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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当然,此处的“用武之地”有待商榷,乔野抽了抽嘴角,心道打麻将、出馊主意,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用武之地。
    “大刘是因为亲爸听信后妈谗言,不能给小孩子钱,有钱就乱花,挥霍就变坏。所以每天不管多饿,一分钱也没有,在学校啥都没得吃。”
    “有天徐晚星看见他在小卖部偷偷拿了袋面包——”说到这里,于胖子忽然反应过来,一脸警惕地侧头盯着乔野,“哎哎,我讲的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一时鬼迷心窍,你可听在耳朵里,烂在肚子里啊!”
    乔野点头。
    大概是他看上去很可信很沉稳,又或许是于胖子没心没肺、盲目轻信,话题仍在继续。
    “总之,徐晚星拿出唯一的晚餐钱,替他把那面包买了下来,自己反倒什么也没吃。后来大家知道了大刘家里面的情况,就从家里带了点吃的来,要不就是去小卖部买东西,总之一人匀点儿给他。”
    于胖子挺感慨的:“要说徐晚星跟个男人似的粗枝大叶吧,这是真的,但考虑到大刘的自尊心,怕他不接受,她还回去想了好久。最后是打着打麻将的旗号——毕竟她常赢,赢了请大家吃东西,大家又礼尚往来,把自己的东西分享出来,这也天经地义嘛——然后大刘的问题就解决了。”
    于胖子插科打诨拉家常似的,三言两语勾勒出了高一一整年的时光。
    那一年,乔野还在北京,尚未见识过麻将小分队的集结,也没有亲眼目睹徐晚星三番五次挺身而出,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事就打一架的盛况。
    可简短的语言,竟令他心头一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上下起伏,难以平息。
    最后终于轮到于胖子本人。
    “我嘛,也是校园霸凌受害者。”他愤愤不平地握紧双拳,还不忘自我辩解一句,“当然,爸爸现在是站起来做人了,但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经历过挫折呢!你说对吧,乔同学?”
    乔野从善如流,点头鼓励他接着说。
    “我也是因为体型问题,所以被几个王八羔子给揍了。”回想到当初的场景,于胖子咬牙切齿,“那几个傻逼动手不说,还用垃圾筐扣我脑门儿,把我锁在体育器械室里……”
    “所以,也是徐晚星帮了你?”
    于胖子咧嘴笑了,一直紧握的手也松了开来:“那当然。她不仅帮我解了围,还跟那几个操蛋的约了架,谁也打不过她。她还放话说,要是以后再给她逮到他们欺负我,或者别的同学,她见一次打一次。”
    少年人的狠话听上去也是幼稚可爱的,并没有什么威胁感。可乔野却能清楚想象出徐晚星说那话的样子,大抵是不可一世的,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也有一身浇不灭的正义。
    而说这些的于胖子,眼底淌着一点光,提及徐晚星三个字时,仿佛有了底气与信仰。
    说话间,有人从治疗室出来了。
    “哎哎,这些我没给钱,您可别给我啦。再给亏本了!”徐晚星拼命推辞,不愿收下医生的慷慨馈赠。
    “小姑娘还挺倔,让你拿着就拿着!将来再乐于助人的时候,这不也好预备一下,免得受伤嘛。”
    “那,一瓶药就成,别的也别给我啦!意思意思就好。”
    乔野和于胖子都侧头看去,徐晚星脸红红的,胳膊上包着绷带,挠挠头,一不好意思地接过医生递来的塑料袋。
    她昂首挺胸,像个凯旋的英雄,朝他们走来时,扬了扬胳膊。
    “看到没,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了!”
    乔野静静地看着她,笑了。
    对,英雄好汉。
    此前一度认为徐晚星江湖气太重,身为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反倒像个地痞流氓,动不动打打杀杀,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太偏执。
    她是传统目光下的问题少女,却也是平凡世界里的盖世英雄。
    乔野接过她手中的药,说:“回家吧。”
    出了诊所,重新打开车锁,两人又一次无比熟稔地进入共乘模式。
    徐晚星回头冲于胖子挥手:“赶紧回家吧,明天到了学校,别告诉春鸣我给人扎了一刀啊!”
    然后就和乔野一起消失在马路牙子上。
    于胖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不是,你俩是不是也太自然了?!
    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种共乘的姿势过于禁忌过于粉红吗???
    *
    秋末的蓉城,夜色不再温柔。
    风里带着湿冷寒意,迎面而来像刀子戳在脸上。
    徐晚星只穿了件卫衣,袖口还给割破了,风呼呼往里灌,简直冻得她一个激灵。
    下一刻,山地车蓦地刹住,乔野单脚支地,把外套脱了,往她跟前一递。
    “哎?”徐晚星愣住,“这么客气干嘛?”
    “穿上。”他言简意赅。
    “也就一件衣服,总有一个人穿不了,不是我冷就是你冷。”徐晚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可别把我当普通女孩子——”
    “我把你当病号。”乔野淡淡地看着她。
    “……”
    行,病号,这还真是,无话可说。
    乔野手一松,那厚实的棒球服外套就这样落在她怀里。徐晚星也不矫情,三下五除二给穿上了,还回头哈哈笑着冲他扬了扬过长的衣袖。
    “来,我给你跳个甩袖舞。”
    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没有发觉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也没有计较就这样穿上男生的衣服有什么不好。
    他说她受伤了,她就上车了。
    因为她是病号,所以就把衣服穿上了。
    这样光明磊落,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情忸怩。乔野低头看着毫无防备、笑容明朗的人,顿了顿,才说:“坐好了。”
    下一秒,山地车重新上路。
    一路上,也说些有的没的,两人之间终于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剑拔弩张。
    “徐晚星,跆拳道练了多久?”
    “五年。”
    “为什么想学这个?琴棋书画不好吗?”
    “哎哎,你这什么意思?性别歧视啊?”
    “没有。只是我感兴趣的就是琴棋书画。”
    徐晚星像是在想什么,破天荒没有不假思索就回答问题。
    乔野也不催促,只在夜色里载着她朝清花巷的方向骑去。夜风虽冷,但他并不太冷,反倒觉得,若是可以,这样一路说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是多话的人,成长路上,鲜少谈心,也不曾对人有过今日这样的好奇。
    徐晚星是个例外。
    她大概也是衡量了片刻,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最终自我妥协了。反正说就说呗,她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怕的。
    “我爸,你见过了。”这是她的开场白。
    乔野微微点头,察觉到她是后脑勺对着他的,看不见,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腿上有残疾,从我出生起就这样了。”徐晚星声色如常,甚至带了一点平和的笑意,像在唠嗑说家常,“我呢,不是我爸亲生的,是他某天半夜收摊回来,在清花巷捡来的——”
    吱的一声,车停了。
    “哎哎,好好骑,把我摔了我跟你翻脸啊!”徐晚星很凶。
    乔野看了眼她,默不作声,继续骑车。
    “你也看见了,于胖子能因为体型就被人欺负,春鸣因为——”她顿了顿,含糊其辞过去了,“因为比较特别,也被人欺负。万小福还是班长呢,打个篮球也能被砸脑袋。像我这样的,一来是养女,二来老徐腿上又有残疾,被欺负简直再寻常不过。”
    “可我是谁啊,我徐晚星啊,我才不喜欢动不动找家长出头呢。”她不屑地说,“我有手有脚,还有脑子,我想自己解决。”
    少女坐在车梁上,神气十足地说着过往,但因为神经大条,她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勇敢,忘了去想往事的心酸。
    其实不是不愿找老徐替她出头,第一次被人欺负,哪能不找老徐呢?
    可是对方拿起石头就冲老徐砸,嘴里骂着“死瘸子”,却偏偏因为童言无忌,老徐还不能跟人计较。
    徐晚星气坏了,偏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回家的路上,老徐一个劲安慰她:“没事,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是有礼貌的人,得明白拳头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拳头不能解决问题,什么才能解决问题?
    法律吗?法律制裁不了童言无忌。
    师长吗?师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是想管,也只能进行口头批评,不痛不痒。
    那一天,徐晚星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腰、逐渐斑白的发。她不是什么小公主,这一点她从小就明白。说真的,和粗糙的抄手侠老徐一起长大,她也不可能想当什么小公主。
    可不当公主,不代表她愿意受人欺负。
    她尤其不愿看见老徐这样无力,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虽没说对不起,但满眼都是“我拖累了你”诸如此类的情绪。
    不,他并没有拖累她。
    如果没有他,哪来今天的她?
    徐晚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失眠的滋味,次日,她把老徐从床上摇醒,说:“爸,我要学跆拳道。”
    徐义生揉揉眼睛:“啥玩意儿?”
    “我要学,跆,拳,道。”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父女俩糊口都马马虎虎,哪来闲钱给她练跆拳道?更何况,小孩子学一学书法绘画都好,跆拳道是个什么必需技能吗?
    老徐:鸡肋!
    可徐晚星一向懂事,从不乱花家里一分钱,这一次在跆拳道的事情上却铁了心要败一次家。
    “以前两个月买一次新衣服,那大不了以后我半年买一次,你把多出来的钱给我。每周不是有五块钱的零食钱吗?我也不吃零食了,我攒着去报班。”十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坐在爸爸床头,掰着指头数数。
    这里五块,那里五十块……嘿,半年的班都能报上了啊!
    徐义生看她这么坚持,又怎么会不满足她的心愿?也没少她新衣服,短那每周五块的零用钱,自己咬咬牙,从生活费里挤出了每月三百的跆拳道课时费,把徐晚星送去了培训班。
    清花巷到了,徐晚星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哎,到家了!”
    她跳了下来,从肩上摘下外套,递给乔野:“喏,衣服还你。”
    乔野没有接过去,看着她:“后来呢?”
    “后来?”徐晚星咧嘴一笑,特别神气地说,“后来我就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徐女侠了啊!”
    她要保护自己,不让老徐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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