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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东儿她们跟我说过,花子大人很挑剔的。他能给一百文,说明,要的就是值一百文的好酒。”
    货郎不满道:“你的意思是我两壶酒不值一百文?姑姑,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只收八十的!换了其他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急啊……”张婶转向秋姜,厉声道,“别磨蹭了,快把钱给他,带酒回去交差,省得客人到时候嫌你慢!”
    “我如果带这两壶酒去,更会被骂的……”秋姜坚持。
    张婶倒吸口气,第一次发现她还有这么不听话的一面,“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秋姜伸手接过其中一壶酒,摇晃了几下,再打开壶盖,壶内的酒上浮起一片泡沫,又很快地消散了。
    秋姜将酒泼到地上。
    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灰色石面上流淌了一地。
    货郎和张婶双双变色。
    没等张婶发怒,秋姜已先道:“张婶你看,竹叶青酒本应是略带翠绿的金黄色,清澄透明没有杂物,且泡沫持久不散,方是好酒。这壶酒泡沫消得如此快不说,更有这么多悬浮物。我不用喝,就知它不好,等入了花子大人的嘴,被他尝出是劣酒,我受责罚没什么,坏了相府的名誉可事大啊。”
    张婶张了张嘴吧,很是尴尬。
    秋姜叹气道:“不如这样,劳烦这位小哥再去外头买两壶好酒来?一百文还是给他,我一个子儿都不要。量少点也没事,但要对得起这价。”
    “也……只能这样了!你还不快去?”张婶踢了货郎一脚。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换。”货郎说着接了秋姜的铜钱,飞快地跑了。
    张婶打量着秋姜,缓缓道:“你这丫头,懂的倒是多,还能分辨酒的好坏。”
    “奴婢的娘亲会酿酒,奴婢耳熏目染,所以会这些……”
    “懂的多没什么,当丫头的,最重要的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张婶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
    秋姜忙道:“奴婢懂的!今日那位小哥帮奴婢买酒,是给了奴婢一个天大的人情,奴婢会记着的。”
    张婶微微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
    ***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颐非呆住了,怔怔地看着薛采。
    薛采为自己倒了杯茶,素白的小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风小雅微微一笑道:“你没有听错,璧国的候选者确实是他。”
    颐非拍案:“禽兽啊!竟然连九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薛采似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颐非道:“你肯定是不会去的!”
    “嗯。”薛采点了点头,“所以你替我去。”
    “诶?”颐非怔住了。
    薛采一本正经道:“你阔别故土两年,不想回去看看么?”
    颐非眸光闪烁,忽有所悟:“别兜圈子了,你们想要干什么,又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三皇子果然爽快。”风小雅给了随从一个眼神,沉默寡言的孟不离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扔向颐非。
    颐非接住,打开一看,扇面上画的是地图——程国的地图。
    他面色微变,“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助我娶到颐殊,我得到程国后,图上红色区域,就全是你的。”
    地图宛如小蛇长长一道,程国本是海岛,面积狭小,如今更被红墨一分为二,以程国帝都芦湾为分界线,下面的三十六郡十二州,全划入了红色范围。
    颐非望着那半片殷红,陷入沉思。
    风小雅缓缓道:“颐殊当年用不入流的手段劫持了你父王,杀了你的两个哥哥,抢了皇位,又让你颠沛流离有家难回……换了谁都不会甘心。可惜,你一无人手二无钱财,宜国燕国都已明确表示了不会帮你,你如今虽在璧国安身,只能糊口而已,想要逆袭,难如登天。所以,你不妨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颐非看着地图,清瘦的脸庞一旦敛去了笑意,就显得很是深沉。
    “胡九仙虽然有钱,但老矣;程国那五大氏族是什么货色,你心中比我清楚;薛相又不参与此事。那么,你不觉得我是八位候选者中最有希望成为王夫的么?”风小雅微笑浅浅,明眸如星,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时候,能跟这样一个人说话,都是件非常舒服的事情。
    但颐非心里却觉得更不舒服了。
    他慢慢地合起扇子。
    “你那十一个老婆怎么办?”
    风小雅轻描淡写道:“休了。”
    够狠!颐非注视着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伤杀力的阴柔男子,想着有关此人的生平传闻,不禁大为感慨——
    风小雅。
    燕国前丞相风乐天的独子。
    众所周知,燕国的先帝摹尹看破红尘出家当和尚去了。走前把儿子彰华托付给了最信任的臣子风乐天。而风乐天不复所望,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辅佐着彰华,令四海安定,稳稳妥妥后,才辞官告老,云游天下去了。
    因为这个缘故,燕王一直感念这位重臣的好,对风小雅处处照顾。尽管风乐天早放下话说要退隐就得退得干净彻底,不让儿子做官,可风小雅虽无官职在身,得到的恩宠却丝毫不比任何贵胄子弟少。
    燕国人全知道,他们的君王平生有三爱——
    一爱薛采。
    二爱如意吉祥。
    三爱就是前丞相家的风小雅。
    风小雅人如其名,是个名斐燕国的雅士。他精乐律,擅工笔,通禅道,懂享乐,还最是怜香惜玉,虽有妻妾无数,但对每一个都爱如珍宝。
    男人们都想结交他。
    女人们都想嫁给他。
    总之在燕国的民间传说里,他是个完美得不行的贵胄公子。
    然而,此刻跪坐在锦榻上的男子,却是无情的,充满野心的,浑身散发着一种巨大的侵略性……他虽然在笑,笑意却不抵达眼睛;他虽然在求颐非,却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
    颐非看看风小雅又看看薛采,忍不住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难怪这两人能凑到一起去。果然一只狐狸一头狼,早商量好了要算计他这只小绵羊啊!
    颐非一挑眉,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惬意:“你什么都考虑周全了,我好像没别的可以选了,那么……就请多多关照了。”
    “三皇子果然痛快。”
    颐非豪气干云地挥一挥袖:“酒呢?酒还没来么?”
    “来了来了——”回应他的,是柳絮一连串的催促声,“快点啊,阿秋,花子大人都等急了!”
    秋姜提着酒快步低头走进来。
    颐非接过酒坛,拔开盖子一闻,面露喜色:“好酒……”
    柳絮笑道:“大人喜欢就好!”
    颐非打量着秋姜:“一百文能买到这样的好酒,你这个小丫头不错啊。”
    柳絮忙道:“大人的事情我们肯定上心的,而且相府的人去买酒,酒肆老板多少给点优惠,不敢糊弄。”
    “是么?我平日里去买酒,可没见他们这么老实。”
    柳絮掩唇:“凡夫俗子,又怎认得出大人的尊贵呢?”
    “真会说话……”颐非仰起脖子,将酒一口气全倒进了嘴巴,惊得柳絮睁大眼睛,正待劝阻,薛采开口道:“上菜。”
    柳絮只好先布菜,一扭头,见秋姜还木头似地站在原地,便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秋姜只好跟着布菜,一盘清蒸鲈鱼端到车壁搭成的案上时,风小雅皱了下眉,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她。吓得秋姜手一抖,两双筷子清脆落地。
    她连忙弯腰去捡:“我、我去洗筷子!”
    一双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筷子,颐非笑眯眯地睨着半弯着腰的她,弹了弹筷身道:“这筷子不错啊……怎么不是以往的银筷了?”
    秋姜怔了一下,咦?以前用的是银筷子?没人告诉她这点啊!
    虽然没有抬头,但可以感到有两道炽热的目光始终盯在她身上,她不敢起身,只能继续保持着那个吃力的姿势卑微回答:“那个、鲈、鲈鱼清香鲜嫩,配今年新竹劈制的竹筷更、更为适宜。”
    颐非扑哧一笑,转向薛采道:“没钱就没钱呗,还说得一套一套的……你这小婢女真有意思。”
    “多、多谢夸奖……”秋姜只能看着自己的鞋尖。
    颐非将脏了的竹筷递给她,秋姜连忙伸手接,结果那筷子在空中转了个弯,反而抵在她的下巴上,然后力度缓缓向上,秋姜被迫抬起脸来。
    颐非笑眯眯道:“长得也很漂亮。”
    他眼睛瞎了吗?秋姜心想,自己这种长相也能叫漂亮?
    果然,一旁的柳絮很不满,嘟哝了一句:“花子大人真会鼓励人。”
    而就在秋姜的这么一抬头中,风小雅的目光已飘过来,和她撞了个正着。
    秋姜顿时手脚冰凉。
    完了,她想。
    折腾这么久,终究没能逃脱。
    那个人……看见她了。
    她名义上的所谓夫君,看见她了。
    第二章 迷雾
    秋姜在陶鹤山庄的时候,是真的以为此生就这样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煎熬着度过。带着茫然,带着愧疚,带着悔恨。
    她对一切都不再抱有希望。
    直到一天晚上。
    她昏昏沉沉地睡着时,做了一个很不安的梦,梦见了风小雅。
    风小雅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注视着她,看上去十分哀伤。他说:“走吧。”
    走?她能去哪里?
    “去你想去之地。”
    可哪里是她的想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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