姑娘,会是犯了多大的滔天大罪,要收这样的重刑?对沈丁的答话也有些怨怼在内:“沈大人,刑讯这一关,受不住就送命的大有人在,您也是知道的。如果要留活口,就不要太随心意了。”
    沈丁道:“我的行事,容得你来置喙?”
    颜知昌任职于抚顺司。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莫不是替这些“獠牙子”给犯人吊着一条命,不让他们在还有价值时死去。见惯了太多惨不忍睹的画面,身上没一块好皮的也过过眼,只是头一次见着这么年少,又这么皮娇肉嫩的女娃娃。一壁只是叹息,给苏缨含了一粒丸药,茶水送服,又让她含了一片参片,在她手臂间施了几针。
    如此良久,苏缨还是没有醒过来,颜知昌对着沈丁摇摇头:“你若还想留活口,明日再提审。”
    沈丁道:“也罢,明日照常启程,将她转提西京,投入抚顺司大狱。”
    颜知昌缉捕之时也在场,听他这一句话不由得纳闷:“这女娃娃不是说杀孙大人的另有人在?“
    沈丁冷冷道:“贼的话你也信?她有梦里抱月剑,就是青阳子的传人。现在青阳子已作古多年,孙止水死于青阳子的独门招式绝云负青手,有何问题?”
    颜知昌道:“可……她确实是一点功夫也没有。我探了脉息,气海里也是空空如也,绝没有错的。”
    沈丁冷笑:“焉知这不是贼人脱罪的手段,青阳子手段诡谲,掩藏气海是举手之劳。司丞急召我回京,必是司里有大事。我哪有闲情逸致与她空耗,带回京结案是正经。”
    可——结案就是死罪啊!
    颜知昌悚然一惊,冷汗直流。
    沈丁如此草率,轻描淡写的凭一把剑就定了苏缨的罪,叫他惧怖不已,想要为苏缨分辨一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颜之昌低低的,念叨了数声罪过。
    二人离开之后,黑暗又安静的牢笼里,苏缨缓缓睁开了眼睛。
    ……
    夜色越来越浓,万家灯火,起烟造饭的时节,客栈的大堂十分热闹,人群熙熙攘攘,跑堂的熟练穿梭于各个桌椅之间,将热气腾腾的菜各个端上去,嘴里滑得流油,说着让人放声大笑的彩头。
    有个说书的先生,借着掌柜家的生意,在客栈一楼的一隅摆了一张桌子,惊堂木拍的山响,唾沫星子横飞,说《谢小娥传》。
    说书先生从掌柜那里到消息,这里住了许多从北方来的白玉京的武家,为了迎合他们的胃口,他就说了一个江湖侠女为家人复仇的故事,他文采飞扬,表情生动,又会一些唱念做打,将一出出刀光剑影,演绎得十分传神。
    正是众人拍手称快喝彩之时,阿曼的哭声越来越大,却依然只在一角,只让燕无恤听个明白,就淹没在兵荒马乱一样的喧嚣之中。
    燕无恤默不作声的吃饭。
    阿曼擦着眼泪,呜呜咽咽,哭得凄惨万分:“是了……就是这出戏,我家小姐就是被这些戏文所害,甚么《谢小娥》、《霍小玉》、《匣中记》、《孙止水传》……”
    直有一瞬,燕无恤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孙什么传?”
    阿曼见他忽然抬起头来,目光亮的骇人,一下子哭声噎在喉里,抽抽噎噎的:“孙……止水。”
    燕无恤微微抽气:“这是哪个说书编排的?”
    阿曼怔怔道:“我……我不知道,是家里夫人攒下的话本子……小姐常常跟我说这故事,还常赞杀孙止水那人是为国锄奸的大……大英雄……。”
    燕无恤的面上陡然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脸色,阿曼以为他下一刻就会笑出来,而他眼中却分明一丁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他面上神情才恢复如常,轻声一叹:“再有甚么理由,杀人就是杀人。这些传奇话本、说书先生,害人不浅。……若能侥幸救她出来,送她回家去罢,她心绪单纯,不是能行走江湖的人。”
    阿曼闻言,鼻子酸酸的:“可,真……能救出来么?”
    燕无恤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掌柜的一路疾走,端了一盘他们没有点过的菜来。嘴里骂骂咧咧,嚷着跑堂的偷懒,目光飞飞洒洒,与燕无恤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盘底,压着一张纸条。
    燕老二拿在手里,待掌柜走远,灯下一览。见是刘叔的笔迹,气势雄浑,力透纸背:“十万火急!速回!”
    …
    凡是走江湖讨生活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一日多事、易与人产生口角之分,故而一早起来,到午时之间,很忌讳有人“放快”,即言语冲撞,让这一日多舛不顺。
    燕无恤回梨花巷的路上,一直在回忆,今日如此不吉利,究竟是被谁放了快了。
    昨晚一整夜没睡,今日从早到晚,一个比一个坏的消息如浪潮一下接一下拍来,换个定力稍差,体力稍次的,早被拍晕在地。
    不知怎么,脑海中就想到那一日分别时,小丫头嫩生生的嗓音,她说什么来着。
    脑海中……
    花子四只小短腿往后划拉边跑边退
    桃花从地上往地上飘
    刘叔的烟信卷回去、合拢
    花柳街行人倒着走
    最后,凝结到一个叉腰跳脚的娇俏身影上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
    “我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人了。”
    是了。
    此刻,自己这个她最不喜欢的人,还要为她劳心劳力,四处奔走,赔光了钱。
    燕无恤不由得苦笑。多希望这只是她报复自己几句斥责的一场玩笑……而不是,真的惹上了大祸。
    燕无恤赶到梨花巷时,四处已渐渐响起了二更的梆子,暮春时节,梨花落尽,一地凄清。
    刘叔候在酒馆门口,等他一到,就将他拉了进去。
    酒馆里空空荡荡,除了角落一桌的桌腿上绑着一个浑身裹得紧紧的,脸抹得又脏又黑的叫花子,嘴里塞了一个布团,歪头昏迷不醒。
    刘叔低声道:“这要饭的很古怪,在烛情楼门口从中午坐到晚上,说是要找那日被周天情侮辱的姑娘。”
    又是烛情楼。
    燕无恤单单听到这三个字,脑子里就能炸开一阵余味悠长的疼。
    刘叔道:“你也知道,那块地盘是不让叫花子去扫兴的,李丐头带上几个兄弟,将他带走打了一顿。他是没还手,看着老老实实的,答应不生事,转眼又去门口等了。赶也赶不走,打也打不服,烛情楼的鸨儿没法,只能来找我问那日的姑娘在哪里……这不就是你么。”
    燕无恤思索片刻,发觉此事有异,叫花子不能进花柳街,这个要饭的又连李丐头都不认识。这就表示他并非一个真正的叫花子,也并不是为了那日的美色而来,必定有隐情。
    刘叔想必也是察觉这点,才让人将他带过来。
    第19章 听一夜冷月如霜
    燕无恤用一杯茶,泼醒了乞丐。
    乞丐浑身打了个冷颤,缓缓张开眼睛,他有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眸,是没有经历世事磋磨的干净,嘴唇干裂翁合,嗓音沙哑:“这……这是何处?”
    燕无恤与他开门见山:“你不是要找周天情觊觎的人?是我。”
    乞丐抬起头,缓缓的打量他一番,摇摇头:“休得骗我,我要找的是一位美貌姑娘。她的朋友出了大事,再不去救她……再不去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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