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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小姐该不是伤心傻了吧?
    金兰看着门口祝氏离去的背影,淡淡道:“爹……我哭了,您就会疼我吗?”
    贺老爷顿时变了脸色,双眼倏地通红。
    剪春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姐多听话啊,祝氏让她往东她绝不往西,她都这么听话了,为什么老爷太太从来不心疼她?
    “哭有什么用呢?”金兰喃喃低语,“哭了也不会有人心疼我,怜惜我……我不能哭,我得自己照顾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金兰也是个有脾气、娇娇软软的小娘子,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手,养娘丫鬟过来扶她,她非要捧着只擦伤了一点皮的手背绕过大半个院子去找阿娘,看到阿娘,忍不住就要撒娇,觉得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要阿娘哄她。
    阿娘病逝以后,她像是在几天之内陡然长大,她不再活泼,也不再娇气,哪怕有一次从台阶上摔下来,血淌得到处都是,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金兰年纪不大,平时斯文羞怯,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真的稚气。
    在贺老爷的记忆中,她总是本本分分地站在祝氏身边,或是本本分分地待在她自己的屋子里,从没使过性子,也从没和家里人吵过架。大女儿、二女儿没出阁前,不满祝氏的偏心,把家里搅得乌烟瘴气,三女儿从来没有忤逆不孝,乖得他们家的亲戚都心疼。
    今天陈家上门退亲,贺老爷怕金兰承受不住,甚至担心她寻死。
    但金兰却比他和祝氏还要平静,平静得近乎淡然。
    她没有诉委屈,也没有埋怨贺老爷和祝氏不为她争取,更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逼他们为她做主。
    贺老爷本该庆幸的,他应该为女儿的懂事而感到轻松,可金兰简简单单的一句“您就会疼我吗”却像利箭一样穿过他的胸膛,让他双手忍不住哆嗦起来,哆嗦得险些站不稳。
    他这才明白,金兰看着天真孩子气,其实她什么都懂,什么都记在心里。
    十年的失望,十年的辛酸,十年的苦楚,全都在这一句里头。
    贺老爷心头大恸,羞愧交加,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金兰看也没看他一眼。
    剪春抱住金兰,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姐,你想哭就哭吧,我陪着你。”
    金兰笑笑,拿帕子给剪春擦眼泪,“别哭啦,以后有的愁呢。”
    ……
    祝氏很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陈母自知有愧于贺家,拿到信物,千恩万谢,一遍遍朝祝氏和贺老爷赔不是。
    夫妻俩满心不舒服。
    陈母哭过一场,眼圈微红,示意跟随的养娘把送给金兰的礼物搬进院子,一担担提盒抬到前廊,绫罗绸缎、吃食用具,全都系了大红绸子,满满当当的摆满了地,养娘都找不到插脚的地方。
    “阿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是真喜欢她。”陈母哭着和祝氏告辞。
    祝氏心中冷笑:既然真心喜欢阿妹,为什么还要来退亲?果然读书人家就是会装模作样!
    这时,照壁后面忽然传出脚步声,养娘快步走出,小声道:“太太,三小姐说想和舅太太说句话。”
    祝氏眉头紧皱。
    阿妹这又是何必!悄悄地退了亲事,大家以后还是亲戚,非要揪着陈母不放,反倒是她自己自取其辱。
    祝氏不想让金兰当众丢人,陈母却哽咽着点点头,“可怜啊……让我和孩子说说话吧。”
    金兰就等在照壁后面,剪春给她梳了头发,挽蚌珠髻,戴几朵木芙蓉通草花,静静地站在那里,见了陈母,还没开口说什么,先眉眼微弯笑了笑,杏子似的双眸又清又透,没有一丝怨愤之意。
    陈母泪落纷纷,搂住金兰哭了起来,“阿妹,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金兰鼻子酸酸的,依偎在陈母怀里,“舅妈……您和我说实话,是不是罗统领逼你们的?”
    陈母的哭声霎时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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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旨意
    陈母神情有异,但不肯开口多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给金兰道歉。
    金兰心道,她猜的果然不错。
    无缘无故的,陈家怎么会突然来退亲?陈家不是轻狂人家,就算知道她昨天差点被罗云瑾掳走,也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地退亲。而且是谁把昨天的事透露给陈家的?
    知道昨天城门前那场动静的人不少,但是那些护卫要么隶属东宫,要么听从罗云瑾,东宫还没说什么,谁敢对外吐露一个字?
    皇太子身份尊贵,东宫从属肯定不会碎嘴,只有罗云瑾嫌疑最大。
    贺枝玉在信里和金兰诉过苦,说宫中内官心眼小,贪欲大,稍不留意就可能得罪他们,他们表面上温顺谦恭,面对宫中贵主姿态要多卑微有多卑微,其实狡诈阴狠,暗地里惩治宫人的手段极其歹毒。选婚太监掌管秀女的选拔,所有秀女都得讨好选婚太监。选婚太监不喜欢谁,只要随随便便在周太后或者郑贵妃面前漏几句口风,转天那名秀女就会被礼送回家乡。贺枝玉是个暴脾气,为了入选不得不做小伏低巴结太监,别提有多郁闷了。
    金兰心想宫中内官那么多,未必个个都像枝玉说的那样阴险狠毒,谁知转头就碰到了罗云瑾。
    她要是没猜错的话,一定是罗云瑾畏惧皇太子但又心有不甘,于是派人去陈家多嘴,威逼陈家退亲。皇太子身份何等高贵,救她一次是她运气好,要是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呢?
    罗云瑾不会放过她。
    金兰暗骂罗云瑾卑鄙无耻,那么标致的一个美男子,为什么非盯着她不放?
    有病!
    陈母心疼地摸摸金兰的脸:“阿妹,你不怪我们?”
    金兰摇摇头,和陈母说起玩笑话:“要是哪天表哥被公主瞧上了,官府派兵来家里逼着我退亲,我也会退亲的。”
    现在宫里是掌印太监一手遮天,罗云瑾并不是很出风头,但连向来看不起内官的表舅陈父都说罗云瑾来日不可限量,那样一个跺跺脚就能震动京师的大人物,陈家怎么惹得起呢?
    陈母大受感动,捧着金兰的脸,叹道:“好孩子……是我们陈家没这个福气……”
    金兰淡淡一笑。
    要说真的一点都不伤心失望,当然不可能。两家从小就定了亲,她一直把陈君山当成自己的良人,未来的丈夫。现在大难临头,陈君山毫不犹豫地抛开婚约,她怎么可能不难过?
    金兰想了想,还是问陈母,“表哥不来见我么?”
    陈母表情僵硬。
    金兰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她必须问出口。
    当初陈君山主动求陈母来贺家提亲,这桩婚事她也点了头,现在两家退婚,不管是仇是怨,他们两人应该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表哥愧疚也好,埋怨她也好,羞辱她也好,她要听表哥亲口说不想娶她。
    陈母面露尴尬之色,“阿妹……君山不会来的,他书读多了,脑子迂,不知道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还是别见他的好。好孩子,这事全怪我们,我们不敢得罪贵人……阿妹,要怪就怪你表舅和我吧,你大表哥、二表哥刚刚成家立业,一大家子人,我们怕啊……”
    说到后来,陈母泣不成声,哭着走了。
    金兰目送陈母远去,心口一阵一阵发凉。
    表哥畏惧罗云瑾,这不怪他,但表哥连亲自来向她解释清楚的勇气都没有,她很难过。
    那可是她曾经以为的终身依靠啊……
    剪春扶着金兰,顿足轻骂:“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表少爷说忘就忘了?”
    金兰收起惆怅之色,苦中作乐,戏谑道:“枝玉说得对,男人都靠不住。”
    剪春笑不出来,心里暗暗叹气。
    她觉得自家小姐性子软和,嫁去别人家十有八九要受气,陈家这门亲事最合适。陈家是亲戚,陈君山知根知底,陈家上下都喜欢小姐,这门亲事实在挑不出毛病。陈父、陈母受够了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一心盼着给小儿子找一个不爱掐尖要强的,小姐温柔和顺,陈母、陈家少奶奶、陈小姐都怜爱她的人品,巴不得她早点嫁过去。这么一门好亲,居然就这么被搅和没了。
    难道小姐注定要去宫里服侍贵人?
    那可不行。
    小姐没那个和其他人勾心斗角的本事。
    丫鬟们都盼着自家小姐能够攀高枝,这样她们也能跟着沾光。枝玉小姐的丫鬟就是这样,一个比一个心气高,外院的掌柜她们都瞧不上,要嫁就得嫁个当官的。
    还真让她们盼着了,枝玉一步登天,她的丫鬟愈发连当官的也瞧不上了。
    剪春不一样,她没有争荣夸耀的野心。不然她也不会甘心一直守在不受宠的金兰身边,一守就是这么多年。金兰身边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她从来没挪过窝。她看着金兰长大,把金兰当成妹妹看待,事事真心为金兰考虑。
    太子爷再好也没用。
    金兰的身份配不上。
    不匹配的婚事风险太大。
    金兰顶多能当个东宫侍妾,当妾就意味着要在太子妃眼皮底下讨生活,金兰没学过规矩,没见过什么世面,不适合去深宫和人斗心眼。而且金兰已经吃够苦头了,下半辈子还得看主母的眼色过活?
    何况东宫是什么地方?枝玉那种有心机的人进去了也未必讨得了好,软弱单纯的金兰还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
    表少爷才是和金兰最相配的人,门当户对。表少爷是小儿子,金兰嫁过去不用当家,小夫妻俩情趣相投,又有青梅竹马多年的情分在,日子肯定能过得和美顺遂。
    剪春了解金兰。
    金兰随遇而安,不像枝玉那样心高气傲,她未必喜欢东宫太子妇的风光,能嫁给表少爷她就很满足了。如果让金兰选择,她一定会选表少爷。
    但是太子爷会让她选吗?
    剪春叹口气。
    陈家已经退亲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
    祝氏和贺老爷没有当众说什么,但家中仆从是从老家带来的,主子还没张口他们就猜到主子的心思,陈母上门退亲的事瞒不住人。
    枝玉进宫去了,家中丫鬟、养娘闲着没事,借着探病一拨一拨去探望金兰,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同情。
    她们就在门外走廊里说悄悄话:“陈家怎么退亲了?三小姐有什么不好么?”
    “不晓得,不过肯定有缘故,不然太太怎么没朝舅太太发脾气?”
    众人同时点头,祝氏性子冲,要不是心虚,陈母早就被她骂得抬不起头。
    “你们不知道?门房说三小姐昨晚天黑了才回家,而且不是和太太一起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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