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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屋中有些昏暗,四面的窗都关着,家具是黑木的,陈设十分简单,跟寿康居,延春阁和沐晖堂好像是两个世界。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诸如她,裴章,谢云朗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一些变故和挫折,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从富贵中脱离出来。裴延是不一样的。
    他的出身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富贵和荣耀,因此这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文。他时刻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被现状腐蚀。裴章如果真的试图了解过他,就会发现,那些身外之物根本收买不了他。
    裴延躺在罗汉床上,只穿了玄色的里衣,身上盖着床锦被。因为发热,他的脸色看上去是黑红的,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床边的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盆边搭着块巾帕,床尾放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沈潆走过去,心跳莫名地加快。他醒时她没怕过,这样病恹恹地躺着,她却有点害怕。知道他不是个拘礼的人,她就壮着胆子坐在了床边。
    裴延身上的里衣是交领的,露出脖颈和锁骨,上面也都是汗水,衣服的边沿氤氲出一片水渍。出这么多汗,应该烧得厉害吧?沈潆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按在他的额头上,被那温度灼了一下。怪不得如山一样的人都倒了,这么烫,普通人早就意识模糊了。
    沈潆赶紧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帕子拂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在她心里似乎也描摹了一个样子。皇室先祖应该有游牧民族的血统,轮廓比一般的中原人深,而眼睛的颜色,也不太一样。裴章这一脉养尊处优,已经与普通的汉人无异。而裴延的骨架则偏大,仍能寻到先祖的影子。
    擦好脸,之后就得擦身子了。沈潆挣扎了下,告诉自己只把他当病人,然后解开了他里衣上的系带。他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那些伤痕,盘根错节,有些伤疤旧了,有些还是新的,触目惊心。每一个从沙场上回来的人,应该都曾跟“死”擦肩而过。黎民百姓之所以可以安居乐业,都是这些守卫国土的将士冲锋陷阵,拿命换来的。
    而那个处庙堂之高,被他守护的人,还想着怎么夺掉他的兵权。
    沈潆的手微微颤抖,这些伤口早已愈合,但还是怕弄疼他。擦完了正面,想擦后背,可他太高大了,她力气小,根本就搬不动。沈潆犯了难,到这步又不能半途而废,索性就趴在他身上,把手绕到他的后背去擦。
    这个姿势很暧昧,他的衣襟大敞,她的皮肤和嘴唇时不时地磨蹭着他的前胸,像条鱼一样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裴延实在装不下去了,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抬手搂着身上那人的腰,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
    沈潆手里还捏着帕子,天地转换,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封住了口。屋中的寒意很快在他滚烫的体温里褪去。肌肤相贴,如同冰封的河面被骄阳炙烤着,重新变作水流淌起来。
    沈潆觉得自己也快发热了。
    裴延的手插进她散落的长发里,她的香气和体温仿佛能灭他身上的火。他迫切地汲取着,可烧得头重脚轻,动作都不利索,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耳侧。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儿,谁都不说话。裴延的手脚都还压在沈潆的身上,她的钗鬓凌乱,衣衫和他的缠在一起,却顾不上这些,侧头问道:“侯爷好些了吗?”
    裴延睁开眼睛,微微喘气。
    沈潆忽然抱着他的腰,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妾身很担心您。”
    裴延愣了一下,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柔软得不像话。他抬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刚要开口,沈潆已经抢先说道:“青峰说您嗓子不舒服,还是不要说话了。”
    裴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试着开口。沈潆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摊开手掌,看着他:“不要逞强。您写,妾身看就好了。”
    裴延被她认真的表情逗得失笑,顺从地捧起她的手背,写道:见到父母了?他还没什么力气,特意写得很慢,也怕她看不清。手指尖的温度慢慢在她手心拖曳出一道道纵横的笔画,仿佛烙铁一样。
    沈潆点了点头:“多谢侯爷。妾身见到家人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您会派人把他们接来。”
    裴延又低头写到:那日你梦中,一直喊着父亲。
    沈潆知道是被王氏打的那日,她梦见了父亲,裴延误以为她喊的是沈柏林。但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一世的父母,就是沈柏林夫妻。她入府不久,尚未站稳脚跟,能够这么快见到亲人,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妾身,给您换衣裳才换到一半……”沈潆小声道,不敢看他。
    裴延可不敢再让她换了,她在他身上碰来碰去,他的自制力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何况脸皮这么薄,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伺候人的。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沈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倒是很疼爱的,一看在家时便没学过怎么伺候人,估计光顾着鼓捣书了。若不是被抬进侯府做妾,想必也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儿八经的主母。
    不用你,去叫青峰进来换。他写到,又把手脚从她的身上拿下来。
    沈潆没了束缚,连忙坐起来,背着他把衣裳拉好。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皮肤雪白,脖颈的线条优美细致,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光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甚至想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
    他眼皮渐重,又闭上眼睛。
    沈潆穿好衣裳,不会束发,只能胡乱把头发挽起来,插了根固定的簪子。头饰散落在床上,她一股脑地拢进了袖子里。等做好这些,再去看裴延,呼吸沉稳,已经睡着了。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把被子轻轻盖在裴延的身上,犹豫了下,有些心虚地开门出去。
    青峰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刻意忽视她的头发,笑道:“侯爷醒了?”
    沈潆脸红,局促道:“他又睡着了,不过之前,让我叫你进去换衣裳。”
    青峰神态自然地应了,刚要进屋,沈潆又叫住他:“青峰,能不能告诉我侯爷的喉咙是怎么受伤的?我知道不该打听,但我想知道,真的无法医治吗?”
    青峰叹了口气:“告诉您也无妨。当年老夫人在家中放了一把大火,侯爷为了救她和父兄的牌位,差点被烧死。虽然后来没有性命之虞,但嗓子烧坏了,声音严重受损,再不能好好说话。宫里的御医也都看过了,束手无策。爷以前少回家,在家中也不大说话,有事都是吩咐我做。直到……您进了府,他为了跟您交流,不得不说话,而且在老夫人那边几次都动了怒,对他的嗓子也不好。”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沈潆抱歉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青峰没想到她会致歉,笑道:“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怪您。”
    沈潆告别青峰,穿过垂花门,回到了内宅。易姑姑在廊下等她,见她头发胡乱梳成一把,完全不是去时的样子,惊讶道:“姑娘……赶紧过来,我来给您梳好。”
    沈潆摆手道:“不用了,就这样回去。”
    “可是被人看见……”易姑姑道,以前姑娘最爱重仪容,这样衣冠不整的,岂不是让人笑话?落在寿康居那位眼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沈潆坚定道。
    她自入了侯府,一直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是身份转变太大,无法完全适应,二是再不像前世一样,有父亲,整个安国公府做她的后盾,无所畏惧。她孤立无援,摸不清侯府的情况,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枉送了性命。
    直到王氏的那两个巴掌,彻底把她打醒。她不能一直退守,自命清高。梦中的父亲说,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而她能握住的最大的筹码就是裴延。所以她几番试探,哄着裴延把传家宝给她,才终于确定这个男人,已经被她拿下了。
    倒不是说裴延已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而是自己恰好对了他的胃口,他对自己显然在意起来了。只要继续巩固裴延对她的感情,最好的结果就是爱上她,那以后在府里,就没人再敢轻视她和欺负她。
    这个男人,远比她进府前想的单纯和好掌握。这辈子,她有美貌,还有作为安国公嫡长女的一生,绝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易姑姑反应过来,姑娘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她去了前院,受侯爷宠爱。虽然这么做有些招摇,但这种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倒不如大方示人。在大户人家,主君的宠爱比命还值钱。
    之后,沈潆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延那儿,原本想服侍他汤药,但大多时候就是陪着,主要是青峰在伺候。她看着裴延和青峰交流,记些简单的手语。她聪明,反应快,几番下来,倒也学了一二。
    到了除夕这日,府里先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在寿康居摆除夕宴,阖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不过这些事跟沈潆没什么关系,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延春阁就好。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正在祭祖。沈潆倚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硝烟从前院升起来,还有鼎沸的人声。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却好像离她很远。
    她记得往年除夕,长信宫也要摆宴,宴请各宫主位,裴章也会来。她忙着张罗里外,整天吃不了一顿饱饭。大宴上规矩多,又不能多吃,所以宴会结束后,她就自己偷偷下饺子。进宫的头几年,她还给裴章送,后来听玉屏说看到大内官把饺子倒掉,她就不敢再送了。
    其实在她心里,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母仪天下,而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点滴都是深情。
    “姑娘,外面好热闹呢。”红菱走到沈潆的身边,给她添了件兔毛的披风,“您是不是想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怎么能不想呢?可惜她有家不能回。
    “今天一整天大厨房都很忙,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绿萝最关心吃的问题。中午她没吃饱,现在有点饿。
    “自己动手包饺子吧。绿萝去厨房要点食材,红菱在廊下生个小灶。”沈潆吩咐道。
    红菱惊讶:“姑娘在家里的时候都没下过厨房,几时学会包饺子的?”
    “书上看的,也没试过,今日正好试试。”沈潆随便回了两句,卷起袖子,看着还呆愣的两个人,“不想饿肚子就快点动起来。”
    红菱和绿萝应声,分头去忙了。
    *
    裴延主持完祭祀,净了手走到暖阁里换衣裳。往年祭祖还要将族里的长子长孙都请来观礼,今年因为国丧刚过了几个月,不能大肆操办,只能各家小规模地进行。其实像他们这样的显贵人家,祭祀重在形式,裴延只要按着流程跪拜插香,剩下的自有下人去忙。
    裴安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摇头道:“二叔,我快不行了,饿得头昏眼花。您嗓子好些了吗?”
    他一直没见裴延说话,知道他喉咙有旧疾,便关心地询问了下。
    裴延看着他,点了点头。虽然好了,但大夫交代,短时间内,暂时不要说话为上。青峰进来,对裴安说道:“侯爷暂时还需休养,不能开口。小公子换了衣裳,赶紧去寿康居吧。那儿刚蒸的寿桃,香喷喷的,各种馅儿都有,好多小公子和小姐都在抢呢。”
    “我不要去。”裴安扁嘴到,“我不喜欢那个王夫人。等她走了,我再过去。”
    “王夫人哪里惹到了小公子?”青峰奇怪地问道。
    裴安皱眉:“怎么说呢,我老觉得她对祖母有图谋,觊觎祖母从定国府带出来的嫁妆。等祖母不在跟前了,对别人傲慢无礼,说话夹枪带棒的,春玉就被她骂过。反正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当初裴延就不赞成王氏把王夫人母子几个接回京城来,但王氏不肯听,他也懒得管这家人。
    他对青峰打手势道:随他吧。
    “要不公子先回沐晖堂?等晚宴开始了,小的再派人去叫您。”青峰问裴安。魏令宜如今正忙着,也顾不上他。
    裴安点了点头,正好他没别的去处,二叔现在又不能说话,需要好好休息。
    裴安向裴延行礼,然后离开。
    等他走后,裴延刚想起身去延春阁看看,小厮匆忙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一看就是宫内的内侍。裴延觉得奇怪,内侍小声道:“侯爷快准备一下吧,皇上微服驾临,车马已经到门外了。”
    裴延起身,天子来得猝不及防,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因着国丧,今年宫里的宴席一律取消。皇帝这是无聊了,跑到臣子家里蹭除夕宴?
    内侍又道:“皇上是微服,只见侯爷一人,就不要惊动内院了。”
    这就更奇怪了,此时单独见他?但也容不得裴延多想,需出门去迎接天子了。
    那边裴安往沐晖堂走,路上闻到了阵阵香味。他问身后的婆子:“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婆子四处闻了闻:“好像是那边。”
    裴安寻着香味走到了延春阁外,香气越来越重。他想起这延春阁如今是那个沈姨娘住,就对左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刚要拔腿走,婆子连忙拉住他:“公子,这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金尊玉贵,怎么能跟乱七八糟的下等人混在一起。”
    裴安甩开她,厉色尽显:“混账东西!母亲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这话你也敢说?被二叔听见,你的身家性命事小,连累了沐晖堂你担待得起吗!”
    婆子被他的神色所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裴安瞪了她一眼,甩袖进去。偌大的院子里也没个人,临近主屋,才看见红菱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蒲扇,土灶上一个小炉正“噗噗”地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红菱正要翻盖子,感觉有人盯着这边,侧头看去,惊讶道:“小公子?”她连忙挡在炉子前面,侯府是不能起私灶的,传出去她们可能会有麻烦。
    裴安跑到红菱身后,探头看了看炉子:“你煮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分我一点,我就帮你们保密。”他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十分天真可爱。
    片刻之后,正在包饺子的沈潆听说煮饺子的香气把裴安给招来了,到明间来看他。裴安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再给我几个!”
    绿萝在旁边腹诽,那一锅统共就煮出十几个饺子,全进他肚子了,自己还没吃呢。
    “小公子不在寿康居,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沈潆在裴安旁边坐下来,这孩子看着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瘦弱了,像只孱弱的小奶狗,惹人怜爱。
    裴安把碗筷放下,抹了嘴巴,眼睛亮亮的:“你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饺子?为什么皮会是五颜六色的?”
    沈潆笑着解释道:“皮里混进菜汁就是绿色的,黄色的是螃蟹,红色的是胡萝卜。如果您喜欢,我再包几个给您带回去,煮一煮就能吃。不过,我们偷偷开灶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您要帮忙保守秘密。”
    裴安点头:“我晓得的!你不仅懂茶,还会做好吃的饺子,怪不得二叔那么喜欢你。”
    他说话直白,夸得毫不拐弯抹角,闹得沈潆有些脸红。
    沈潆包好饺子,拿食篮仔细装了,交给裴安。裴安礼貌地道谢之后,开心地离去。
    他提着篮子,正要回沐晖堂,想了想,沈氏这饺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二叔留着。他得让二叔知道这好东西,以后他说不定还能沾光吃到。这么想着,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道:“走,回前院。”
    下午睡了一觉……就合起来更了。
    大佬们要求写有意境的车,还要古诗词那种朦胧的意境,我……
    为了感谢支持,这章发五十个红包哈~~
    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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