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曹二老爷的冷汗从额头上淌下来,母亲说的话八成没有错,他们中了徐二老爷的圈套。
那天晚上,大哥和徐二老爷在书房里说了好阵子的话,徐二老爷走了之后,大哥将他叫进书房,吩咐第二天“一起”到城外去,到时候他们哥俩会遇到“凶徒”,他会受些轻伤,大哥会被“凶徒”绑走。
他受伤之后就要去衙门里报信,让衙门去追查凶徒,衙门当然不可能追查到凶徒,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凶徒来害他们。
他追问大哥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哥说,当年二娘生下的孽种还活着,婉姐儿就是他杀的,那孽种还会向我们下杀手。
现在我们虽然知晓了实情,却不能告诉朝廷当年之事,只能想方设法将这孽种处置了。
最重要的是,大哥已经知晓了那孽种的去向,这次带人出城就是捉那孽种,只要找到了孽种,大哥就会动手杀人。
有被“凶徒”绑走的事在先,到时候官府追查下来,大哥只会说为了保命迫不得已为之,也算给了朝廷一个交代。
为了能堵住二妹的嘴,我会告诉二妹孽种在大哥手中,只要二妹照大哥的说的去做,大哥就会将孽种放了,如果二妹不同意,大哥就会将孽种杀死。
大哥的安排,就是要二妹去死。
一命换一命。
曹二老爷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他还能想到,当时他说出这话时,二妹那双漆黑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想起当年赵善死后的模样。
二妹当然不肯就范,因为她不相信他们会饶过她的孩子。
他苦心劝说,让二妹想一想贞姐儿,事情败露贞姐儿也就完了,带着罪籍的女子会沦落到什么下场,二妹应该知晓,贞姐儿若是去了那些烟柳之地,定然会有人争着疼爱。
二妹果然发了疯,可还是不肯顺从他们的安排。
熬了二妹一晚上,他回到屋中想要睡一觉再想法子,刚刚睡下却听到二妹喊:一命换一命,我相信了。
他以为事成了,却没想到二妹用这样的法子去死。
她亲手杀了大妹妹。
虽然事情有些偏差,可也算了结干净,只要等大哥回来就好了,可接下来……却离他预想的相差甚远。
曹家的秘密突然就人尽皆知,就连苏怀的夫人也找上门来。
“是徐二老爷在背后安排一切,”曹二老爷道,“我想明白了,就是他……大哥也是被他骗出了城。”
曹大太太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这是个局,”曹二老爷道,“我们家设的局,算计的却是我们自己,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晚了啊。”
曹二老爷话刚刚说完。
紧接着门口一阵嘈杂声传来,然后是下人阻拦:“容奴婢禀告老太太。”
“不必了,你们老太太想必没有安歇。”
声音略带威严。
曹二老爷认出来说话的人是王允。
门被推开,王允带着人走进来。
屋子里乱作一团,只有曹老太太不慌不忙地让人落下帷帐,又将手中的软巾递给曹三太太,让她侍奉着擦脚。
曹老太太一如往日般冷静:“还请大人容老身收拾妥当再来拜见。”
“老太太不怕这样一来就迟了吗?”
清脆的声音传来。
曹老太太的手微微停顿:“徐大小姐此话何意?”
王允落座之后,徐清欢也跟着坐下来,肩膀上的肥鸟跳入她怀里,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众人,鸟眼睛里竟然有几分兴致勃勃的模样。
一群人像极了等待看猴戏的客官。
徐清欢这才开口道:“迟了,曹大老爷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不过也是,你将别人挫骨扬灰,自己也该料想到会有这一遭。”
第三十八章 申冤
徐清欢的话让曹大太太脸色煞白,曹二老爷瞪圆了眼睛。
这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
徐大小姐这样一个外人能说出这些,证明他们当年做的事已经败露。
帘子再次被掀开。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两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穿着一身整洁衣裙的徐三太太和曹如贞。
徐三太太看着屋子里的人,微微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十几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轻松。
“是不是做人更舒坦?”
少女的声音传来,徐三太太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是,”徐三太太迎着光道,“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滋味儿,我都快忘记了。”
曹如贞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她只觉得勾着母亲的胳膊被轻轻地提起来。
“如贞,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徐三太太扬声道,“这些都是你的杀父仇人。”
“十几年了,夫君,妾身要为你申冤了。
你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叛军,你是一个好人。”
徐三太太不理会曹家人,径直向王允跪下:“知府大人,请您为我丈夫做主,他是苍溪赵家村人,他叫赵善,他救了曹家上下几十口人,为此杀死叛军十几人,最终却死在曹家人手中。
他们破开他的胸膛,损毁他的尸体,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从这个世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以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牵挂他,想念他,没有人会记得他。
他们忘了,他的一双儿女还在,他还有我这个——未亡人。”
王允“忽”地从椅子中站起身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徐三太太:“本官今日正式受理此案,允许曹氏为亡者诉冤。”
“妾身赵曹氏,”徐三太太眼睛中淌出泪水,“状告曹氏上下十几人,他们是我的母亲、兄嫂和姐姐,他们也是我的血肉、手足,可我还是要状告他们,因为……”
赵曹氏说着看向徐清欢:“因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就是公道,也是天道。”
徐大小姐在牢中的一番话让她醒悟,她不为赵善申冤,赵善就永远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叛军,他在世人眼中永远是那个该杀的人。
她更不能死,她死了,她的一双儿女也是罪人。
她不能让他们到死也跪在那里受人唾骂,她生下他们就是要让他们做人,做个能在阳光底下挺直脊背的人。
徐大小姐骂醒了她。
赵曹氏郑重地向徐清欢拜下去,再抬起头时,不知怎么的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他站在那里对着她微笑。
赵善。
……
赵曹氏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徐徐道来。
曹家其余人已经瘫在那里说不出话,只有曹老太太依旧面色平静:“我这个女儿早就疯癫了,大人不可信她的话,她说的赵善老身不曾见过,所谓税银更是姑妄之言。”
“那些税银是我长兄处置的,”赵曹氏道,“只要找到了他,就能问出税银的下落。”
王允点点头,声音低沉更有威势:“曹老太太真要等到证据确凿才肯认罪吗?”
曹老太太端坐在那里,她岿然不动的身姿仿佛就是屹立不倒的曹家:“是非对错,自有公断,果然有罪,我们曹家会认下。”
“想要税银也不难,那些银子虽然被熔了,却还能与当年一批的税银成色相对比,曹家虽是大族,家中的收支也还是能清算的,只要能找到一笔来历不明的银子,就能说明赵曹氏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徐清欢起身将怀里装死的鸟儿一扔,那鸟儿立即扑腾着翅膀摇摇晃晃地站回她肩上,“我去帮大人找到那笔银子。”
似是嫌弃徐清欢不够威风,肥鸟高高昂起了鸟头,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等到徐清欢等人走了出去。
曹老太太站起身向王允行了礼:“知府大人,老身有一事向知府大人禀告,请知府大人与老身到侧室里说话。”
王允皱起眉头:“有什么话这里说便是。”
曹老太太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老身不得不小心。”
王允思量片刻答应下来:“那好,本官就随你走一趟。”
两个人进了侧室,曹老太太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函送到王允手上:“知府大人,老身并非不肯认罪,此事着实另有内情,当年我们也曾想为赵善证言他早有脱离叛军之意,只是后来在赵善身上发现了这封信函我们才改变了主意,怀疑赵善救我们根本就是为了能在凤翔一战中脱身。
我儿看了这封信落款的私印猜出这是反贼赵冲所写,那赵冲吩咐妥善藏好税银,会有人帮他一起将税银运出,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起事,这笔税银将是军资。
我们想将赵善抓住送官,却不想被那赵善察觉先逃走了,我女儿被赵善所骗,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这些年一直疯疯癫癫,妄想出赵善是被我们所杀,我们曹家深知有愧于朝廷,一直私底下寻找赵善的行踪,找不到赵善,我们就算拿出证据也说不清楚。
可今时今日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我也顾不得了,只好将这封信拿出来呈给大人定夺。”
王允接过那封信函,那信纸已经泛黄,可是落款的私印却清晰可见,当年赵冲被抓之后,身上搜出几枚印章,赵冲自称青帝太昊转生,有一枚印章篆刻“太昊”两字,看起来跟这封信后的印章十分相似。
信中赵冲称呼对方为:吾弟。
赵冲和赵善同出赵家村,这般称呼也算有凭据。
王允皱眉继续看下去,信封中除了这封信之外,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绕路襄阳,集兵夔州。
王允不禁一颤,当年朝廷本想经凤翔、汉中增兵保宁平叛,还是安义侯的斥候回报赵冲带兵准备去夔州。朝廷这才兵分两路,一路往汉中,一路往夔州,不想去夔州的兵马扑了个空,赵冲全力攻打凤翔,让凤翔驻军损失惨重。
这张字条根本就是告诉赵冲,朝廷兵马的去向。
真的有人通敌。
那个人事先朝廷兵马布置全都告诉了赵冲,这才让赵冲一路杀到了凤翔。
王允看向曹老太太:“那些税银呢?”
曹老太太道:“老身根本没有见到税银,所以不管大人怎么查都会一无所获,”说到这里顿了顿,“就算有税银只怕也早就被人运走了,如今朝廷追查税银不放,有人发现难以脱身,想要曹家顶替罪名,才会闹出如今的祸事。”
曹老太太说完又行礼:“还请大人明察,这桩事本与安义侯府无关,为何安义侯府大小姐抛头露面为赵善申冤,只怕整件事都是安义侯一手谋划。”
曹老太太的意思,通敌赵冲的人是安义侯。
王允的面色一沉:“容不得你在这里诬告他人,其中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清。”
将曹老太太挥退,王允看向窗外:“只希望孙冲能够找到那银子,到时候人赃并获,一切也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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