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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从下半身的马面裙裙摆来看,是个女老板。
    沐朝夕轻咳一声,“你这瓜保熟吗?”
    一连问了三遍,女老板才醒过来,取下荷叶,蓦地见二十个骑兵对两筐西瓜虎视眈眈,一时怔住了。
    她好像还没彻底从梦中醒过来,眯缝着眼睛,伸长脖子,脑袋离沐朝夕只有一拳的距离,看到这一群人一模一样的制式圆领袍,好像被吓到似的,连连后退。
    女老板看起来是个十七八岁的村姑,一身布衣,一应首饰皆无,梳着道髻,用一根筷子当簪子。
    如此寒酸的打扮,长得却是不俗,就像刚刚剥出来的莲蓬,水嫩白透。
    “你这瓜保甜吗?”沐朝夕再问。
    村姑连忙说道:“各位军爷,不甜不要钱,随便挑。”
    沐朝夕用手敲瓜,问西瓜熟了没,挑出一个回响声音最大的,环顾四周,“你的秤呢?多少钱一斤?”
    村姑眼珠儿一转,“我们乡下地方,西瓜论个卖的,大的五文钱,小的三文钱。”
    沐朝夕挑出九个大西瓜,“把西瓜切开,我们就在这里吃。”
    “这位军爷。”村姑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我没有带西瓜刀——我们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吃瓜用拳头、或者在石头上磕,掰成几块啃就是了。”
    手下骑兵们早已饥渴难耐,抽出佩刀,“头儿,我们自己来。”
    一刀下去,汁水横流,个个都是沙瓤甜瓜。众人啃得兴起,连马匹闻到甜味,都伸长脖子和主人抢食。
    “头儿,我们的马也饿了。”
    出来一趟,人没抓找,还赔上瓜钱。
    沐朝夕年轻,要面子,手伸进钱袋子抠了抠,拿最后半吊钱,“一共五十文,包下你所有的瓜如何?”
    村姑点头:“行。”
    这两筐瓜起码能卖八十文,乡下地方,三十文是个不小的数字,村姑居然当成零头抹掉了。
    沐朝夕仔细一看,村姑长得挺好看,可惜眼神有些空洞迷茫。
    果然不太聪明的样子!
    原来是个傻村姑。
    沐朝夕心中一叹,把钱袋里剩余十几文全都倒出来,连同半吊钱都一起递给村姑,“都给你。”
    村姑的手伸出一半,停住了,随手拿起吊床上的荷叶接过这些钱。
    沐朝夕注意到村姑的小动作,仔细一瞧,此女虽穿着寒微,但是一身布衣干干净净,一双素手,若润玉雕琢而成,指甲平着指腹修建整齐,容易藏污纳垢的指甲缝里一丝污垢也无。
    看来是个有洁癖的傻村姑。
    众人将西瓜一抢而空,人和马都吃得尽兴,树荫下一片呼噜噜的吃瓜声。
    期间村姑一直坐在吊床上,仰着头,眼神空洞的看着树叶。
    傻姑娘不会说谎。
    沐朝夕乘机指着前方的白府,“你在这里卖瓜,最近可见这栋宅子的主人?或者有什么人出入?”
    “军爷说的是白府啊。”村姑摇头,“好像一个月都没有见过有人出入了,这栋宅院的主人是个女人,听说是宫里头出来的女官,去年刚搬过来。”
    “平日清高自傲,村里人红白喜事给她送请帖,她人不去、连礼都不随,瞧不起我们乡下人,我们村的人都不理她。”
    难怪锄草的老农提起白府也是一副鄙夷的表情,原来白术在窦家村是人憎狗嫌之辈。
    沐朝夕继续套话,问道:“你有没有听说那个女官去了那里?”
    村姑想了想,“那个女官是在蝉开始叫的时候走的,再也没村民见过她。这个人神神秘秘的,不爱搭理人,我们也不理她,谁知道她去了那里。”
    线索又断了。
    沐朝夕很失望,众人已经吃完瓜,正要上马回城复命,这时一人一骑狂奔而来,肩头背着一个包袱。
    一个彪形大汉翻身下马,他好像已经热昏头了,从头到脚汗水湿透,脸上还有几处伤,不顾村姑疯狂使眼色,说道:“白司药,我闯进贼窝,打了一架,把包袱找回来了,大门钥匙,银子,还有……”
    彪形大汉从包袱里翻检出一样亮晶晶的东西,递给村姑,“你的眼镜,现在能够看清楚了吧。”
    这是一幅玳瑁镜框眼镜。
    村姑戴上眼镜,霎时气质都为之一变,空洞迷茫的眼神瞬间消失,闪耀透明的镜片折射出来的目光锐利如刀。
    “锦衣卫办案。”沐朝夕拿出拘捕令,“白司药,请跟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白术出场了,近视眼,从不戴眼镜就六亲不认的症状来看,应该是400度左右的近视。明朝《南都繁华图》里就有戴眼镜的路人,刚开始是从西洋纯进口的玻璃镜片,后来大明的工匠们用透明水晶磨制出山寨版本的,也能用哈,就是不如玻璃的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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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玩火
    “偷盗尸体?”
    白术戴上了眼镜,能够看清拘捕令上的字,说道:“这不可能,我们出了趟远门,一个多月了,刚刚回家,在路边吃饭的时候包袱被贼偷去了,钥匙钱物都丢了,连自己家门都进不去,哪来的闲工夫偷盗尸体?”
    “再说了,我一个大夫,偷尸体有什么用?”
    沐朝夕不信,指着一地西瓜皮,“钱财都丢了,你的西瓜那里来的?”
    “当然是用簪子换的。”白术指着头顶道姑髻上的筷子,“家门进不去,天气又热,我用一根玉簪换了树下的西瓜摊子,包括吊床,我在这里歇息,我的护卫去抓贼。”
    彪形大汉身高足足有九尺,腰围是沐朝夕的双倍,就像一尊铁塔,脸上有几道新伤,左边的唇角微微撕裂,已经见血。
    不过,尽管如此狼狈,也能看得出大汉长的颇为周正。
    这种相貌,就像过年时贴在门上的门神活了,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门神”看着空空如也的竹筐和满地西瓜皮,当即将白术护在身后,“光天化日之下抢我们的西瓜,我看你们是土匪假扮的吧。”
    今天和一群贼打了一架,“门神”看谁都是贼。
    “西瓜是我花钱买的——白司药自称不知偷盗尸体这回事,为什么要假扮商贩和我聊天,妄想蒙骗过关,莫非是心虚?”沐朝夕将拘捕令一晃,“白纸黑字,还有锦衣卫的印章,我不会骗你们。”
    又道:“我不管你有罪无罪,我的任务是捉拿白司药归案审问,还请白司药配合。”
    “门神”寸步不让:“假印章我牛二见的多了,买个萝卜就能刻一个。”
    沐朝夕心道:原来他叫牛二,果然又牛又二。
    按照沐朝夕坏脾气,早就命人一哄而上拘捕嫌犯了,但是想到临行前陆大人叮嘱过的,要对这个女官客气点。
    陆炳是嘉靖帝的奶兄,就他的地位和身份,朝廷谁敢得罪?既然陆大人都开口了,肯定有原因的。
    这个女官不寻常。
    更何况这个牛二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闯进盗贼的巢穴里找到包袱,还能全身而退。
    还是先礼后兵吧。
    沐朝夕拿出腰间的牙牌,表明身份,“白司药在宫廷当了十年女医,想必是识货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牛二郎。”
    “门神”正要再争执,被白术给叫住了,“把他的腰牌拿过来给我看看。”
    牛二照做,白术拿着腰牌细看,这是象牙做的,细腻润滑,从奶白的颜色来看,牙牌还很新,象牙制品一般超过三年就发黄了。
    牙牌是手掌大的椭圆形,以祥云为饰,正面写着楷书“锦衣卫”,下方还有大篆刻的“锦衣卫”,反面写着“锦衣卫千户沐朝夕”,圆弧侧面还镌刻着“乙卯年武字第一百七八百号”。
    白术问沐朝夕:“沐千户是正德十四年刚升迁的千户?”
    乙卯年就是正德十四年,也就是三年前。从腰牌侧面的编号来看,这块符牌在正德十四年制成,不过,也有符牌丢失更换的,所以白术要确认一下。
    沐朝夕说道:“我本是南京锦衣卫的世袭千户,正德十四年,宁王谋反,先帝领兵南下亲征,我参与平乱,得了先帝赏识,被平调到北京的锦衣卫,故得此符牌。”
    大明锦衣卫分南北。
    大明在永乐年间迁都北京,但是故都应天府依旧作为都城保留,因为在南方,所以叫做南京。
    南京作为北京的备胎,一应中央六部,国子监,锦衣卫等等都和北京一模一样,保留完整的一套中央集权官僚体系,官员的俸禄地位也都是一样的,只是远离皇帝,没有什么实权。
    所以南京外号是官场养老院。
    这个沐朝夕能够从南京锦衣卫平调到北京锦衣卫,其实是高升了,可见正德皇帝十分欣赏沐朝夕。
    可惜,正德皇帝平了宁王之乱后,沉迷江南美景(主要是美人),在温柔乡中不肯走,玩了整整一年!
    正德十五年,九月,正德皇帝在镇江钓鱼,不慎落水,病了一场,身体不好,想继续玩美人也玩不动了,只得回到京城,那时候已经是腊月了,沐朝夕跟随御驾,初次踏入京城。
    正德十六年,三月,正德皇帝薨,年仅三十二岁。
    正德皇帝无子无女,绝嗣。
    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和张太后决定,挑选了离皇室血脉最近、正德皇帝的堂弟、年仅十五岁的兴献王朱厚熜,将其推向了皇帝的宝座。
    这便是现在十六岁的嘉靖皇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嘉靖皇帝以前只是个藩王,又不是正德皇帝的儿子,没有香火情。
    小皇帝刚刚上位,类似沐朝夕这种先帝一手提拔的死忠,当然是敬而远之,打发去看守大门;嘉靖帝的奶兄陆炳成为锦衣卫指挥使,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白术在宫廷当了十年女医,一看牙牌,再听到沐朝夕的自报履历,便猜出了这个年轻的千户大概状况。
    沐朝夕在京城锦衣卫只干了三个月就被贬斥,坐冷板凳,因而对宫廷很陌生。所以陆炳才会派他来抓我,把他当枪使。
    无知者无畏。
    而且,这个沐千户是世袭千户,肯定出身老牌勋贵世家,背景硬,即使闯祸,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白术将牙牌还给沐朝夕,“好,我跟你们走一趟。”
    沐朝夕指着囚车,“白司药,请。”
    牛二大怒,“岂有此理!居然要白司药坐这种东西!老子和你们拼——”
    话没说完,牛二轰然倒地,晕过去了。
    感觉脚下的土地都震了三震,扬起灰尘一片。
    沐朝夕:……
    “他中暑了。”白术半蹲,拨开他的眼皮,又拔出道姑髻上的筷子,强行掰开他的嘴,往里头灌水,喂了半壶水,从包袱里翻出一个药丸,用水化开,一点点的喂进去。
    难怪牛二刚才无视她疯狂使眼色,原来中暑了,头晕眼花,体力到了极限,方才放狠话只是硬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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