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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想吃什么?”
    秦婵想着自己原不是那贪吃的人,虽在这儿肚子叫了起来,忍一忍回府再吃东西解饿也使得,然闵王既然问了,她必得答了才行,便蚊呐般道:“甜的。”
    他不喜人推辞他的好意,这是她发觉到的王爷的脾性儿。
    “好,你且等等,我这就去买了来。”霍深将他那件黑斗篷解了,披在她身上下马,防止没他护着时,有路人见了她认得她,生出是非来。
    她身形小,披了他的斗篷,整个人都埋在里头似的,只露了半张脸出来,她的杏眼隐在帽檐儿后头,瞥眼就见闵王正往护卫们处走。
    他要了后头护卫的马骑上,跑去又跑回,一来一回果然是极快的,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粗竹筒子。
    霍深重新跃上来,把盛在竹筒里,正冒着几丝儿热气的茅根红豆粥给她。
    秦婵捧过来,沿着边吸溜了两口,味道清香甘甜,吃得出是掺了糖桂花的。
    “这粥可还能入口?”霍深道。
    秦婵浅笑道:“这粥极好喝,谢王爷费心。”
    这样尊贵的人物,竟在这荒郊野岭的地界儿,给她弄了甜粥来,真真难为了他。
    “嗯。你慢慢喝着,咱们慢慢往前走。”
    河面上划来几条小船,被岸边柳树遮挡了视线,看不真切。马蹄徐徐,秦婵在马上喝着粥,未觉出颠簸来,坐得很是稳当。
    领受了王爷一通好意,又有他提亲的口头约,秦婵自然欢喜,却不知自己此刻究竟是不是真的欢喜。
    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场联姻,各取所需罢了。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不会经受男人一番温柔小意,就情难自持,丢了魂魄。
    闵王是个良人,有能力护着她,她嫁给他最合适不过了。这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至于王爷到底如何想她,对她的感情究竟如何,她不想去探究,实则也是没勇气去探究,生怕了解到那些冰冷无情的真相后,一点点击溃她的伪装。眼下这样就很好,她什么都不用多想,只等着嫁人那天到来就是了。
    而此刻,她背后的霍深正在看着她。她黑漆漆的小脑袋瓜占据了他大部分的视野,除此以外便是两只玉耳,高挺的鼻梁,扇面似的睫毛,以及捧着竹筒的一双小手。
    霍深垂着眼,在她无知无觉中看了她半晌,虽什么都没做,也觉着甚是有趣。
    霍深将她送至秦府后门,青桃早在小巷子里等候多时了,依照先前的主意,让她重新坐回轿子里再抬回府去,看上去一切如常,是以府里人未生怀疑之心。
    回到她房里,青桃立刻贴上来,两只眼睛亮亮的,搓着手心问东问西。秦婵有点儿累了,想歇一歇,只胡乱应了她几句。
    待秦婵换了衣裳准备卧上半刻,忽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坐起,摸出信纸来,斟酌着写了些内容封好了,叫青桃差人送到忠勇伯府庭二爷那里去。
    第十二章
    秦婵想着,上辈子伯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她被卷入其中受罪不假,伯府一朝败落也是真,这会子万事平安,正该是她提一提醒的时候。
    也是她的私心,她不想再看到伯府抄家问罪下狱的光景,好端端的忠勇之家得了那么个下场,好不悲惨凄凉。
    她写了信给董映庭,说她听到了一点儿风声,有人暗地里看伯府风光,起了生事的念头,正准备寻个贪墨的罪名告到皇上那里去,有的没的先查一通再说,好叫伯府上下没脸面。不过,她也只是听说罢了,事情当不当真她也不知,左右这话她带到了,究竟如何应对就看二爷怎么办。
    秦婵扯了一通谎,写成了信打发人递走了,渐渐感到安心,终于歪在床上小憩。
    她琢磨着朝廷之事素来诡谲,伯府中人背地里牵扯了什么,得罪了人招来了祸也是说不准的事,退一万步来说,若果真是因贪墨致使牢狱之灾,趁这功夫悬崖勒马也是桩好事。
    董映庭读完信笑了,他命下人称五钱银子给送信的小厮,又烦劳那小厮再把个一两的银锞子送与青桃。
    “谢庭二爷赏。”小厮收下钱,打了几个千儿离开。
    婵妹妹先前不愿与他多说几句话,他以为她要和自己生分了,现在读了这信,想来是她有这么件事想说又说不出口才恹恹的缘故在。
    她肯写信给自己提醒儿,必还是拿他当亲近人来待的,董映庭放了心。虽说信上之事没谱了些,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扯这么个罪名安在伯府头上,但想着不要辜负了她的一份好心,到底有没有人想暗算伯府,他多多打听着也注意着就是,来日见了婵妹妹也有个话答。
    又过了几日,到了秦盛之生辰这天,若往常时候必要设个有排面的宴会,招呼了许多交好的同僚来府上热闹才是,然太子七七未到,万万不敢大操大办的,热闹的事只得往一边放,免得皇上听了不悦。
    各府只在私下里送了礼来,阮芳舒忙着归置礼品列礼单,依次招待来送礼的各府人等,忙了一整日,到晚间又少不得取了往年礼单来比照,循着人情往来琢磨回礼之事。
    转天儿吃过了早饭,阮芳舒让秦婵来正屋,说有事叫她去办。
    阮芳舒把秦妙送来的东西给秦婵过目。
    “这是你父亲一直想要的茄皮紫釉观音熏炉,难为你姐姐有心,竟寻了送来,这个便留下。这两罐芙蓉玉肌膏是你的,虫子咬了时涂一涂,你拿回自个儿房里用去罢。”
    阮芳舒让青桃把那两个白瓷的小罐子拿去,青桃并着盛罐子的四方锦盒一齐抱走,快步送回了秦婵屋里。
    “至于剩下这些物件,你去一趟侯府,咱们再添些东西,都给送回去。你姐姐在侯府里要打点的地方少不了,她的嫁妆也不知用了多少了,手头紧不紧,这些东西让她自己留着花用。你去了就说咱们家里不缺这些,别费心往家里送东西,和侯爷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阮芳舒嘴里念念叨叨的,一面打理着秦妙送来的秋香色花绫,一面让嬷嬷从立柜格子上取了那张压着的笺来,给秦婵道:“这是我托了娘家老婶,在江南求来的土方子,你嘱咐你姐姐按方子抓药吃了,若三个月里还没怀上,我再寻别的方法去。”
    秦婵见她从库房里又点了好几样大家伙出来,什么红木福禄寿屏风、团花嵌镜小柜、冰梅蝶纹大对瓶的,一样样都装进了马车里,小物件就更不用提了,林林总总一大堆,连着秦妙起先送来的一马车东西,又添了两架马车才够装。
    秦婵有些哭笑不得:“娘,信侯府与咱们府上也就隔了三条大街,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搬家似的,另则她要什么没有的,我看你是白费了这心,姐姐见了这架势怕是也得吓着。”
    阮芳舒没听她的话,半件儿都不肯少拿的,直等到秦婵她们坐的那马车收拾利索了,她才拉着秦婵担忧地道:“你还小,不经事,才说这样的话。你姐姐年纪轻轻就嫁到那等世代勋贵之家去,又是继妻,别看她回来时总说什么都好,背地里不知要受多少罪呢,说都没处说去。侯府那深门大院的,里头腌臜事多,捧高踩低的势利眼不少,个个都混成人精了,都不知怎么管才管得住。她是那样一个境况,咱们家总得给她撑腰才行,让那些没心的小人都看着,她娘家人去一趟,总是带着东西来贴补她的,还有侯爷那些个妾……”
    秦婵又被絮叨了一通。她连连称母亲说的是,好不容易抽了手,小跑着坐到车里去了。
    青桃帮她扇着扇子,笑道:“太太这是担心大小姐呢,小姐去侯府里送了东西,顺带看看大小姐,回来给太太说了,也好叫太太放心。”
    秦婵道:“母亲的话细细想来都在理,早先我倒是没想到,姐姐在侯府日子会难过,咱们好好看看她去。”
    她上辈子哪把这些话放在心上过,母亲让她送,她也不过是匆匆送了东西又折回府了。因疑心上一世的事,她对秦妙留了心,既然好不容易去一回,她便去看看秦妙过的日子吧。
    隔着三条大街也不算多近,毕竟京城大着呢。畅通无阻之下,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信侯府。
    她们刚到了门口,早得了信的秦妙便迎了出来,极热情引了秦婵进门。
    秦婵把母亲的话带到了,秦妙听后湿了眼眶,说母亲这样念着她,叫她心里踏实,有底气。
    秦妙今儿的气色有些差,眼底泛着淤青,头上插的戴的也少,秦婵便问:“姐姐怎么脸色不好,可是遇着忧心的事了?”
    她疲惫地笑笑:“别的能有什么事儿,侯爷是个那样性子的人……唉,你且到后院里待上一会儿就全明白了。”
    两人说着话时已到了后院,只闻一阵轻软甜美的歌声,悠扬着从偏侧小院里传出来,传进两人耳中,自然也传进来往奴才们的耳中。
    “姐姐,这是?”秦婵微讶。
    秦妙冷嗤:“昨儿晚侯爷新抬回来的妾,出身楼子的。早上奉茶时我见过她了,妖妖艳艳的,嘴还挺甜。”
    秦婵蹙眉默了半晌,随她进到屋里吃了盏茶。
    她心道这信侯爷也太不像了,什么样的女人都往家里抬。早听父亲说信侯爷是个闲散人,不问朝廷事只爱享乐,终日赏花遛鸟吃酒摸牌的,亏得有个侯爵加身,一辈子锦衣玉食无忧,如若不然,便是个十足的浪荡子弟。
    那歌声半刻没停过,绕在耳边叫人脑子疼,秦妙是当家主母,她既不管,那自己这么一个便宜小姨子哪有开口的份儿,心里想法再多,也只得闭紧嘴,老老实实在一边坐着当客就是。
    秦婵权当自己聋了,从袖中摸出了那张土方子,悄悄嘱咐了秦妙好生喝着,且看管不管用。秦妙道一声“母亲费心”,把方子交给她的贴身丫鬟青杏收着。
    “侯爷这会儿可在府上?”秦婵道。
    “他前脚才走的,知道你来,还说要我留你吃饭。你不必等着见他问好,他什么时辰回来都说不准呢。”秦妙道。
    秦婵点头,又吃了口茶,想着母亲所言果真不虚。侯爷花心,三十好几的人了,妾一个接一个往里抬,嫡子嫡女原配早留下过两双,秦妙嫁来府上一年肚子里还没个动静,妾又那样猖狂,这日子该怎么过。
    没过多久,青杏便报饭菜已经摆好了,姐妹两人便去吃饭,都是秦婵素日爱吃的。期间青杏又在秦妙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秦妙便高声道:“让她进来。”
    秦婵往门口处看去,便见个身穿桃红色衣裳的女子款款走进来,腰肢儿柳条似的细,步子挪得轻巧,掐着帕子的手翘起个兰花指,含头收胸的,向她两个问了声好。
    只听她说话时的甜嗓便知,这位就是方才唱歌的。
    秦婵不动声色把筷子放下,心下生厌,一瞥眼,竟见秦妙极和蔼的模样,还对她道:“香岚,你吃饭了没,快过来坐。”
    香岚拘谨着答:“未曾吃过。”
    青杏上前请了她两回,秦妙又招呼得殷勤,她推脱不过,便挨着凳子沿虚坐下来,也不敢拿筷子吃。
    “嗨,你瞧你,都是自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拘谨的,快吃呀。这些都是我妹妹爱吃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若不合,我再命他们做去。”秦妙道。
    香岚慌忙称不用,拿起筷子伸到面前那盘菜里,夹起一颗花生嚼了半天。
    秦婵竟是看不明白了。方才她唱歌唱得那样欢,恨不得府里上下都听见,这会倒噤若寒蝉了。
    秦妙喝汤时抬眼看了她,又迅速耷拉下眼皮:“香岚,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我妹妹不是外人。”
    秦婵配合了她的话,向香岚露出个象征性的笑。
    香岚绞着帕子道:“太太,您让我在院里唱歌,说午间老爷来时听了高兴,我唱足了两个时辰,老爷也没来……”
    秦妙“嗨”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来的,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只因他吃饭前临时有事出去了,未曾到你跟前去夸你,他倒与我说了,说你唱得极好,他喜欢着呢。”
    秦婵心惊,这话与她才刚所听完全是两回事,直到她收到了秦妙递来的眼神儿,又见香岚低着头红了脸,全然信了话的模样,她飞快琢磨了一阵里头门道,不禁生出股不好的预感。
    第十三章
    秦妙招呼香岚往近处坐坐,别拘礼,给她夹菜,又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爹娘何在。
    香岚低头道:“太太说笑了,我这样的出身,爹娘是谁长什么模样,哪里还记得住。”
    秦妙叹了一声:“真是个可怜人。你可还有什么亲近的人,素日多有往来的?”
    香岚绞着帕子道:“没有了,自幼一齐在楼里长大的姐妹们,各自有了出路后便断了联系,来到侯府,老鸨收了钱自然也不管我了,连贴身丫鬟都没一个能伺候超过半年的。”
    秦婵听着,便寻思着这香岚乃是孑然而来,未来前程如何全然系在了侯府里头,系在了侯爷的恩宠上,无亲无友的,岂不是半点退路都没有。
    果然,秦妙听了,将正在夹菜的筷子收回,忽绷紧了脸,对香岚沉声道:“你该知道侯爷的性子,他最爱玩儿,京里但凡有好嗓子唱曲的,没有一回少得了他的。我叫你唱,也是念着你初来乍到的,没恩宠难立足,你唱得好,必能多得侯爷喜欢。不过,这事你绝不许告诉别人去,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被人听见了,说我只偏帮你,我这主母可有排头吃了,到时便要受你连累。如此一来,往后你若遇着了什么难事,再想让我出面替你料理,也是不能了。”
    香岚受惊,立刻放下筷子急道:“太太放心,香岚什么都不会往外说去,太太是个好人,往后的日子也得仰仗太太照拂,谁要是说太太半个不好,我都不依的。”
    秦妙渐渐地笑了,对秦婵说:“婵儿你听听,我先前同你说的不假吧,这香岚最是个嘴甜的。”
    秦婵扯了个笑,道了声正是。香岚听了这话,自然以为秦妙在背地里也在夸她,心里又多了些感激。
    又说了几句话,香岚不敢留了,秦妙也没再拦她,由着她离开。
    “可打听清楚了,香岚真像她刚刚说的那样,是个无依无靠的?”秦妙问青杏。
    青杏答:“是,奴才打听清了,和她说的一样,她陪嫁的东西也不多,还不及婵二小姐今儿送来半辆马车的东西呢。”
    秦妙笑道:“一个小娼妇,若没运气好遇着侯爷,现如今沦落到哪里去尚且不知,出来时又被老鸨刮一层,能有多少傍身的银子,就那些东西恐怕都是侯爷给的。”
    青杏附和道:“太太说的极是。您是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大家闺秀,她想和您比,自然是半点都比不了的,家里老夫人挂念着您,让二小姐送了三马车的好东西来帮贴,底下人看着,没有一个不艳羡的。您出身这样好,娘家又疼您帮您,这是谁眼红都眼红不来的。”
    秦妙却表情古怪了一阵,片刻后才舒展了眉头。
    青杏身后进来个小厮,打了个千儿向秦妙道侯爷今晚不回来了,在他友人处住。秦妙见怪不怪,说了声知道了。
    秦婵已对秦妙的意图猜了□□分,料想秦妙是要对付香岚,便在对付之前先打听香岚的家底,见她没靠山没钱,又是那么个性情,就好摆弄了。
    秦婵也不是那不知事的人,嫡妻整治妾,婆婆整治儿媳妇,这么些年纵然没见过太多,也听过不少了,左右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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