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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十万黑狼军日以继夜地急行军, 只用了三日便抵达大同府。
    若是普通军队, 莫要说奇兵突袭, 甚至还要提防宋军进攻。但黑狼军不仅没有休养生息,反而主动出击。宋军因为事先得了情报,即时退兵, 让黑狼军扑了个空。但军帐中,众人却争论不休。
    “黑狼军一到,辽人士气大涨!我早说了, 在黑狼军没来前直接把那什么焦州给打下来。现在好了, 援兵来了,这可怎么打!”
    “那是大元帅的命令, 你有什么不服的,去大元帅面前说啊。”
    “嘿, 你这小眼睛酒糟鼻的……”
    西北军营中的将军大多出身贫寒,全是靠一双拳头打出来的官位。军帐中, 只要周太师不在,那便是谁声音大就听谁的。其中,李景德年纪轻, 他声音最响:“吵什么, 给人家看笑话啊!大元帅自然有他的用意,是你们能懂的?”
    “那你就懂了?”
    李景德双目一瞪:“我懂,我怎么不懂!”
    “你懂你说啊。”
    李景德捋了袖子就道:“老子不懂,但老子的拳头懂。”
    眼看两边要打起来,身为行军监察使的余潮生立刻道:“黑狼军果然是一支虎狼之师。从上京到大同府, 正常行路需要六日,哪怕快马加鞭,也要两日。黑狼军两日便到了,还有突袭之力,果然不可小觑。”
    大帐中唯一的文官说话了,武将们齐刷刷扭头看他,看得余潮生头皮发麻。
    李景德最近几年常和文官打交道,他道:“监察使有何高见?”
    余潮生:“先前辽人援兵未到,正是我等进攻大同府的大好时机,但太师却按兵不动。以下官愚见,或许太师正是在等待辽国援兵到来。自开平二十七年,我大宋修官道、设银引司,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大战。若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个大同府,未免所获甚少。太师所图,是百年前我大宋失去的三州大地,是辽国百年不敢再犯的畏惧!”
    听了他的话,先前一个个粗嗓子骂娘的武将们忽然怔住,这才明白太师的用意。
    李景德心里却想,这余潮生等于说了一堆废话。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余潮生说?但随即他又想到,余潮生虽然表面上是银引司的掌权者之一,却没真正接触过银引司谋辽的差事。他是纯粹凭自己对局势的把控,猜测到这些的。
    一时间,李景德对其又有些钦佩。
    这些文官的脑子,还真不是白长的。
    骠骑将军魏率和监察使余潮生都到了幽州,自然,四皇子赵敬和五皇子赵基也到了。
    两人刚到幽州,就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北大营,见了周太师。
    赵敬比赵基年长三岁,人到中年,他颇有些发福。他一见到周太师,便红了眼眶,道:“听闻两军交战,敬心中焦急,只恨身在盛京无力参战。今日得了父皇恩典,能来幽州参战,敬定不令父皇、太师失望。”
    赵基一听,岂能落于人后:“赵基也请战。父皇年岁已大,不能再似二十七年前那样御驾亲征。我身为人子,身为皇子,定会身先士卒,血刃敌首。”
    军帐中,烛影幢幢,周太师望着这两个皇子,面上却无波动。他道:“三位皇子齐心协力,老臣相信,此战必捷。”
    赵敬和赵基听到这话,脸色都微微扭曲,他们迅速道:“此战必捷!”
    五月初五,黑狼军与宋军便在大同府外二十余里,大战一场,杀了个天昏地暗。
    两日前,四皇子、五皇子刚到幽州,便向太师请缨,想要一战。他们走后,二皇子赵尚也来了,他亦想亲自上阵,就连说辞都与之前两位皇子相似:“父皇年事已高,我身为儿子,便是替父皇参战,可助长我军士气。”
    然而真正大战在即,三人都露出胆怯。
    他们在自己的军帐中,害怕地来回踱步。明知道此次西北一战,极有可能决定未来的储君之争。但沙场上刀剑无眼,连骁勇善战的将军都会战死沙场,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皇子!
    然而周太师压根没让这些皇子上战场,甚至连军中会议都没让三人参与,直接让人把他们送回了幽州城。
    五月初五,两军试探性地交锋,此战不胜不败,只让两方都对对方实力有了个初步判断。这一战结束后,余潮生为监察使,回到幽州。他刚到府上,便收到二皇子赵尚的请柬。不过几刻,四皇子、五皇子的请柬也一一送到。
    若是王溱、苏温允在此,恐怕他们都不会收下这些请柬,而是会借故推辞。
    但余潮生望着这三张,想起临走前恩师对自己说过的话。
    『宪之,这是你救自己,唯一的机会!』
    是,此番邢州案之难,他人绝无拯救自己的机会,他能做的,唯有自救!
    余潮生吩咐道:“明日府上设宴,款待三位皇子。”
    “是。”
    大同府城外十五里,有一处陡峭崎岖的山丘,名为障虎峰。
    传闻前朝时期有一头猛虎常出没西北,好吃人肉。有一支商队途径幽州,半夜于郊外遇见猛虎。猛虎凶悍,吃了足足三个商队护卫,最后商队退到障虎峰后,老虎被此山阻挡,从此深陷其中,再没出现过。
    开平三十六年六月十九,辽国的黑狼军骁勇善战,拥有全天下最好的铁骑兵。他们长驱直入,铁蹄铮铮,踏在一个个大宋士兵的胸口,将他们活生生踩成肉泥。
    李景德率领飞龙军退至障虎峰。
    带兵的辽国将军名为滚扎尔,是个还没被赐姓的副将。滚扎尔将飞龙军打得溃不成军,自然要乘胜追击。
    谁料二皇子耶律舍哥的心腹耶律勤急急地驱马走到大军前列,他焦急地说道:“将军不可。这座山宋人叫它障虎峰,山势陡峭,每到晨昏,山中还有山雾。不可乘胜追击,应当撤兵!”
    滚扎尔一听这话,也起了退兵的心思。“你说的可是真的?”
    耶律勤:“自然是真的。要是我等中了那宋军的埋伏,便大事不好了。”
    滚扎尔:“退兵!”
    藏在障虎峰的李景德看到辽人退了兵,大大松了口气。但是他却记住了此事。
    当夜,辽国大将萧翰听说滚扎尔退兵一事,大怒道:“障虎峰是一处险地,但当时是正午,日头正盛,没有山雾阻挡。我黑狼军又气焰强盛,为何不乘胜追击?探子的情报是,那李景德根本没有伏兵,你要追上去,他那两万飞龙军今天晚上就成了我大辽的俘虏!愚蠢的东西,领三棍军杖!”
    滚扎尔憋着一口气,被发了三棍军杖。
    次日,滚扎尔偷偷找人,将送给耶律勤的牛奶换成了没处理过的羊奶。那羊奶的膻味熏得耶律勤当场吐了出来。他明知是滚扎尔的报复,此刻应该做的是送礼道歉,化解怨恨。但耶律勤却没有如此,反而将这碗羊奶泼了出去。
    滚扎尔得知此事,更是大怒。
    耶律勤拜见二皇子耶律舍哥,耶律舍哥早已听说此事,他关切得问道:“听闻耶律大人吐了,如今可还好?”
    耶律勤行礼道:“下官没有大碍。只是从此以后,那滚扎尔必然对下官更加怀恨在心。”
    耶律舍哥叹气道:“想要坑杀那十万黑狼军,仅仅靠那些不成气候的宋人,哪里有用。这都一月过去了,黑狼军不过死伤六千人,这远远不够。”
    耶律勤:“所以下官此次故意激怒滚扎尔,为的就是坑杀十万黑狼军。”
    “果然,耶律大人从不会做无缘由的事,也不会让本殿下失望。你打算如何去做?”
    “那障虎峰,便是下官为滚扎尔和四万黑狼军设计的坟冢!而且此次坑杀黑狼军,下官也会随军同行,哪怕日后太师怀疑,殿下也不必担忧。”
    耶律舍哥惊道:“耶律大人,你这是要以身涉险?”
    耶律勤一咬牙,跪地行礼,声音恳切:“殿下乃我大辽真正的明君明主,唯有殿下,才是我南面官真正的主上!下官哪怕真的死在那障虎峰中,也死而无憾。”
    耶律舍哥立即上前,扶起他:“舍哥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与此同时,西北大营中,李景德也立即求见大元帅,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那滚扎尔本就是个徒有力气、不懂兵法的莽夫,今日我真的是溃逃到障虎峰,他却退了兵,白白丢失了机会。这事传到辽军中,辽军大将必然会责罚滚扎尔。既然如此,那我便多干几次!下一次,我再逃到障虎峰,几次以后,滚扎尔必然会耐不住性子,带兵冲进障虎峰。到时,他那三万黑狼军便可全军覆没。”
    周太师沉吟片刻:“确实是个妙计。但你如何知道,下一次那滚扎尔就不会直接乘胜追击,而是会等到你准备好埋伏?”
    李景德被咽了一下,但他朗声一笑:“黑狼军可谓是天下第一雄师,想要赢他们,没有付出如何能行!要是我李景德错了,赔得不过是我一条命,再加上本就战败的几个残兵。但若是赢了,我大宋就能真正不畏这头盘旋在西北、贪得无厌的恶虎!”
    李景德此刻还不知道,他的想法正与耶律勤不谋而合。
    三日后,乔九想方设法将消息传到西北大营。周太师惊喜不已,喊来李景德,他上下看了对方一眼,难得露出笑容:“若此时有一个既能让你飞龙军活命,又能真的坑杀滚扎尔和他三万黑狼军的法子,你要不要听?”
    李景德的眼睛登的一下就亮了:“元帅快说!”
    周太师:“此事与银引司有关。”
    李景德又不是蠢的,他旋即想到:“难道说,辽国内部的奸细也想从滚扎尔身上下手?”
    “告诉你也无妨,但你要先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上刀山下火海,我李景德就没在怕的!”
    “把你的胡子刮了。”
    “……啊?!”
    周太师淡淡道:“把你的胡子刮了。”
    李景德:“……”
    “不是,元帅,这和我的胡子有什么关系?”
    周太师摸了摸自己那秀美的胡须,笑道:“听闻前几年你曾经在大营中暗算他人,套了别人一头麻袋?”
    “……”
    “都与你说了,平白不要得罪那些文官,连老夫当年都不会与钟泰生那群文人置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日别人就来携功报复了。想要得到情报可以,你李景德,把胡子刮了。”
    李景德羞愤欲绝:“太师,此等家国大事,您能让那种小人当成儿戏?!”
    周太师声音巍峨:“自然不能。但老夫也想看看,你刮了胡子是何模样。”
    “……”
    开平三十六年七月初四,唐慎自工部离开,脚步极快,他拿了一张折子,焦急地进宫面圣。
    垂拱殿外,大太监季福见到来的人是唐慎,快步走过去,皱巴巴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唐大人今日怎么来了。”
    唐慎难掩喜色,他微微呼吸:“劳烦公公通报,下官唐慎,拜见圣上。”
    季福眼珠一转:“可是有喜事?”
    唐慎笑了。
    季福立刻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就来接唐慎进殿。
    唐慎走进垂拱殿,只见赵辅正坐在罗汉榻上吃瓜。两个太监细细地帮皇帝把瓜瓤和瓜子挑出来,只剩下晶莹透亮的果肉。
    赵辅见到唐慎,声音慈和:“景则呀,听说你是有喜事要来告诉朕?”
    唐慎高举手中的奏折,正要开口,便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地跑了进来。
    季福斥责道:“不懂规矩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
    小太监立刻凑到季福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季福脸色变化,他赶忙道:“官家,是西北来的军报。”
    赵辅放下手中的瓜片:“宣!”
    斥候官大步走进垂拱殿,季福迅速地接过他手中的木筒,双手捧着递给赵辅。赵辅打开木筒,看起里头的军情,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下一刻,他放声大笑起来,他走到唐慎面前,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慎看赵辅这模样,已经猜到定然是西北大捷。
    赵辅道:“景则,你可真是朕的福星,你刚进宫,太师那边便来了军报。李景德于障虎峰中,坑杀三万黑狼军,辽军大败!你与景德,真不令朕失望。这是双喜临门!”
    坑杀三万黑狼军!
    唐慎听着这短短的一句话,只觉心惊肉跳,热血沸腾。
    唐慎恭敬道:“臣为陛下贺,为我大宋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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