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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卫朔望虽至今还未真正上过战场,但从前在仪梁时主责情报探事,也协助十二卫防御宵小,论单打独斗其实少有对手,真真狠辣起来,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
    因为他当年习武的启蒙恩师乃李恪昭的王叔李晏清。
    李晏清是当今缙王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出身尊贵的王亲公子,学养过人自不待言;且他文武兼修,年轻时也是缙国顶尖猛将之一。
    卫朔望负手立在帅字旗下,静静看着眼前糟乱的一幕。
    岁行云就站在他身后,却若无其事般地动动手腕、踢踢腿,小声道:“要帮手么?”
    “要。”卫朔望头也不回,语带轻笑。
    “回雁破军阵如何?”她左右扭扭脖子,眉眼俱弯。
    卫朔望扭头,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还是你脑子快。看清是哪些人挑头了么?”
    岁行云点头:“一清二楚。”
    虽从前不曾真正并肩作战过,但他俩毕竟也算打闹了两年的伙伴,默契还是有那么点的。
    两人都看准了局面,其实大多数人只是交头接耳,不忿嘀咕,真正气焰高涨撒开了跳脚的,主要是宜阳君公仲廉府中来的那部分私兵。
    其中有十几个闹得最大声,不停煽动旁人,只需将这些个拎出来杀鸡儆猴就成了。
    待到闹哄哄的叫嚣几呈鼎沸之势时,卫朔望口中发出了鸟语哨。
    哨音一响,被点到的司金枝、叶明秀、花福喜等九人顺次应声而动,迅速靠拢呈雁形,依哨音令冲入喧闹的万人阵列,以快速的迂回变阵穿插间,将猝不及防的人群破成数部。
    卫朔望跃身而下,在哄闹人群中掠出一道残影。
    他下场动作之迅猛,如蓄势许久的山鹰,毫无预警地扑向无知无畏的躁动羊群。
    岁行云紧随其后,与他呈掎角之势。
    傍晚山风将她身上代表督军的玄色披风高高扬起,似预备捕猎的小豹子威风凛凛竖起了尾巴。
    有九人回雁破军阵开路,卫朔望与岁行云如锐不可当的双叉战戟,精准从混乱躁动的人群中陆续揪出带头闹事最凶的十余人,狠狠掼摔出三五米去。
    山间顿时安静下来,回声渐渐幽弱,仅闻被甩出的那十几人发出压抑的吃痛声。
    岁行云满意地拍拍身上灰土,朗声笑道:“承让承让。其实我们也没多厉害,若诸位兄弟真是敌军,一人一脚也踩死我们十一个了。不过就是仗着大家自己人,不会当真还手而已。”
    军中慕强,此事无论到何时都不会变。
    不管此刻这些人心中是否当真敬服,至少一时三刻不会再闹。这就足够了。
    待后续训练展开,他们自会慢慢心服口服,现下说什么道理都是白搭。
    连城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对司金枝与叶明秀嘀咕道:“瞧这自说自话的,好似有谁在夸咱们。”
    “诸位既应募兵令前来,家中得免一年赋税,又领安家饷粮,接下来只需令行禁止!至于何人为将,是男是女,此乃我身为主帅之责,且已得六公子允准,无需诸位多思多虑。可有异议?”卫朔望环顾四下。
    众人回神,齐齐静默执礼。
    不远处的树林中,李恪昭与无咎并肩立在树荫下,从头到尾静观了这场小小闹剧。
    无咎惊讶低笑,语带调侃:“我说小六,就你手底下这帮子狠角色,其实根本无需舅父助力也能打积玉镇吧?”
    总共只需十一人,眨眼之间就控住了过万人的场子,虽是趁人不备突然出击,却还是足够震撼了。
    端看这架势,收复积玉镇之事十拿九稳。
    李恪昭斜眼睨他,看傻子似的:“你在说梦话?”
    “就吹捧两句而已,你别往心里去。”无咎狡黠笑笑,转头看向正迎面走来的卫朔望与岁行云。
    待到二人走到跟前,李恪昭蹙眉,瞪着岁行云:“你走在他后面做什么?”
    严格保持落后卫朔望半步的距离,活似个亦步亦趋的小跟班,这实在让李恪昭难以平静。
    岁行云理所当然道:“说好的,训练场上我是‘督军大人’。那他是主帅,我走在他后面有什么奇怪的吗?”
    做为一个后世来的兵家弟子,“走在卫朔望身后”已经是很大胆的事,她没跪下行谢师礼已属克制至极。
    这回不待李恪昭出声,后知后觉的卫朔望已缩着脖子跳到了一旁。
    “我就说方才哪里不对劲!就算你此刻身份是督军而非夫人,那公子也是督军啊!”
    若她以督军身份却要走在他身后,这就意味着另一位督军李恪昭也该走在他身后。这怕是想折他的寿!
    “哦,好的吧,往后我步子迈大些。”岁行云讪讪笑挠了挠脸。
    *****
    自九月末开始,屏城郊外东山脚下的便杀声震天,而城中的李恪昭等人亦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各项事务。
    到了十二月中旬,正当卫朔望整军准备挥师奔袭积玉镇之际,有特使快马加急自缙国王都遂锦赶到屏城,向李恪昭传了急讯——
    “太子字谕:君上抱恙,诸公子速回遂锦侍疾!”
    如今攻打积玉镇已箭在弦上,大军出征势在必行。
    可君王抱恙,无论病情轻重缓急,谕令既出,众公子皆需赶回王都侍疾,这是一向以来的惯例。若独独李恪昭缺席,哪怕最终打下积玉镇,他也必将面临无数的口诛笔伐。
    眼下他羽翼未丰,若有半步行差踏错,从前所做的一切就将付诸东流。
    李恪昭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抉择中,更煎熬的是,他必须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做出决定。
    他独自坐在议事厅内,指尖摩挲着佩玉,神情怔忪地望着桌上摊开的竹简。
    闻讯而来的岁行云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沉默地跻坐在他身侧。
    他的目光仍在那竹简上,只是悄无声息地伸手将岁行云的指尖收入掌心。
    “你回遂锦吧,有我压阵就足够的。”岁行云低声开口。
    不到万不得已,督军并无权调兵遣将,说来只是个摆设。可很多时候又必不可少。
    尤其眼下他们这支一万六千人的大军几乎都是宜阳兵,若临阵没了督军,必定会影响军心士气。
    “此次督军之责,本为你我二人共担。”李恪昭微微绷紧了脸。
    岁行云笑着挠了挠他的掌心:“世人都说夫妻本为一体,我去便是你也去了,对吧?”
    君上有疾,李恪昭身为公子回王都侍疾,这件事是任谁也无法为他代劳的。
    但督军积玉镇之战,在公,岁行云本就是缙王钦点的督军之一;在私,她是缙六公子妻,非常之时代行其责也是顺理成章。
    李恪昭缓缓闭上眼,掌心收得更紧。
    见他仍有迟疑,岁行云接着宽慰道:“八月里进宫赴宴那回见君上还好好的,或许只是入冬后轻微抱恙而已,人上了年岁不经寒嘛。说不得你还没到遂锦,他就康复了呢?到时你再赶到积玉镇与我们会合也不迟的,打积玉镇又不是三五日就能拿下。”
    李恪昭当然清楚积玉镇不是三五日就能打下的。可是……
    “岁行云,你给我记牢,督军之责并非冲锋陷阵。”他的嗓音有些哑。
    自主政屏城以来,他的嗓子就没怎么好过,私底下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
    他劳心熬神有多辛苦,岁行云比谁都清楚。
    她心疼地抿了抿唇,强自笑道:“那当然。我躺后方大营等着白捡一份军功就完事。”
    “我还不知道你?”李恪昭睁开眼,恨恨道,“真到了必要时,只怕岁督军冲得比先锋营还快!”
    岁行云反握住他的手,摇头晃脑地笑道:“不会不会。之前不都说定战术的么?到了积玉镇是围而不攻,只打援毁粮。连先锋营都不用冲,我瞎冲个什么劲?”
    他俩都清楚她在避重就轻。若战局有变,该冲的还得冲,这不是谁能保证的事。
    “你最好说话算话。”李恪昭咬住了牙。
    “瞧不起谁啊?岁小将军一诺千金的,”岁行云抬起左手,三指并拢指天立誓,“若我背着李小六胡乱冲锋,那就罚我……”
    她顿了顿,一时词穷。
    在李恪昭目不转睛的瞪视下,她急中生智,脱口道:“罚我被他这样那样,一整天下不了床!”
    李恪昭眼尾泛起淡淡狠戾猩红,伸手点过她竖起的三根手指,坐地起价:“三天。”
    此战之后,一切都将不同,我们都要好好的等到那天。
    第58章
    天命十七年十二月十八, 卫朔望率大军自屏城出征。
    经过十余日星夜兼程的强行军之后,兵临积玉镇城下已是天命十八年正月初二。
    实地勘过地形, 进一步印证了岁行云最初提出的战术可行, 卫朔望便下令围堵积玉镇主城四门, 但围而不死、不向城中的代国守军叫阵挑战, 只频频出手断其外来粮草。
    如此到了二月初七, 反是城中守军先沉不住气。守军主将派人在城头叫骂三日后,终于正式扔下战书。
    这一个月来,将士们在新年伊始之际去国离乡, 任是铁汉也有三分思亲柔肠, 早盼着大战一场决出胜负, 也好早日归去。
    听了城头三天叫骂,连城手下那部负责围城的宜阳兵早就怒不可遏,此时对方既正式扔下战书, 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可攻城。
    岂料主帅卫朔望的中军帐里却传出一道令来:时机未到, 不可妄动,违令者斩。
    此令既出,莫说士兵们怨气冲天,就他麾下主将之一的司金枝都难以置信。
    “卫将军!叶大哥说过,积玉镇本是咱们缙国的积玉镇,代国强占,咱们前来收复是师出有名!如今对方丢下战书骂阵, 咱们却按兵不前, 是要叫人笑话咱们龟缩怯战吗?!您若不放心连城, 我愿请战领兵!”
    桌案后的卫朔望睨她一眼,笑着嘀咕:“火气还挺大。”
    他合上面前简册,从容道:“请战不允。仍照原本战术,只毁粮,暂不攻城。”
    “为何?!人家都骂得那样难听了,为何不打?”
    司金枝平素是个憨厚大妞,但叶冉这么多年的教导也非白给,这种时刻,她的血性不亚于任何人,确是个猛将之才。
    见他对自己的请战不为所动,似乎也并不在乎对方的叫骂,司金枝气得单手叉腰,面红耳赤。
    “我知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性命金贵了!可你是主帅,攻城又不必你亲自拿命去填。我们卖命的人都没怕,你怕什么?!”
    岁行云进帐来时正赶上这一幕,诧异瞠目:“嚯,小金姐,你要造反?”
    主将指着主帅诛心,言辞间完全是在斥责其“惜命怯战”,这胆大包天的。
    不过转念想想,司金枝在后世野史中可有“杀神”的诨号,一听就不是个贪生怕死的软柿子。
    如今对方骂了三日又丢下战书,主帅却不允许她还手,难怪气成这样。
    “我是急!哪有这样被人骂阵还不打的?都骂三天了!”司金枝又气又委屈,“你们一个主帅一个督军,总在这后头坐镇,与那城头隔着三里地,自是听不见他们骂得多难听。”
    岁行云揽住司金枝的肩,向卫朔望投去同情又幸灾乐祸的一瞥:“卫将军,别跟你家公子学做锯嘴葫芦,该解释的时候多说两句,又不少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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