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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那年她刚刚二十,生辰日都未来及过就被押去了天牢。
    她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她知道自己病了,苦苦哀求了狱卒许久,那狱卒才扔了半个没啃完的馒头和一碗浑浊的冷水给她。
    她扑过去将一旁的老鼠轰走,天知道曾经的她有多么害怕老鼠,可求生的欲望让她顾不得那些,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由于吃的过快,她噎地直咳,拿起破碗就将浊水送入了喉中。
    水与泪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是她一生中从未有过的酸涩。
    “忠国公府的嫡女,明东京城的大美人,神武将军府的大夫人,也不过如此么,别哭了,给爷笑一个,让爷瞅瞅你的姿色,爷再赏你半个馒头。”
    那狱卒嬉笑地神情,深深印在她脑中,以至于后来几世,她也时常会被那样的笑给惊醒。
    她在牢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起初她还拿着石子在墙上记着日子,她以为自己能出去。她有爹爹和娘亲,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可盼了一日又一日,她没有等到任何人,连进来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索性,她也不在记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撑不下去,要长眠于此的时候,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送入了牢中,上面那只卤香十足的鸡腿是她一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眼底生出了希望,一面吃着,一面问道:“我要出去了么?”
    那狱卒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她甜甜地笑了。
    直到看见刑台的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她短暂的一生就要画上句号了,一切皆因那个男人的私心。
    所以她恨,恨莫尘垚,恨他的自私,恨他的不负责任,恨他的肆意妄为毁掉了别人的一生!
    人头落地的刹那间,她似乎还有意识,她看到蓝天上展翅的鸟儿,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倏然一个黑影遮在了温姝婵面前,她猛然回过神来。
    “别蹲了,”严鹤飞看到温姝婵小小的身子还能如此坚持,不免有些动容,小丫头身上的那股倔劲儿,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他松了松神色,低声道:“你与那些混小子不同,若是真要学,为师明日独教你。”
    温姝婵惊喜万分,正要起身谢师,却没想身子早就僵了,猛然一晃就摔倒在了地上。
    严鹤飞明明来得及扶,却没有出手,只是眯着眼瞧她。
    萃茶伸出手就要上前扶她,温姝婵赶忙阻止:“我自己来。”
    她抻了抻胳膊腿儿,这才慢慢爬起,这会儿武场内仅剩她们三人,也不知那几个哥哥是何时走的。
    温姝婵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便一脸认真地道:“师父放心,徒儿能吃苦,定会好好学的,才不会听哥哥说的那些。”
    “嗯?”严鹤飞挑眉道:“哥哥说什么了?”
    温姝婵稚嫩的小脸扬了起来:“哥哥说,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
    这是《定风波》里儒士讽武人时说的那番话。
    严鹤飞愣了愣,随即就变了脸色。
    温姝婵不以为意,继续道:“婵儿听不懂,哥哥便说,自古习武多鲁俗,未有文人德能多。”
    “是你哪个哥哥说的?”
    严鹤飞绿了脸,双拳都在止不住地发颤,身后萃茶也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拉了拉温姝婵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再开口了。
    温姝婵哪里能就此放过,她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先是将头低下,抿了抿唇,随后小声地道:“婵儿不同意哥哥的看法,所以就同哥哥争执了几句,哥哥好像生气了,就走了……”
    武场的一举一动,严鹤飞皆是看在眼里的,大房的温辛安,休息时就没往这边来,温辛智就更不用说,而温辛恒,一来就坐在这儿吃喝,方才离去的时候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倒是那个莫家的小子,本来与温姝婵一同扎马步,却忽然白着脸走了,那么这番话是谁说的,就不言而喻了。
    温姝婵扬起小脸,圆溜溜的杏眼蒙上了一层薄雾,可怜巴巴地道:“师父,婵儿是不是说错话了,哥哥要是知道肯定会怪婵儿的,师父千万不要生气了……”
    严鹤飞才不会将这番话讥讽习武之人的话传出去,他冷着脸摆了摆手:“婵儿今日不必练了,明日按时来就可。”
    温姝婵乖巧地点了点头,临走时,她伸手将脚下的桃子捡起,在身上擦了几下,便啃了起来。
    “小姐,快丢了去,这吃不得啊,会坏了肚子的!”萃茶抬手就要夺。
    温姝婵躲开后,冲她甜甜一笑:“粒粒皆辛苦,这小桃子也不可随意浪费。”
    望着蹦蹦跳跳好不乐活的温姝婵,萃茶看怔了神,她们家小姐,果然是不同的。
    想到回去还要应付邹氏,温姝婵雀跃的脚步就缓了下来。
    晚膳的时候,邹氏问起他们今日学武的情况,温辛恒说了大哥厉害,说了二哥笨,说了莫尘垚努力,又吹嘘了自己天赋异禀,却独独没说温姝婵执意扎马步的事。
    萃茶也不是个多嘴的,邹氏今日倒是问了她几句,她避重就轻,也没将温姝婵的事说出来,这让温姝婵在心里尤为感激。
    温辛恒这顿吃的比平时多了许多,当娘的自然看得出来,孩子是累了,她叹了一声,叮咛道:“别太逞强,若是累极了,歇两日再去。”
    温辛恒头摇得像拨浪鼓,邹氏无奈,又看向一旁默默吃饭的温姝婵:“婵儿呢,明日还去看么?”
    温姝婵自然是点头。
    邹氏干脆道:“那娘明日也陪你一道去看看。”
    兄妹俩听了当场就瞪了眼,一起摇手拒绝。
    温辛恒最为激烈,用撒泼打滚来形容都不为过。
    “哥哥们都是自己练,我娘却要陪着我,丢人死了,我不去了,我连学堂也不去了,我一会儿就把书都撕了!”
    “你敢!”邹氏瞬间就上火了。
    温辛恒鼓着腮帮子道:“娘不让我撕,那我就在学堂上打滚,大不了让夫子撵出来!”
    邹氏最在意的就是温辛恒的学问,温实诚又不在,她根本压不住温辛恒,实在没有法,便只好妥协,却不允温姝婵再去。
    温辛恒倒是个仗义的,跑过去拉着温姝婵的手道:“妹妹必须去,必须去!不然我就……”
    “好,去去去!”邹氏抬手在温辛恒脑门儿上戳了一下:“你呀,回来让你爹收拾你!”
    “爹爹才不会呢!”
    温辛恒露出满意地笑容,还不忘偷偷冲温姝婵挤了下眼睛。
    温姝婵都有些迷茫了,晚膳过后,二人在院子里消食,温姝婵忍不住问这个往日的小冤家道:“哥哥今日为什么帮我?”
    温辛恒露出少有的正经之色道:“妹妹若是在一旁,我练累的时候,看看你,便能坚持住了。”
    “为什么?”温姝婵不解。
    温辛恒认真道:“因为我要保护你,不让我妹妹再受伤害。”
    房门后,邹氏听到这句话,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院中的温姝婵,在温辛恒话落的瞬间就湿了眼角,她上前一步扑到温辛恒怀中,小手将哥哥紧紧环住。
    温辛恒愣了一瞬,随即也回抱着妹妹,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轻轻拍着。
    刚刚那番话,前四世的温辛恒从未说过,她与那个哥哥始终有种距离感。
    而这一世,温姝婵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的温度。
    其实写到这章的时候,一想到前几世婵儿受的苦,就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呜呜呜,可能是我太感性了。
    这一世都会好的,她不会再孤零零的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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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正如温姝婵所料,第二日去武场的时候,严鹤飞便没给莫尘垚好脸色。
    莫尘垚以为是自己练的不够,在几个温家的休息之时,他依旧还坚持练习。
    秋日的日头晒得莫尘垚小脸通红,后背都已被汗浸湿了一片。
    温姝婵跑上前,拿着小团扇替他扇了扇风,劝道:“垚哥哥也歇歇吧,师父都去屋里休息了。”
    莫尘垚却没有懈怠,他摇了摇头,一拳比一拳更加用力,也不知他到底挥了多少下,筋疲力尽的他出拳的动作都变形了。可他还在咬牙坚持,薄嫩的双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性子,四世皆是如此,温姝婵最了解不过,她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哥哥不要练了!”
    “别碰我。”莫尘垚像是在和谁较劲一般,挥开温姝婵的手,继续着那变形的动作。
    温姝婵吸了一口气,抬起双手,使出浑身之力向莫尘垚推去。
    莫尘垚早就累得快要站不稳了,被她这样一推,整个人就扑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他红着眼睛扭过头来瞪着温姝婵。
    萃茶看了赶紧跑来想扶莫尘垚,却被他冷着脸躲闪开了。
    温姝婵也板着脸,冷声道:“哥哥这样蛮练,没有任何作用。”
    莫尘垚没有理她,而是拍了拍身上的土,向一边挪了几步,又准备摆架势。
    温姝婵追了上去,直接道:“你再苦练也没用,师父说你根本不是习武的料,这样只是浪费时间。”
    “你胡说!”莫尘垚终于忍不住,冲温姝婵喊出了声。
    温姝婵显得尤为淡定,还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意味:“哥哥若是块儿习武的料,师父怎么可能不来指点你,就是二哥那样的身子骨,师父都不曾放弃他。”
    屋里正在揉腿一脸苦瓜样的温辛智,忽然打了个喷嚏,耳朵也烧得厉害,他心里不由泛起了嘀咕,莫不是谁在背后说我?
    院内,莫尘垚听了这话,顿时僵住了动作,他怔怔地看向这个扬起下巴的小女孩,是啊,她没有说错,师父连她这样三岁的小女孩都愿意指导,却对他不闻不问。
    见莫尘垚逐渐冷静下来,温姝婵上前拉住他衣袖,轻声劝道:“爹爹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之处,哥哥在学堂上就很厉害,与其在武场瞎费功夫,不如多读些书呢。”
    “可是……”莫尘垚还不死心,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还不如三岁的孩子,还不如那个看着病恹恹的温辛智。
    “霸王虞姬皆自刎,当本,便知儒士定风波。”温姝婵将昨日与严鹤飞说的那番话道了出来。
    莫尘垚彻底愣住,片刻后,他蹙了眉头:“这样的话,妹妹往后莫要说了。”
    温姝婵知道三言两语是劝不住莫尘垚的,她也没打算今日就叫他放弃,不过是提前在他心里埋下一个种子,再加上日后严鹤飞对他的态度,莫尘垚定会逐渐将习武的心思淡掉的。
    不过她的这番话,还是起了些作用,莫尘垚没再继续练了,而是坐到一旁的树荫下,一双细长的眼睛噙着泪,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茶水,俨然成了一个受委屈的小可怜。
    温姝婵心头揪了一下,赶紧别开了目光,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可越坐越不安,莫名就有一种负罪感,她也不知这样的情绪是从何处来的,难道是因为这一世他们接触过多的缘故?
    她蓦地想起两年前桃花糕的事来,莫尘垚不仅没有责怪她,还怕她会内疚,反过来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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