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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她们两人唯一一次打照面还是祁陆阳将陆晚锁在某酒会休息室里那次,当时不过短短对视几秒,竟都对对方印象深刻。
    突然,有人出声轻唤:“池池,快过来!”
    两个女孩同时转过脸去。
    原来是正跟祁陆阳寒暄的林家太太顾玉贞。陆晚掩饰好尴尬,留在原地,林雁池则走上前,腼腆道:“陆阳哥。”
    男人还算温和地笑笑,当做回答,旋即抬手将陆晚招过来,没喊名字,只说:“半天找不到你人,乱跑什么?”
    等陆晚也站定,顾玉贞这才开腔。
    “最近怎么没来家里吃饭?你林伯伯都念叨好几次了。”她看向祁陆阳的眼神是对着自家后生的体恤亲切。
    毕竟是姻亲,哪怕祁晏清已经去世,鉴于他生前与林雁回的坚实感情,以及林家在开元集团不可忽视的占股比例,两家亲热点在所难免。
    祁陆阳赔罪说近来确实忙,疏忽了,改天一定登门陪伯伯喝酒。
    不着痕迹地将身畔的林雁池往前推了推,顾玉贞说:“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今年得满28了吧?晏清在这个年纪都和雁回结婚三五年了,你抓抓紧、找个正经女朋友去,别老惦记着玩儿。”
    “我们家雁池不就挺不错?你们俩之前还是缺乏了解,年轻人嘛,以后多相处就好了。”
    “正经女朋友”五个字像无形的巴掌一样朝陆晚扇了过来,她再装不成透明人,下意识松开了挽住男人的手,保持距离。
    顾玉贞这话,并不是在针对单独的哪一个人。
    林雁池和祁陆阳交往又分手的事她再了解不过,如今强行忽略、重新牵线,将事情摊在明面上说出来,就是故意打林雁池的脸。
    一个是小妈生的,一个是情妇,在顾玉贞眼里,这两姑娘讨厌得半斤八两。
    唯一不同的是,年前开始,林家就有意将林雁池彻底扶到台面上。频繁让她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不说,股权不动产也各给了不少。这让原本只是个私生女的林雁池,摇身一变,成为了帝都上流圈子里炽手可热的联姻人选。大局为重,顾玉贞再不忿,也只得配合丈夫帮她张罗婚事。
    林家这番动作,打了祁元善一个措手不及。
    他当初给侄儿挑了林雁池做女友,一来是为了羞辱祁陆阳,二来这姑娘跟林家面和心不和,有利用价值,谁知她突然就成了个香饽饽……不过更令他意外的是,提前知晓林家意图的祁陆阳仍是干脆地同林雁池分了手,白白丢掉大好机会。
    “蒙您费心,我还想拼几年事业,至于其他的,慢慢来吧。”祁陆阳推脱,态度并不强势,留有余地。
    顾玉贞趁热打铁地拉着“小女儿”夸了几句,祁陆阳偶尔附和,不咸不淡,林雁池亦然,不主动,只是足够配合。
    作为局外人的陆晚,一时间显得很是多余。
    对于林家一系列运作,她看不太懂。她只知道,祁陆阳和林雁池分手是桩天大的亏本买卖,好在对方仍旧打算给他机会,他也没明确拒绝。
    陆晚默然地咬了咬嘴唇,一阵心烦意乱,胸口憋气得紧。
    宴会厅里浮夸的水晶灯,萦绕在鼻端的混杂香水味,嘈杂虚伪的奉承与推拉……它们汇聚成某种不可忍耐的吊诡场景,极端体面,极端精致,也极端光怪陆离。
    祁陆阳是这里最如鱼得水的人之一。他早已修炼出两幅面孔,一明一暗,一面道貌岸然、虚与委蛇,一面乖戾阴狠。
    就如同每次出去应酬前,祁陆阳会亲手帮陆晚挑选珠宝和衣衫,依照喜好,细致耐心地给人配戴好这些昂贵精美的枷锁。等回了家,他又一股脑儿将她剥个干干净净,扯烂丝绸,绷断珠链,肆意妄为地破坏着,享受支配私有物件的快乐。
    “男人干事业,还是很需要有人在身后帮衬帮衬的。”顾玉贞林林总总说了一堆,终于点到主旨。
    见陆晚表情晦暗,她用挑剔倨傲的目光在人身上上上下下一扫,像是才看到祁陆阳身边站着个姑娘一样,问:“这位是……”
    祁陆阳没来得及拿什么冠冕堂皇的身份介绍,陆晚已主动挽上他的手,歪过头,语气亲昵到近乎轻浮:
    “小叔叔,我想回去,这里不好玩。”
    她叫他小叔叔。
    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叔叔。
    不怀好意的张元元早将传言散播开,说祁陆阳身边跟着的这个女人是他老家来的侄女,以前在一个户口本里待过那种。众人得知这带着禁忌色彩、道不明说不得的桃色秘辛后,只在私底下笑笑,笑完再将窗户纸给盖好,粉饰太平,不多置喙。
    这是豪门圈子里的基本社交礼仪。
    而此时,陆晚将纸捅破……不,她这是手一扬,直接将窗户纸给撕了个稀巴烂,也撕开了祁陆阳加之于身的得体伪装。
    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只可惜覆水难收,再转眼,祁陆阳看向陆晚的目光已经变成了一种不带过多苛责的诘问,与淡淡诧异,仿佛是在审视一个肆意妄为的三岁孩童:
    私底下不是不乐意、不服气这么叫人的么?故意的?
    而听到这称呼的顾玉贞则故作讶异地“啊”了一声,旋即转过脸,想和身边人对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林雁池没接。
    她只是识相地给两人找了个台阶,“我也有点累了,陆阳哥,下次见。”再施施然走开。
    倒是把陆晚的莽撞与任性衬托得更加不堪。
    那天回去,祁陆阳于沉默中翻来覆去地将陆晚压着碾磨了好几轮,发起狠来像收不住一样,却能回回都在她要到顶时故意停下来,半退不退,冷眼旁观着女人不得满足的难耐表情,是要挟,也是惩罚。
    陆晚犟着不去求他,死咬嘴唇,攥紧被单的指甲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背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而此时的陆晚心里很明白,钟晓这边传出来的消息真的不能再真,放在浅薄话语里的担忧也是,她除了因为祁陆阳给林雁池送房送画的事吃味,更多的还是羞愧……
    注定地,陆晚于嘴上心里都回应不了钟晓了。
    在她语塞的间隙,钟晓以为是自己话说过了,又安慰:“我就是提醒你一句。林雁池再受宠,那也已经是昨日黄花,现在谁不知道你是小祁总捧在手里的宝贝啊?”
    “我知道。”
    带着点于心不忍,陆晚看向钟晓:“你也得学精点,包包之类的少买,把钱存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好歹有个退路。”
    钟晓不以为意,指指自己的肚子:“我的退路在这儿呢!有了它,靠着老李一辈子不愁吃喝。”
    春风过驴耳,陆晚再一次点到为止地闭了嘴。
    离开医院,两人找了家餐厅,钟晓随便吃了几口后神秘兮兮地说:
    “刚才检查的时候,排我前面那女的看着都有五十来岁了,居然还在拼二胎。我好奇嘛,就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她老公半年前就死了,留下一大笔钱。可怜他们夫妻俩只有个闺女,婆家的人不要脸想趁机会抢财产。”
    陆晚抬眼,示意自己在听,钟晓继续:“还好这个太太留了心眼,好几年前就借着做试管的机会,跑国外冷冻了什么胚胎,这才又怀上了,刚查出来是个儿子,稳赢。”
    末了她又感叹:“也是神奇,听说那玩意儿冻个四五年都还能用……”
    以往,钟晓也喜欢拉着人讲一些富贵圈子里鸡零狗碎的八卦,陆晚一般听听就忘了。这回,兴许是女人的直觉作祟,“冷冻胚胎”几个字竟让她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陆晚在医院时没少接触这些词汇,冻胚技术已然相当成熟,国际上临床应用也广泛,只是国人大众间知晓的不算多。回去路上,她很随意地与司机聊天:“全叔,我听说陆阳他哥哥祁晏清结婚挺早的。”
    阿全人老实,却不是个容易套话的,只说:“晏清少爷大学毕业就和雁回小姐结了婚,两人感情很好。”
    “哦。那祁晏清是什么时候生病的呢?”
    阿全声音低落下来。“结婚没两年就查出来了。”
    轻叹一句可惜了,陆晚又问:“他们夫妻俩没孩子吗?”她对林家人的疑心越来越深,总觉得这个退到开元其他几大股东身后、行事低调的一家人,不简单。
    阿全顿了顿,含混道:“没来得及要。陆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就是好奇。”
    知道打听不到什么了,陆晚暂时按下疑虑,没再多说。
    *
    途中,祁陆阳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原本定好陪陆晚到昌平的射击俱乐部练枪玩,这会儿却突然说有事,要推到后天,让人自己回家去,语气里明显带着情绪。
    八成是因为陆晚上午和庄恪打了个照面的事在生气。
    心知肚明地挂了电话,陆晚随手刷了刷朋友圈,帝都二代三代这批里唯一和祁陆阳算得上交心的徐四九,发了张照片——昏暗包厢的茶几上面,摞了好几层酒杯。
    这人还附了句狗屁不通的诗: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
    陆晚一眼认出拍摄地,以及照片左上角,某人端着个高球杯的手。
    这肯定是祁陆阳了,护食记仇独占欲强,气性还大,心情差的时候,连泛白的指节都能透出股渗人的不耐烦。
    报了个地点,陆晚让阿全把自己送到了景念北过生日时的场子。
    这家会所外观依旧平平无奇,内里别有洞天。服务生认识陆晚,将她引到包厢就先行告辞了。
    包厢里,除去二楼桌上几个正在玩牌的,一楼的人都喝高了,东倒西歪睡了满屋子,茶几上的酒杯比朋友圈那张照片里还多出一层来,陆晚不用猜也知道,这十个人里有九个是被祁陆阳给灌倒的。他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拉着人喝,仗着自己千杯不醉的好天赋,越劝越生猛。
    稍一观察,陆晚看出来,这里都是祁陆阳和景念北的自家兄弟,没有外人,更没有女人。
    徐四九闭着眼,揣着个麦克风缩在沙发一角,屏幕上的伴唱带自说自话一般地继续着,歌词滚动,由白变蓝: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在陆晚不做声往楼上去的档口,原本在酣睡中的徐四九眼皮动了动,掀开,目光跟随了她的身影几秒,精光乍现,不多时便再次合上。
    二楼栏杆是一层透明玻璃,祁陆阳坐在背对门口的位置上,正边推着牌,边和其他人谈事,言语不多。
    男人脱了外套,里头是件打底的黑色高领薄毛衫,打牌时脊背也习惯性挺直,这份自律,让他在烟雾缭绕中保留着独一份的清朗。他抽烟的手肘微抬,布料于关节处随意堆叠,露出块白金腕表,赢钱了也不笑,只毫不留情地四处搜刮,做派里总会显露出几分狂浪江湖气,却仍担得起矜贵二字。
    轻手轻脚地拾级而上,陆晚听几人聊了三两句,干脆停下脚步。
    有个喝得不少的人大着舌头问:“祁、祁哥,李焘那个老东西明面上说帮忙打听,怎么一直没下文啊?这项目我们还跟不跟?”
    自打上次带陆晚参加完饭局过后,祁陆阳便顶着到进修听课的名义往李焘任教的学校跑了好几趟,无非是相中了他首席经济智囊团的身份,想弄点内部消息出来。祁陆阳最近看上了两个项目,要是能做成,在董事局的话语权反超祁元善指日可待。
    对于祁陆阳生意上的事陆晚多少还是知道一点,她同时也知道,李焘这种人精并不好对付,不然她不会自作主张地找钟晓套话、以备不时之需了。
    只是,对于这些自己都无法从心底认可的行为,陆晚没有在祁陆阳面前提起过。他问,她就说自己和钟晓投缘聊得来,仅此而已。
    “李焘那边急不来,等就是了。”祁陆阳答得轻松。
    见状,对面那个人换了件事征询,声音也压低了些:
    “你确定要把葛薇给人当情妇这段留着,摆面上让祁元善查?既然她赌博欠账那桩能抹得干干净净,这事儿想擦掉也不难。搁我,直接把她塑造成清纯小护士,处/女/膜也去修修,再往祁元善跟前送,绝对好用。”
    这人语气调侃,似乎葛薇就是个物件,不是活生生的人。
    楼梯中间的陆晚浑身一僵,不自觉地侧靠在墙壁上:葛薇?祁元善?送到跟前?
    这几个词汇相互关联,她在恍然想通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
    那是三月初的某天,祁陆阳去了澳洲出差,陆晚起床后例行到佛堂给祁元信父子还有爷爷、邱棠上香,蓦然,她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陆小姐有心了。”
    是祁元善。
    他看起来比过年那次见面时精神了一些,依旧不怎么显年纪,儒雅内敛,深不可测,很符合某些小女生对成熟男人的幻想。只是眼神愈发冷冽了,散发出的气场压迫人心。
    陆晚听祁陆阳说,因着没结过婚、无儿无女,最近几年祁元善一直在美国泰国等地寻求代/孕,也付诸了行动,可孩子不是在娘胎里就流产了,就是于出生后因为严重的先天疾病活不长久。
    听到这些时,陆晚很自然地观察了下祁陆阳的神色,他失笑:
    “这些可跟我没关系。你叔叔我再不济也不会朝孩子动手。祁元善落到这个下场,纯粹是自己作恶太多命不好,子孙缘浅。”
    有消息称,祁元善上个月又飞了趟泰国,应该是仍不死心、还在尝试。不过陆晚很明白,祁元善此番来佛堂,绝对不会是突然顿悟要当个善男信女,给孩子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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