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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伊莉莎太清楚如今共同利益才是比任何人情都要靠得住的关系,所以他们这两个外国人是肯定无法撼动陈家,也怪不得丈夫这样失落,他所维系的医患关系,一手照顾的病人们全都没了,哦,真是可怜……
    伊莉莎亲吻了一下丈夫的发顶,说:“乖,先睡一觉吧,一觉醒来再说,我们大不了就回德国去吧,只要你愿意,你去哪儿,我都跟你走。”
    约翰森医生没有说话,被妻子拉上床后,连洗漱都没有管,便在床上呼呼大睡,班也不上了,请假一天。不过上午十点接到某个电话后,约翰森医生猛然精神起来,咬着面包就开始换衣服,对着正在照顾孩子的妻子喊:“我出门就诊!”
    妻子疑惑的从里屋出来——他们住在较为简单的两层小楼,连停车的花园都没有,虽然是在租界内,但也是在较为边源的地带——她站在二楼的阳台对着跑出去的约翰森说:“不是说请假吗?”
    约翰森回头对伊莉莎自信的笑道:“我想到办法了!今天的病人很重要,我必须去!”
    伊莉莎是不怎么了解约翰森的病人的,只知道大多需要上门的,都是惹不起的,既然丈夫说想到办法了,伊莉莎也就不多问什么,只要丈夫能够恢复精神,她就满足了。
    而约翰森医生接到的电话正是顾公馆打来的。
    小顾公馆是约翰森医生常去的公馆,里头的两位主人他都认识,这两位主都不是一般人,各种意义上的‘不一般’。
    他在门口叫了一辆人力车,给了两毛钱便说:“去小顾公馆。”
    人力车夫见他金发碧眼,穿着不俗,笑呵呵的便用英语热情地同约翰森医生搭话,问医生是不是去给顾三少爷看病。
    约翰森医生点头,说:“是的,麻烦快一点。”
    “好嘞。”瘦巴巴却还是很有力气的车夫立马跑快了几步,灵活的拉着约翰森医生走街窜巷,最终抵达小顾公馆,而顾公馆的门口老门房不在,根本没人给他们开门,车夫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才从里面跑出来个胖嘟嘟的丫头,那丫头又胖又黑,五官却是标致的,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跟车夫夏天成熟的大紫葡萄一模一样,水灵灵的。
    “嘿!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啊?”瘦高瘦高的车夫拉下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围巾,露出一张饱经风霜,但依旧年轻的脸——这是个少年人——对着丫头笑了笑,说,“门房怎么不在?”
    桂花一眼就认出这个最近似乎经常碰见的小车夫,没什么心思同这人说话,拽着约翰森医生就往公馆里面小跑,一边跑一边说:“医生您可算是来了!烧的可厉害了!我家三少爷还骗我说没感觉,真真要急死我。”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小车夫摆出的笑脸没有人欣赏,顿时又萎靡的藏在脏兮兮的围巾里,眼里的光也慢慢消失,重新拉起自己的人力车,继续走街窜巷去了……
    约翰森医生的眼神闪了闪,心里很不安,原本他想着要告诉顾葭他朋友对他做的罪行!可如今顾葭生病了,似乎还是高烧,也不知道说了之后,会不会不好……
    约翰森医生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当真应该昨天就揭穿陈家少爷的龌龊心思,可他却没有说,默许陈传家那样猥亵顾葭,所以说到底,自己也算是帮凶,自己这个帮凶来告状,也是想要利用顾葭对陈传家进行报复。
    ——果然……我也沦为了一个小人。
    约翰森医生一面上楼,一面唾弃自己,但揭穿陈传家的心却是坚定不移。
    于是他跟着桂花推开顾三少爷的卧房的门,做好了无数心理准备的医生就是打死他都没想过,在里面会看见一个穿大花边裙子的冷峻男人,还有躺在地上一脸茫然地漂亮的顾三少爷。
    桂花也愣了一秒,随即生气的喊道:“三少爷你又开始了!那可是太太的裙子!你太不听话了!你……”桂花又看了一眼星期五,脸上根本绷不住笑意,“哈哈哈……真是讨厌,快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做任何事,都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就是人生呀~
    陈大少爷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暴露。
    第24章 024
    桂花笑的出来,顾葭却是浑浑噩噩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待星期五,他满腔的疑问,但现在约翰森医生也来了,自己总不至于在客人面前质问星期五是不是耍自己玩吧?
    他不是幻听,星期五的确是会说话。他质问星期五的底气也不足,毕竟从一开始自己都是想当然的认为星期五不会说话,之前他还让白可行不能光凭一己之见判断别人是什么样的人,结果自己却先入为主,实在是很不应该。
    顾三少爷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思绪纷杂,一面站起来把相机递给桂花丫头,一面对着约翰森医生说:“很抱歉让你看见这样一幕,只是和朋友的玩闹,请不要介意。”
    约翰森医生连忙摇头,脸上的震惊很快褪去,留下一脸的和善与眼底那告密者的忐忑不安。
    “这样吧,我们先下楼,桂花你给星期五重新找衣裳换了再下来。”说完,顾葭哪怕是生病也总是得体优雅的对着约翰森医生微笑,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约翰森医生对顾葭这样玲珑剔透的东方男人总是抱有喜爱与好感的,发现对方对任何人永远都会充满善意,约翰森便想到曾经的自己也总是这样对谁都很好,也不会迎合别人,结果他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顾葭却还是本来的他。
    可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约翰森医生忽然很悲观的想,这样的顾葭,总有一天也会如同自己这样向这个世界的所有钱权低头,为了梦想或者理想,牺牲自己的一切。
    或许他也算是导致顾三少爷变成那样的推手之一,他一旦告诉顾葭他身边的那个陈家大少爷对他的龌龊心思,依照顾葭的骄傲和骨子里的清高,定是要和陈传家绝交!
    这样也好,那样邪恶的,丝毫没有将其他人当人的恶魔,根本不配与顾葭交往。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楼,顾葭先站在主位上,邀请医生坐下后自己才入座,他整个人陷入柔软的沙发里,眸色流转着心不在焉的慵懒,一时间竟让鼓起勇气的约翰森医生泄了气,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或者这位顾先生和陈大少爷就是那样的关系,昨天只不过是两人间的一个小小情趣……
    那么他来这里义正言辞的告诉顾葭自己发现了他们的奸情,还想要顾葭同陈传家生分,那才是真正自寻没趣!所以不管他们的关系如何,自己都应该想好该如何叙述,才能够引起注意和愤怒。
    顾三少爷无法明白这位在他心中一直爽快的洋人医生如今正纠结的快要疯了,他自己的事儿都没弄明白,还发着烧,也就一眨眼就忘了医生还坐在自己旁边,自顾自的回忆昨天一天自己在星期五面前有没有做出什么丑态。
    他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在星期五面前摔了一屁股的事情最为丢人。
    而且也不知道星期五到底是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装哑巴,有没有失忆?没有的话为什么不走?失忆了的话还记不记得自己真正的名字?
    顾葭终于发现,自己是捡了一个大麻烦回来,对方把他最不愿意暴露在外人面前的身体看了个光,或许也看见了他肚子上的疤,猜测他的过去……
    ——那是他最不愿意曝光的过去,该永生烂在他的梦中与那为数几个知情人的喉咙里。
    顾葭垂下睫毛,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不笑的时候,总比笑着的他多几分庄重的神秘,他那很适合被吻的唇轻轻抿着,没有说出任何逗人开心的俏皮话,这一刻他不属于他自己,他只属于那个他想要保护的孩子的守护神。
    “怎么了吗?怎么都不说话,光坐在那里就能看病了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桂花从楼上领着又穿了顾无忌衣裳的星期五下来,看见楼下的两人都跟傻了一样呆坐着,奇怪的问。
    桂花一步步摇摇晃晃的走着,星期五则浑身敛着令人惊叹的气势,自由自在的越过桂花,坐到顾葭的身边,也十分严肃看向顾葭,顾葭犹豫着看过去,两人立马对视,各有各的心思,顾葭尤为忧虑,却听见星期五郑重的告诉他:“我饿了。”
    顾三少爷顿时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无奈,漂亮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对桂花说:“麻烦给他弄点儿东西吃吧,我头疼。”
    桂花气结:“现在知道头疼,早干嘛去了!还好太太刚才听说汽车丢了,出门报案去了,才没空来折腾你。”
    顾葭皱眉,好像没听懂桂花说的是什么意思。
    桂花叹了口气,道:“司机小刘一大早该把汽车从头到尾清洗一遍,结果今天起床连汽车的毛都没看见,后来问门房马大爷才知道三少爷您把车子开出去后就没有开回来,我想那车子定是没了,早被那些偷鸡摸狗的人捡了大便宜。”
    “我就说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忘了,原来是这个啊。”顾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三少爷您还有心思笑,我哭都来不急,才买没多久呢那车子。”虽然不是桂花的钱买的,可平白丢了那么大一个物件,谁不心疼?也就三少爷这从来不把钱当钱的人还能傻乐。
    “不过也不确定是丢了,你怎么不来问我呢?我把车子停在丁兄家巷子外头,车应该还在吧。”顾葭是不知道现在的人穷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
    桂花还没说话,星期五就直接否定道:“没了,不用去看了,我记得你把车钥匙都甩车里,要是我早就开车连夜到偏远城市卖给下家,下家再卖给需要车子的人,这样你就是想抓我,也抓不到。”
    星期五的声音十分冷静,仿佛也只是在陈述事实,可顾葭怎么听都从里面听出一些痛心疾首来。
    他奇怪的看了一眼星期五,说:“就你话多,之前怎么没听你这么会说话?”
    桂花‘哼’了一声,虽然也惊讶星期五居然不是个哑巴,这回却还是先站在星期五的那边,说:“我可不管了,马大爷还没从银行回来呢,家里什么都没有,就剩一些冻坏的馒头,要让我做吃的,也不能让我凭空变出来,都等等吧。约翰森医生你快给我三少爷打几针,好让他长长记性。”
    星期五非常好养活的说:“没关系,坏的也能吃。”
    “那不行,都丢了罢,等马大爷回来再说。”顾葭顾及旁边还有个约翰森医生,所以不愿表现自己现在生活的窘迫,谁知这两人一唱一和把他的台都拆完了,“医生先给我看看吧,如果问题不大,就不必打针了,我想我休息休息就能好。”
    约翰森医生也没想到自己来了大半天,全听这小公馆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唱戏’,自己的正事是半点儿都没有办。
    他心一横,对坐在奢华皮沙发上的顾三少爷说:“三少爷,我为你治疗完毕后,有些事情,想单独同你说。”
    顾葭虽然意外,但却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好啊。”他笑。
    顾葭领着医生到小厅房里坐,装修的非常西式的房间里摆着许多西洋钟表,这些都是顾葭的收藏。
    这里一般只接待顾葭的亲密朋友,也就是说至今能在这里和他见面的,也就那么几位。
    医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小厅房里琳琅满目的西洋钟表,忽地发觉坐在其中的顾三少爷果真败家,这些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有的连他都叹为观止。
    顾葭这边儿则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带约翰森来这里,也是想要隐讳的表达自己才没有穷的揭不开锅,必要时候这里的西洋钟随随便便卖了都够他花许久。
    爱面子的三少爷生怕自己炫耀的过于明显,所以竭力保持端庄自然,暗藏心事的医生其实根本不在意顾葭有钱与否,他先是给顾葭测了测体温,然后打了一针退烧针后,一面收拾医药箱,一面豁出去的直视顾葭的眼睛,说:“顾三少爷,有一句话我实在不知当讲不当讲,怕说了你会不信。”
    顾葭打针的时候捂着自己的眼睛,生怕针头断在自己手腕里,打完便像是劫后余生般欣喜,睁眼后乍然见医生如此严肃,还有点不习惯,温和道:“约翰森医生我是知道你的为人的,再坦率诚实不过的好人,我相信你。”
    约翰森的蓝眼睛暗了暗,一鼓作气:“那我就全说了,昨日顾三少爷走后,医院周围的穷苦病人都死的死伤的伤,我想,你也知道,那些病人都是没有钱才会在外面守着,他们也没有影响到谁,怎么就这样轻易打杀他们呢?”
    正当顾葭感到疑惑的时候,又听约翰森医生继续道:“当然,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您知道是谁导致这一切的发生吗?。”
    “谁?”
    “陈大少爷。”约翰森说罢便紧紧闭嘴。
    谁知顾葭竟是没有更多的反应,在最初的微微惊讶过后,便是苦恼的一笑,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可你和我说了,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内情,也管不了许多。”
    约翰森医生摇头:“不,正是要告诉你,才有用,我想陈大少爷总是不会连您的话也不听,你劝劝他,不要赶他们走,也不要再给医院施压,我只想好好的帮帮他们,求您了。”
    顾葭更是迷惑:“你求我?”
    “是啊,我想陈少爷和您应当是很相爱才会在我面前玩情趣,您忘了吗?还是说陈少爷没有和您说?昨天指检,第一回 是我没错,第二回摸那么久的却是陈大少爷了,我看得出来,他很疼你,你说的话他大概是能听得进。”约翰森医生以退为进。
    顾葭立马脸色复杂的否认:“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但……他的确也和我说了,第二回 是他,我知道的,他也只是担心我罢了,哪里就随便摸一下就是断袖了?!约翰森医生,你出去吧,我累了。”
    第25章 025
    顾三少爷面色不好的赶客, 生气的态度明晃晃的摆在那里, 约翰森医生却佯装看不见,非要继续说:“顾公子, 倘若我还有一点儿办法, 也不至于求到你这里,实在是太心疼了,你没有看见,无数活生生的人, 都死了, 昨天还和我说谢谢的病人们, 都没了, 你让我如何是好?我只能想到你, 求求你。”
    顾葭本来冷漠的急于赶走这个撞破了他和陈传家之间隐秘的医生,这可是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怎么可以由另一个人说出来,还误会至此?!
    他既恼怒又羞愧,一面感到被陈传家欺骗的恶心,一面又为陈兄辩解,再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面前的约翰森,这么个结结实实的大男人却是开始在他面前掉眼泪了。
    顾葭见过人哭。像是桂花的父亲喜极而泣的哭;像是他的妈妈乔女士痛彻心扉委曲求全的哭;还有可怜巴巴求他赏点钱的小乞丐们低贱到尘埃里的哭;婴儿时顾无忌没有奶吃的大哭。
    约翰森的哭和他们都不同。顾葭一时无法再冷着脸, 反而共情的十分深刻, 同情约翰森所痛哭的一切。
    不过他依旧无法一口答应约翰森去找陈传家理论, 他到底还能不能平静的面对传家都是个问题, 是开诚布公还是装作糊涂?
    “约翰森医生,您这是何苦呢?我没有说不帮你,只是你说我与传家是那种关系,着实吓了我一跳。”顾三少爷心慌,但瞧着却似乎永远平静自持,给人春风拂面的温柔,“再来你说传家造成了那么多人的死亡,恕我不能相信,只能待我调查清楚再回复您,您看如何?”
    约翰森医生到此为止已经明白自己是达到目的,可不知道为何,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
    他痛彻心扉的为自己哭,离开的时候,看着还微笑着对自己招手的漂亮公子,默默的说了一句:“抱歉。”
    至于抱歉什么,约翰森说不清,或许是因为将本来什么都不知道的顾公子扯入这桩血案里,又或许是为了自己污蔑顾公子和陈传家有苟且……
    终于送走了约翰森医生的顾葭一个头两个大,他瘫在自己小厅房里的沙发上,右手的手背轻轻放在额头上,触目所及的全是他热爱的西洋钟。
    正对着的西洋钟名叫铜镀金转花自鸣过枝雀笼钟,是顾葭最喜欢的一座,整个自鸣钟形状犹如一个奢侈的鸟笼,四面雕花精绝,里面锁着一只鸟雀,钟表的位置位于鸟笼的正面下方,秒针滴答滴答一刻不停的转着,同房间内的其他所有钟表汇成一首无词的歌。
    这雀笼钟是瑞士产,后送入皇宫,也不知道怎么的前几年流出宫外,辗转去了陈传家的手里,最后又由陈传家转赠到他的手中。
    当时陈传家送来这份大礼时,两人并不很熟,可顾葭对这位略小自己一岁的朋友很有好感,两人更是撇下白可行到处游玩了许久。
    陈传家那天叫下人把装在素色礼盒的自鸣钟抬出来,便对他展开一个拥抱,说:【顾兄!瞧!喜不喜欢?】
    顾葭喜不自胜,忙说:【喜欢!你这是送我了?】
    陈传家笑道:【这难道不是顾公馆?我都搬过来了,你可别叫我再搬回去。】
    顾葭这人向来大方,别人送他礼物,他不会客气地推让来推让去,收下后就会找机会回一个更好的,后来陈传家生日,他送了陈传家一块儿手表,也是瑞士产的,正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当初顾葭还不觉得互送钟表有什么不好,如今看着,却感觉自己犹如那笼中铜雀,似乎是早已被锁在里面还不自知,甚至还送了手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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