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清晨卫子纪醒来,透着薄薄天丝的青色床帐,一眼望去周遭陈设摆件十分陌生。一双不怎么浓密的长眉狠狠一蹙,抬手看了一眼指尖,他对疼痛十分敏感,昨儿个发生了什么?
“公子醒了?”柔柔的女声透过床帐传来。
卫子纪坐起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揉揉额角“迩诗姑娘,昨夜可是燃了‘清心’。”
“是,昨夜公子未能安眠,奴家是听主子的吩咐。”迩诗毫不犹豫的甩锅给郁邗立。
未能安眠?他宿醉一向睡的好着呢!卫子纪穿上外衫,掀开床帐,不想去再多想什么,郁邗立又不会害他“嗯,他人呢?”
迩诗上前推开案桌前的木窗,道“主子这会正在迎客,就在隔壁。”
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卫子纪,白皙姣好的面容微微泛红“那位客人生的可真是似那画中谪仙,你们大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风入怀。奴家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人物呢。”
卫子纪点头,打了个哈欠“唔,他在会客的话,那我不便叨扰了。”接着伸了个懒腰,腰线纤细,长袖滑下露出洁白的小臂。
迩诗见他就要离开,步下轻移,拦着他“公子何妨一见,那贵客公子也是您相识的。”
卫子纪眨眨眼,回想刚才迩诗形容那人的话,不是吧!清了清嗓子,缓缓问“你说的贵客,可是一身素衣,身高八尺有余,腰间系着一块翠青并莲玉佩。”他说的是昨日顾雁忊的穿着。
然而下一刻迩诗微微笑,点头。
卫子纪只觉得轰的一声,脑子都懵了。是雁忊!雁忊怎的会来?什么时辰来的?是来寻他?
郁邗立那个大嘴巴千万不要胡说八道些什么!!!
迩诗看着少年直接推开屋门跑出来。
卫子纪堪堪停在隔壁门前,小心翼翼的俯耳贴在门上,屋里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他手抖着叩响木门。
没听到屋内的人回应,卫子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圆桌上对立着两人,一人华服,一人素衣,两人面前摆放了好几坛酒。
“子纪。”郁邗立眯着眼见到少年,笑着朝他招手。随后打了个酒嗝,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素衣人背对着少年,此刻,就坐在椅上转了个身。看到门前那微乱的长发,一张初醒的脸,映在他眼中。顾雁忊修长的食指一勾,唇角轻弯“过来。”
卫子纪愣愣的站着不动,他几乎要溺死在顾雁忊的这个眼神里了。如此毫无保留的温柔,像是市井杂书中魅惑书生的狐狸精,该死的勾人。
见少年半晌不动,顾雁忊拧眉,竟流露出似是委屈的神情,朝他大步走来。
卫子纪动也不动看着他,总觉得现在的顾雁忊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不!是截然不同!
直到那人近身,随即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卫子纪诧异,反应了过来“雁忊,你醉了?”他进来前心神不安,都忽略了这满屋充溢的酒香,此刻定神一看一嗅,这二人分明都醉的一塌糊涂。
顾雁忊挑眉,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长臂一收,把少年圈进怀里“没醉,方才,为何不过来?”语气柔柔软软,竟是十分可怜。
这是真的醉了,卫子纪心跳慢了一拍,他头一次见这番模样的顾雁忊,觉得有趣极了,有生之年啊。
见少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又不回答他。顾雁忊低头,咬在少年颈上,似是埋怨,又后知后觉心疼,伸着舌慢慢舔舐。
卫子纪倒抽一口气,迩诗姑娘还在隔壁屋里,而郁邗立还昏睡在这里!
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胸前抚摸,带着温柔的巧劲让卫子纪一刻腿软在那宽阔的怀里,悠然一声低笑传进耳里,不等他去抬头寻找那张总是带着淡然的脸,一双手盖上他的双眼,柔软的舌头不由分说的撬开他的牙关,浓郁的酒香让他就想再醉一回。
顾雁忊知道自己是醉了,但没有到失了理性的地步。可有些事有些话,凭着醉意涌上心头,尤其在被郁邗立激了几句,想拥有这个少年的想法便一发不可收拾。
放开让自己蹂躏的唇,抵着额看到那双如燕儿灵动双眸,从迷离到定睛再到气愤。
“好啊你,耍小爷。”此时这人哪来的喝醉人的模样,狠狠推开人,却差点被自己软掉的腿跪下去。将衣衫整理好,咬牙切齿的看着某个人真在揉着鬓角“头疼?”
“无妨。”顾雁忊轻轻拍了拍脑门,这酒果然够劲。
卫子纪上前,给他倒了茶水递过去“你怎的来了?”
顾雁忊接过,眼梢都带着柔意“来接你回家。某人夜不归宿有伤风化。”
昨天他回来后没有看到子纪,便去凤兮阁找了一遭。哪知那楚家小子吱吱唔唔不肯详说,只道人在春宴楼。
“那……”卫子纪指指爬在桌上昏睡过去的人“你与他……”小心的观察顾雁忊,心想郁邗立可千万别胡说些什么。
顾雁忊顺着卫子纪指的方向看去,垂眼遮下冷冽的情绪“无他,不过偶然遇见罢了。”
一听顾雁忊的声音,卫子纪就知道不对劲了,偶然遇到,你两就能坐下拼酒?忙道“那什么,你知道的,我之前去过南泊,和他是旧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翛然可以作证的!”
顾雁忊轻笑“我信。”
卫子纪咳了两声,微微挑眉“那,我们回家吧?我也想大宝了。”
“好。”顾雁忊朝他伸手“大宝我已经接回来了。”
卫子纪同迩诗告别,顺便让她去看顾那个睡死过去的酒鬼。
两人出了春宴楼,卫子纪在街边小摊前逗留许久。回到小屋时,两人手上怀中抱着满满的东西。
刚推门而入,一团白色的物什就向两人扑来,在卫子纪脚下打转。因昨日下雨,地上湿润,卫子纪白衣上很快留下几个狼爪子。
顾雁忊先进屋放下东西,随即俯身去将大宝抓来。不过是用提的,捏着白团子的后颈,提在手上。
少年放下东西,空出了手,便去白团子抱过来,掂量一下“嗯……它好像又胖了不少。”
顾雁忊嗯了一声,被举在空中的大宝,挥动的小爪子,“嗷呜嗷呜”的叫。
卫子纪拍拍它头,皱眉“别闹腾,脏死了。瞅瞅你爪子,灰不溜秋的,小爷嫌弃。”
顾雁忊摆放好少年淘回来的物件,再次捏着那命运的后颈提过去“我来吧。”说罢又出去。
卫子纪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伸手解开。
等卫子纪换好,去到隔壁,大宝已经在木盆里,顾雁忊半蹲在一旁给它清洗。下一秒,大宝就欢乐的折腾起来,木盆里的水溅出,顾雁忊闪身离开,也没能完全避免。
卫子纪倚在门上,捂着肚子大笑。
大宝也伸着两个前爪趴在木盆边缘,毛贴在身子上,属实丑,还“唔唔”的叫。
顾雁忊无奈的看着这一人一狼,却也微微一笑。
卫子纪笑够了,过来木盆边,按住不安分的狼崽子。“雁忊,快来,小爷英雄救美。”
可怜幼小的大宝抵抗不过两个魔王之手,很快被洗的干干净净,就是这湿漉漉的真的看上去格外滑稽。
卫子纪用干净的布子把大宝裹起来,用力的揉搓,惹得小家伙吱吱嗷嗷的,让卫子纪玩的乐此不疲。
“子纪。”顾雁忊唤了一声。
“嗯?”
“你可知,那人身份。”顾雁忊抬眼看他。
卫子纪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下,手中继续擦着大宝“大约,是知道的。”
“陛下曾亲口道,邬望山刺杀一事是由南泊一手策划。”顾雁忊手抵门边,微微侧着身子,低沉的声音继续说“这几日先暂停与他的往来。”
卫子纪心头一震,皇帝亲口指认刺杀是南泊所为?!为何要让南泊背锅?郁邗立此时出现在京中难道也是因为这事?
那刺杀一事虽过,但他对雁忊依然有所隐瞒,而今郁邗立也在,这事还有完没完了!难不成所有人都要时时刻刻提醒这刺杀一事吗??
卫子纪不由的攥紧手,怀中的大宝忽然一叫,溜了出去,他这才回过神。
顾雁忊见少年神情恍惚,微微叹息。他知,刺杀的人与南泊无关,他也知刺杀的人与子纪有关。这世间并非阴阳最隔人,而是猜忌,这是第一个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他又为何不信任?
卫子纪呐呐问“为何……为何是南泊?”
顾雁忊捏着跑过来的大宝,把它扔到院子的石桌上,阳光正好,翻着肚皮子,素衣人坐在一下没一下的顺着软乎乎的肚子。
少年已经坐到小石桌对面,双手撑着下颚。
“赵将军前几日在京中抓获几个南泊细作。在这如此敏感时期,南泊便也算不上无辜。”更何况那几人身上搜出的毒物足以让南泊在这件事上处于被动之地。
“你那位故人此时出现京中,不管目的为何,都已在漩涡中心。更何况他是南泊王室中人吧,多待一刻便多一份危机。”顾雁忊抬手将少年那晃晃荡荡滑下肩头的发丝勾进耳后。
卫子纪看到了,正是方才柔顺大宝肚子的那只手,轻飘飘的很温柔。
“你没有告密?这是多大的机会,说不定会在你父皇面前大秀一把。”卫子纪轻轻勾起嘴角,眼神有点颤抖,看着顾雁忊,有些怯怯开口“你有机会将权叔推出去,你也有机会将郁邗立推出去,这些都是你的机会啊。”
顾雁忊托着的手扶着那脑后,起身靠近便是一个缠绵似水,温柔的令卫子纪想要将一切坦白。内心似乎有个巨大的声音在喧闹,告诉他!将一切都告诉他!
唇分,那少年唇色一片红,柔软。眼中柔和一片“没有你,又何来机会?郁邗立一行人只怕刚入京中,他在宫中就已知晓了。”
可能是卫子纪有那么一瞬间暴露了脆弱,也足够顾雁忊伸出手轻托这那张脸庞“事已至此,也许我有足够多的机会去向父皇说明一切,子纪,你无需与我相敌。”他没有说,哪怕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一个,他也没有去相父皇说明,因为他有一个可怕的预感,楚家或许会给他答案。
卫子纪抬手,气氛正好,心意正好。一手摸上那光洁额头便是一个响亮亮的嘣,将顾雁忊弹坐了回去,而自己跳起来指着人“你是猪吧!小爷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傻子!”
卫子纪那一下着实用了劲,只瞧见某人额头以光速红一片。可某人也不以为然,抬手执壶点了一杯茶水“消消火,气大伤身,老的快。”说罢将大宝赶了下去,将茶水推到卫子纪面前。
“顾雁忊!!!”卫子纪恨不得从外面搬一块巨大的石头从这人脑门上砸下去,怎么就这么傻,怎么就这么信他,怎么就这么感动。
卫子纪眨巴了下眼,腾出一只手,有些费力的趴在石桌上,摸了摸顾雁忊脑门,让顾雁忊哭笑不得。将少年的手拉下来放到自己的手中,轻轻捏着“其实,需要安慰的不是我,是你弟弟。”
“嗯?此话怎讲?”一朝远在江南,他需要安慰了什么?
“要纳妃了。”顾雁忊有些含蓄的说了四个字,一时间让卫子纪眼里满是疑惑。接着瞪大一双眼“你居然给小爷扣绿帽子!小爷不就是出去留宿了一晚而……”
一双修长的手将卫子纪嘴巴捏起来,让卫子纪想到这双手方才捏着大宝的后颈“不是我,所纳之女为柠家。”
柠家?不是你?一缕白光如神明轻点让卫子纪恍然大悟。那就是皇帝要纳柠家小姐了,那他蠢弟怎办?届时定会昭告天下,就算他家再远,一朝还是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