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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节

      姚氏微笑着,摩挲着手中那串红玛瑙手串。
    她不是愚蠢至殉情的人,可也不是惜命的人,要不然也不会这些年把用来调养身体的钱银全部用在帮助那些更需要的鳏寡孤独者。
    先前,霍澜音虽然经历了苦难。可姚氏知道她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是个坚强的人,像她的父亲一样。她相信她的女儿即使短暂不幸,也会努力给自己拼一个好的未来。她一直对霍澜音有信心,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而她身为母亲,一无所有,并不能帮霍澜音多少,说不定还会拖累女儿。
    她不会主动赴死,却也觉得短寿没什么坏处,还能早些见到冥府中等着她的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姚氏慢慢收拢苍白干枯的手指,握紧掌中的手串。
    她的女儿病了,病得厉害。未来不可知,女儿以后说不定会被抛弃、会被人欺负、会活不下去。她得好起来,她得努力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才能照顾女儿的余生。
    霍澜音回去的路上一直神情恹恹,没什么精神地偎在卫瞻身边。马车不小心颠簸了一下,下巴磕在卫瞻的手臂上,她也没什么反应。
    “明天还带你回家。”
    栽歪靠在卫瞻肩膀的霍澜音一下子坐直身子,腰背挺直,冲卫瞻露出特别灿烂的笑脸。
    “嗤。”卫瞻冷笑了一声,伸手捏了捏霍澜音的脸,“你故意等着我这话吧?小狐狸傻了也是只小狐狸……”
    霍澜音的眼睛弯成了一道缝儿。
    因为卫瞻答应第二天还能出宫回家见母亲,当天晚上她特别乖地主动跑进偏殿去泡药浴。
    当然了,卫瞻得陪着她一起才行。
    这回卫瞻做了准备,浴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零食糖果,还有霍澜音喜欢玩的小东西,甚至放了一本书,若她不想吃也不想玩,他就给她讲故事。
    他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想让她再想起在浴室里不好的记忆。
    第二天,卫瞻还在睡着,霍澜音却已经早早醒来,她双手托腮望着卫瞻,等了又等,他还是不醒,霍澜音急了。她鼓起软软的两腮,朝卫瞻吹了一口气。
    卫瞻皱了下眉,却很快舒展开,继续睡着。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凑过去舔了一下卫瞻的眼睫。
    “还不起,还不起!”霍澜音嘟起嘴。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揪了一根卫瞻的眼睫毛。
    卫瞻眼皮跳了跳,黑着脸睁开眼睛,却忽地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眸,澈如山间静潭,潋如波中月。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她的眼睛里只有他,正如他的心里也只剩下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以为她回来了。他的泥泥回来了。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你醒啦!”霍澜音开心地笑了。
    卫瞻那颗心忽然停跳了一拍。
    哦,他的泥泥还没有回来。
    卫瞻温柔地揉了揉霍澜音的头,掌中的力度忽地加重,翻身将她压在一旁,合上眼,吻她。
    即使,现在的她根本不知何为亲吻。
    第160章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动情吻她。
    然而他再如何深情,她也不懂。她会哭会叫,会大声嚷嚷着疼,和以往完全不一样。
    卫瞻俯下身来,将脸埋在她的颈窝,用力嗅她身上的香味儿。从这熟悉的气息间奋力回忆过去的她的一切。
    “泥泥,泥泥——我的泥泥啊——”
    她理他那么近,他却觉得是天与地的距离。抱着她,对她的思念在疯狂生长。
    霍澜音委屈地擦眼泪,眼泪从眼角流进鬓间的发里。她用手去拍打卫瞻,哭着抱怨:“我是音音,我不是泥泥!呜呜呜……”
    折腾了很久,又重新梳洗过,已经是中午了。霍澜音心心念念想回家,可是一场大雪覆下来,阻了通行。
    “天放晴了再回去。”卫瞻说。
    霍澜音咧着嘴想哭,卫瞻将一粒果子糖塞进她的嘴里。她“呸”的一声把糖吐了出来,重重哼了一声,使劲儿去瞪卫瞻。
    殿下的宫人个个低着头,谁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生怕被迁怒。然而下一刻,卫瞻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混账脾气越来越大了。”
    霍澜音吐舌头扮鬼脸。
    卫瞻却只是笑。他笑够了,重重叹了口气,坐在椅子里低着头,装出难过的声调:“音音只想回来,不要让让了。”
    霍澜音歪着头看他,思索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心里进行了八百呼和思想斗争,然后她蹲下来,捡起刚刚吐到地上的那块糖递给卫瞻面前。
    卫瞻黑着脸,开口:“你这混账……”
    霍澜音将手里脏兮兮的糖塞进卫瞻的嘴里,弯着眼睛不停地咯咯直笑。
    卫瞻刚伸出手,霍澜音以为他要打她,闭着眼睛歪着头朝一侧躲。卫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捏着她的脸,让她张开嘴,把嘴里那颗脏兮兮的糖喂给她吃。
    “让让坏——”霍澜音刚一张嘴,嘴里那颗糖就被她咽了下去。
    她“呜呼”一声,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射出舌头想要往外吐,可是什么都吐不出来。
    “啧,原来你还知道那玩意儿脏不能吃啊。”卫瞻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漱口水,又拿起棉帕擦了嘴,把帕子扔回托盘里。
    不多时,太医院送来司徒十三为霍澜音写的药方。司徒十三原本不过民间郎中,是卫瞻将他扣留在了太医院。
    卫瞻瞥了一眼药方,立宫女去煎药。
    霍澜音撇撇嘴。
    当喂她喝药的时候,她果然不肯好好喝,一会儿捂着肚子说肚子疼,一会儿捂着脑袋瓜装头疼,实在不行,就装作呛着了,使劲儿咳嗽,把卫瞻喂到她嘴里的药吐出去。
    卫瞻使劲儿捏她的脸,有气发不出,闷声道:“退化成孩童?原来你孩童的时候就这么狡猾一肚子小算计的?”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
    卫瞻黑着脸,只好忍着药蛊作祟,一边容忍对药臭味儿的恶心,一边将汤药含入口中,一口一口喂给霍澜音,逼得她喝得一滴不剩。
    霍澜音缓慢地眨眼,长长的眼睫扫过卫瞻的脸颊,到底是不胡闹了,乖乖由着卫瞻喂药。
    可若卫瞻换回以前的方式让她自己喝,她又要绞尽脑汁地抗拒。几次试探下来,卫瞻倒也放弃了。每日亲自喂她吃药,同她一起泡药浴。
    没多久,霍澜音整个人被卫瞻养得旁了一圈,卫瞻倒是消瘦了下去,五官更为凌厉了些。
    这一日,卫瞻将绕着鱼缸疯跑的霍澜音抓回来,握着她的手给她修剪指甲。栖凤宫的人过来,请卫瞻过去一趟。
    “还有!”霍澜音抬起脚,将脚趾头往卫瞻的脸上戳。
    前来传信的嬷嬷低着头,非礼勿视。
    卫瞻朝霍澜音的脚背拍了一巴掌,才拉着她的脚踝搭在膝上,仔细给她修剪脚指甲。直到给她穿好了鞋袜,卫瞻才起身往栖凤宫去。
    明天就是除夕,如今宫中四处可见大红之色,各宫的太监和宫女们也是个个忙碌不已。
    卫瞻去见皇后时,殿内除了皇后身边的翠风和红风,还多了一个穿着异族服侍的妇人。
    “母后事务繁忙,今日召见不知所为何事。”卫瞻面无表情,连行礼也时分敷衍。
    长宁郡主当初送给皇后的那只黑猫已经长大了许久,慵懒地趴在皇后的腿上。皇后饶有趣味地握着梳子给黑猫儿梳毛,一边口气随意地说:“给你除去体内的药蛊。”
    卫瞻有些意外地瞥了皇后一眼,道:“药蛊?母后知道的可真不少。”
    皇后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地说:“本宫亲自放进你体内的,又怎会不知。”
    卫瞻咬着牙,目光复杂地望向皇后,他轻笑了一声,道:“母后还真是坦坦荡荡。”
    “虽说没人信,可本宫真的极少说谎话。因为没必要。”
    卫瞻视线扫过那个异族妇人,道:“母后既然亲手放进去,又何必再大费周章取出来?”
    皇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腿上的黑毛递给红风,她换了个姿势,倚靠着美人榻一侧的靠枕,慢悠悠地说:“给你植入药蛊,自然是为了让你的身体抗拒所有的药物,不能将阴阳咒的邪功之力从体内驱逐出去。可你没有将阴阳咒的邪力赶走,反而选择炼化,将其化为己用,如今更是练到了第十重。这药蛊对你来说自然没了用处。听闻让之最近为了那个傻姑娘,日日抗衡着药蛊的作用与药打交道。瞧瞧,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都没往日俊俏了。本宫瞧着于心不忍,所以帮你将药蛊赶走。”
    皇后顿了顿,又道:“当然了,我儿若不信本宫是为了除去你体内的药蛊,而是想害你。你大可走就是了。”
    卫瞻凝视着皇后。
    皇后神情悠闲吃着葡萄,任由卫瞻打量着。
    半晌,卫瞻抬脚踹插在桌下的椅子,将椅子踹出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上面。
    那个边疆少数民族的妇人走过来,在卫瞻身边蹲下来,道:“殿下请伸手。”
    她在卫瞻的指腹划破,又拿出一个形式古怪的铜瓶,任由从里面爬出的一只小虫子靠近他的指腹,触动一对细短的触角。不久之后,卫瞻眼睁睁看着一条之后蚂蚁腿大小的小虫子从他的伤口爬出来,瞬间被触角缠走。
    妇人手脚麻利地收了铜瓶,那古怪的小虫子顿时看不见,像没有出现过。卫瞻望向自己的右手,一方帕子扔到他的手上。
    “擦干净再走,脏死了。”
    卫瞻抬头,皇后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往偏殿去了。
    卫瞻回头望着皇后的背影,若有所思,心里生出几分怅然。自从霍澜音病后,他几乎没有再去想除了霍澜音以外的事情,更是许久不曾有过这般复杂微妙的心境。他坐在那里未动,环视整个殿内。这是过往他每日早上都要来请安的地方,甚至不止过来一趟。这屋子,有太多他这些年的记忆。
    “呵。”卫瞻自嘲地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卫瞻去栖凤宫没多久,纪雅云就到了东宫。这不是这段日子里,纪雅云头一回来东宫找霍澜音了。起初卫瞻并不想霍澜音接触外人,可偶然发现霍澜音并不讨厌纪雅云。又觉得如今的霍澜音接触的人实在是少,也有些可怜,倒是默许了纪雅云时常进东宫来陪霍澜音玩。
    只是这次纪雅云来东宫的时候,不是像往常那样自己来,她还带来了吴吉玉。
    今天早上吴吉玉去纪家寻她闲聊,两个姑娘家说说笑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上午,纪雅云言谈之间无意间提到这几日有空要进宫陪陪霍澜音。吴吉玉便说她也很想看望霍澜音。
    想到霍澜音如今的情况,纪雅云着实有些为难,担心惊扰了霍澜音。可是挨不住吴吉玉的软磨硬泡,纪雅云勉强同意带吴吉玉进宫。
    “咱们事先说好了哦,澜音姐姐现在很怕生,不喜欢和外人玩。她可能不记得你了。如果她不喜欢和你玩,我只好派人先送你出宫了哦。”纪雅云说。
    吴吉玉连连点头,笑着说:“就知道雅云最好了,总会想法子帮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霍姑娘那样容貌出众的好姑娘变成如今这样有些唏嘘,心下不忍,想去看望她,也是祝她早日康复。”
    “澜音姐姐一定会早日康复的!”纪雅云觉得吴吉玉说得真诚,开心地带着昨日寻到的小玩意儿,打算进宫拿给霍澜音玩儿。
    纪雅云和吴吉玉到东宫的时候,霍澜音正坐在青瓷大广口鱼缸前,拿着一根孔雀尾巴毛逗弄着里面游来游去的红鲤鱼。
    这样的季节,宫内的几条河和湖都结了一层冰,看不到鱼戏荷藕的画面。卫瞻令人凿了湖面上厚厚的冰层,捉了几尾红鲤鱼放在鱼缸里给霍澜音解闷。
    殿内温暖如春,几条红鲤鱼慵懒地游来游去。
    “澜音姐姐,这个是送给你的!好不好看!”纪雅云晃着手里的一个桃粉色的面具。
    霍澜音的注意力很快被纪雅云手中的面具吸引去了。她的眉头揪起来,神情特别专注地盯着面具看。
    跟在纪雅云身侧的吴吉玉好奇地审视着霍澜音,见她没有眼歪嘴斜有点失望,可是瞧着她的眼神知道她的确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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