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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金兰搂住朱瑄的腰,侧过身,左腿抬起来,大大咧咧往他身上一压,结结实实抱住他,低声说:“我想着正好碰到他,择日不如撞日,和他说了几句话。”
    朱瑄抱着她的肩,声音嘶哑:“你和他说什么了?”
    金兰紧紧压在他身上,不给他别扭的机会,一口气道:“我告诉他,他不欠我什么了,我觉得陆瑛娶妻很好,他和齐家小姐很般配……罗云瑾有点失态……”感觉到朱瑄浑身僵硬,床帐内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她赶紧接着说下去,“没出什么事,他就是抓了一下我的手,后来就好了。”
    她没提打翻火盆的事,罗云瑾当时像疯了一样,她查过宫中名册,六年前宫中曾经走水,烧死了几个宫人。她大概猜到了一些,不想提起这事让朱瑄伤心。
    朱瑄沉默了很久,扣在金兰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我不喜欢你和他说话。”
    “我知道。”金兰叹口气,抬起头,看着朱瑄,“以后不会了。”
    朱瑄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摸她的脸,手指轻轻揉她樱桃般饱满娇艳的唇:“为什么和罗云瑾说那些话?”
    他可以想见罗云瑾有多失态,她连还债的机会都不给罗云瑾,罗云瑾怎么可能不发疯?
    还不是为了你!你气性那么大,心眼小,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在那瞎琢磨……金兰心中暗暗腹诽了几句,压在朱瑄胸膛上,“既然都过去了,就别计较那么多了……五哥,放罗云瑾走吧。”
    虽然罗云瑾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但是朱瑄确实在折磨他。
    她出阁的时候,罗云瑾是赐婚使和婚仪礼官,他亲自颁布的赐婚旨意,还吃了喜酒,亲眼看着一身皇太子妃翟衣礼服的她和朱瑄并肩踏进东宫寝殿。按规矩,他那晚在东宫守了半夜。
    朱瑄没有明面上报复罗云瑾,手段偏于阴柔,他要罗云瑾生不如死。
    他狠起心肠的时候确实像郑贵妃说的那样,阴狠毒辣。
    不管罗云瑾欠她什么,他们之间该有个了结了。
    “你心眼只有这么大——”金兰抬起手臂,对着帐顶,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圆的圈,“我见枝玉和枝堂你都会不高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你连贺家的人都不喜欢,怎么会不在意罗云瑾……你可小气了!”
    因为失去过,所以他格外敏感。他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来让她分心,她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朱瑄紧紧捉住金兰的手按在她头顶两侧,翻了个身,俯身压下来,整个人笼罩在她上方,瘦削的肩背拱起,博阿山勾勒出脊背肌理形状,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圆圆都知道,为什么还是纵着我?”
    昏暗的光线中,他端正的五官染了几分春色。
    金兰笑了笑,双手被按着,没法挣扎,只好抬起脑袋,亲亲朱瑄的脸,“谁叫我心疼你。”
    一点明亮雀跃的亮光从朱瑄幽黑的双眸中浮起,他喉结滚动了几下,呼吸越来越热,低头狠狠地吻住她微笑的唇。
    灯火摇曳,床帐密密匝匝围着,掩住两人的身影,却掩不住那似有若无的如细密雨丝般缠绕的声音,一道低沉,一道娇柔,时不时混在一处,密不可分。
    守夜的宫人侧耳细听片刻,偷偷觑一眼低垂的帐幔,隐隐看见垂落至地面的的纱帐在轻轻晃动,斑斓的刺绣花鸟虫鱼纹如水般潺潺流动,吱吱嘎嘎的细响钻了出来,宫人红着脸退开几步,取下壁灯,蹑手蹑脚退出寝殿。
    灯火撤去,一室昏暗。
    金兰沉沉睡了过去,双颊晕红,长发铺了满枕。
    朱瑄知道她今天出宫累着了,没有折腾她太久,等她睡熟了,下床取来一盏灯,轻轻拉开锦被,看她腰上的红印,刚才脱下鲛纱褂子的时候他就看见了,她浑身肌肤柔滑雪白,稍稍留个印子就很明显。他虽然磨缠,常常让她精疲力竭地撒娇,但是很注意力道,不会在她腰上留下这样的痕迹,他刚才碰到这里的时候她眉头微蹙,一定是觉得疼了。
    看来罗云瑾不止抓了一下她的手。
    锦被掀开,金兰在梦中瑟缩了一下。
    朱瑄回过神,吹熄灯火,上床抱住金兰,她正觉得冷,闭着眼睛扒到他身上,把他当成汤婆子一样紧紧抱着,他笑了笑,亲了亲她的侧脸,合眼睡去。
    翌日早上,朱瑄刚起身,杜岩进殿通禀,声音压得低低的:“千岁爷,罗统领求见,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一身的雪。”
    朱瑄坐在床沿边穿上交领衫,掀开低垂的纱帐往里看,金兰怕冷,冬天喜欢赖床,这会儿还没醒,蒙着被子睡得双颊红扑扑的,刚刚他叫宫人过来换汤婆子也没吵醒她。
    天还没亮,内殿点起灯烛照明,彤红的暖光映在满绣花鸟虫鱼的纱帐上,拔步床里一片浮动的朦胧光影,她合眼安睡,长发披散,鼻尖挺翘,睡颜乖巧甜美。
    朱瑄看了好一会儿,接过杜岩递上来的外袍披上,系好系带扣,轻声问:“又落雪了?”
    杜岩躬身道:“半夜下起来的,今早还没停。”
    朱瑄嗯一声,慢条斯理地洗漱用膳,没去书房看书,直接去文华殿。
    扫墨知道今早朱瑄会详细问昨晚发生的事,一夜没睡好,眼圈微微发青,形容略有些憔悴,看着朱瑄出了内殿,忙迎上前行礼。
    朱瑄慢慢走下石阶,淡淡地道:“说。”
    扫墨冷汗涔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斟酌着说了昨晚的事,金兰特意交代不必提火盆烧着她襕裙的事,他权衡再三,没有提,只说罗云瑾突然发疯,没一会儿又恢复正常了。
    “小的无能,求千岁爷恕罪。”
    朱瑄抬头凝望雪落纷纷的长街,并没有动怒的迹象。
    扫墨心里七上八下的,冷汗浸透衣衫,等着朱瑄发落。
    宫人冒雪快步走近:“千岁爷,罗统领求见。”
    扫墨一怔,眼帘抬起,悄悄扫一眼长街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朱红高墙下,乌纱帽,赤红织金云肩锦袍,皂皮靴,侧脸轮廓分明,远看就知道是个凤仪出众的俊伟男子,可惜只是个太监。蟒袍肩头覆了层薄雪,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
    罗云瑾居然真的来了。
    扫墨警惕起来。
    朱瑄眼神示意跟着的宫人退下,面无表情地走过长街,罗云瑾迎了上来,还未开口,他先道:“不必解释什么,她昨晚告诉我了,她怕我不高兴,不会瞒着我,我想你也知道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善解人意。”
    罗云瑾眼眸低垂,袖中的双手抽动了两下。
    朱瑄唇角微挑:“你以为我会迁怒到她身上?我不会,我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是为了和你说清楚才会主动和你说话,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她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我是她的丈夫,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罗云瑾身姿笔挺,长靴踩在雪地上,腰间牙牌的红穗被风吹得凌乱。
    朱瑄顿了一下,拂去风帽上的落雪:“我不会杀你,我对她发过誓,就算她不记得,我也会遵守诺言,我不会做让她恨我的事。”
    罗云瑾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扫墨疑惑地看他一眼,跟上朱瑄,宫人们加快脚步,簇拥着朱瑄往文华殿走去。
    长街空寂无人,次第响起的更鼓声回荡在宫墙殿遇之间。罗云瑾伫立原地,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了他满头满肩。他撩起眼帘,眸光沉静,抬头凝望东宫的方向,半晌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长街。
    文书房内官在会极门前等着,看到罗云瑾走出来,一拥而上。
    小内官小心翼翼为罗云瑾掸雪,举起手中装满奏本的书匣给他看,他身兼数职,人多事忙,现在又是年底,有些奏折文书房那边不知道该怎么批示,又不能随时找到他请示,只能先放着,等攒够了再一起拿给他,请他定夺。
    罗云瑾拿起一本奏本。
    小内官看到他手指上的伤口,低呼一声:“您烫着了?可要宣太医过来看看?小的听说院判善于治烧伤,太医院有种专治烧伤的膏药。”
    罗云瑾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烧着了很疼。”
    几名小内官对视一眼,一脸诧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堂堂罗统领居然会当着下属的面说他手疼?
    罗云瑾忽然抬眸,眼神阴鸷,看向自己的下属:“活活烧死是不是很疼?”
    下属吓得抖如筛糠,差点软倒在地,磕磕巴巴地道:“那……那是自然的,很疼!痛不欲生、活活疼死的死法!”
    罗云瑾一语不发,闭了闭眼睛,拿起奏本。
    第108章 面对
    嘉平帝病着,年底宫中没有举行盛大的庆典,以往每到腊月底就会在乾清宫外焚香粉、放纸炮,今年各宫安安静静的,别说放炮竹了,连桃符板、将军炭都不敢置放。
    朱瑄白天在乾清宫侍疾,代嘉平帝处理政务,至夜方归。
    金兰领着宫人在殿中挂起钟馗、福神的画像,各个偏殿洒扫一新,外面看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过内殿的春联悄悄换了新的。
    趁着空闲的时候,金兰出宫和枝玉、枝堂见了一面。祝舅父让人预备了席面,做了许多家乡菜,冬笋、鲜藕和辣鱼腊肉都是托人带过来的,煨汤的吊子也是家里用的老锅,灶上煨了一整夜,汤汁鲜甜丰肥。
    枝玉站起身,亲手给金兰盛汤,看着她动筷子,笑着问:“姐姐在宫里吃得着这些吗?”
    金兰含笑说:“宫里什么都有。”
    祝舅父在一旁笑呵呵地附和:“宫里怎么会缺这些东西?山南海北的珍馐时鲜,节令鲜货,源源不断往宫里送,东海的龙须,辽东的松子,江南的蜜柑,还有西洋的新鲜玩意,那是数都数不过来。而且太子爷心疼太子妃,每个月都会派人去湖广搜罗家乡土物送进宫,这些事还是我经办的。”
    枝玉扫了祝舅父一眼,没有说话。
    祝舅父提心吊胆,生怕枝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一直拿眼看她。
    好在枝玉还算老实,只拉着金兰说些家常话,一句都没有提及皇太子,姐妹俩说起小时候过年的事,时不时凑到一处咯咯地笑。倒是枝堂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说什么,姐弟俩像是反过来了。
    相安无事吃完一顿饭,枝玉送金兰出了院子,拿出整理好的账册交给她的近侍:“姐姐,这些是我帮你在各地置办的庄子、田亩、店铺,你放心,没记在你名下,印章符契交给你,你需要用什么,叫你的人拿着印章直接去柜头找掌柜的就成。”
    金兰知道这事,推辞不肯要:“你自己留着罢,我在宫里什么都不缺,用不着这些。”
    枝玉拍拍手:“我是不会收回来的,你先帮我照看着,又不是全都给你,你是太子妃,交给你看着我放心……”顿了一下,朝她使了个眼色,“你不帮我看着,族人知道了,我还能保得住这些产业吗?难道要便宜族里那些人?那还不如让我挥霍了。”
    她是未出阁的姑娘,按规矩贺老爷可以处置她名下的产业。
    金兰想了想,道:“我帮你看着,你有什么难处就去找顺天府宛平县县令,让他帮你带话。”
    枝玉笑着搀扶她出门:“我晓得了。”
    枝堂从后面追上来,鼓起勇气往前走一大步,挤到枝玉身边,看一眼金兰,神情犹豫。
    金兰回头看他:“宝哥这些天跟着哪位先生读书?”
    枝堂有点手足无措,呆了一呆,回答说:“还是太子殿下为我请的先生。”
    金兰点点头:“先生不止教你读书,还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好好跟着先生学,有什么事先和舅舅商量,舅舅是长辈,见过的事多。”
    枝堂呆呆地点头答应,还来不及问什么,枝玉已经一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推开他,扶着金兰登上轿辇。
    ……
    接连落了几天大雪,这天陡然放晴,明艳雪光映在槛窗前,映得内殿一片敞亮。案前古铜暗花大盘里数十只男子拳头大小的佛手柑,果子细长弯曲,玲珑有致,张开分裂如手指,满屋浓郁香气。
    宫人拿了一串五颜六色的丝线在手里,将佛手柑编成流苏结,挂在内殿床前屏风后。
    金兰觉得有趣,挑了几枚淡绿色的香橼和橙子,用丝线串起来,编了朵绿萼梅花,让小满用漆盘装了送去朱瑄的书阁。
    午后掌事太监进殿回话,说赵王妃那边请了几次太医。
    嘉平帝病逝不见好转,周太后无心和郑贵妃怄气了,两个女人都知道她们的荣辱全系在嘉平帝身上,这段时间昭德宫和仁寿宫频繁打发人去乾清宫打探情况,问嘉平帝的饮食起居。赵王妃被郑贵妃厌弃,又被周太后冷落,只有德王妃和庆王妃念着旧情时常去探望她,陪她说话解闷。
    金兰心道赵王妃这一胎真是坎坷,打发人去问了两声,没有亲自去看望赵王妃,她还是离赵王妃远一点为好。
    日光和煦,檐角鸱吻凌厉地屹立在晴空之下,广场上白雪皑皑,折射的雪光映在高大宫墙之上,一片浮动的清光。
    小满捧着漆盘踏进书阁,看到廊下黑压压站满了护卫,吃了一惊,问阶前的内官:“千岁爷回来了?”这个时候朱瑄应该在乾清宫才对。
    内官小声道:“万岁歇下了,千岁爷刚从乾清宫回来,刚才送来一封折子,内阁大臣全都惊动了,工部那些大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小满迟疑了一下,朝中出了大事,朱瑄肯定是被大学士和谕德几位大人请回来商量要事的,他这时候进去不好,正要掉头回去,站在槛窗大玻璃后面的扫墨看到他,迎了出来,叫住他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太子妃殿下有什么话吩咐?”
    扫墨脸上带了伤,东宫的人都知道他前些时受罚了。
    小满走过去,举起漆盘,道:“殿下让我送这个来。”
    扫墨接过漆盘:“你回去吧,我替你拿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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