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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金兰靠在朱瑄身上,和他说着话。一会儿说这几天看的书,说最近在看《天文书》,看得晕头转向的,一会儿说她最近吃的好吃的吃食,说最近宫里时兴穿苏样衣衫,说她开始让宫女管理账务,又挑了一批年纪小的宫女跟着黄司正读书……杂七杂八的,什么都说。
    朱瑄揽着她的肩膀,静静听着,听她提起《天文书》,轻笑了一声。她喜欢看这些偏门杂类的书,看不懂就一条条查,一句句研究。
    他和她解释书里的内容,帐中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
    金兰依偎在朱瑄怀里,听他低声说话,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越来越放松,也不像刚才那么发烫了,心里松了口气。
    说着说着两人困意上来,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着的。
    不一会儿帐中只有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金兰睡得不怎么踏实,做了个迷迷糊糊的梦,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和朱瑄靠在枕上睡着了。
    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先伸手摸摸朱瑄的脸。
    他今晚难受,可别再着凉了。
    手指刚刚碰到朱瑄的脸颊,一阵湿意。
    金兰怔了怔,收回手,坐起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朱瑄颊边的长发。
    朱瑄还在熟睡,梦中双眉紧紧皱着,脸色苍白,神情痛苦。
    金兰鼻尖发酸,像是被人剜了一刀,心口疼得厉害,俯身轻轻抚平朱瑄微皱的眉。
    朱瑄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双手紧紧握拳,薄唇间断断续续溢出几个模糊的字音:“她竟然敢……竟然敢……”
    金兰轻抚他的眉,柔声唤他。
    朱瑄像是被梦魇住了,一句句重复:“她竟然敢……”
    金兰眉头轻蹙,凑近了些。
    朱瑄声音沙哑,一字字地道:“她竟然还敢提我阿娘……”
    金兰怔住。
    已经是半夜了,床帐前灯火朦胧,一室幽光浮动。
    周太后今晚提起淑妃了。
    金兰呆坐了片刻,心底顿生凉意。
    也更加明白朱瑄这些年过得有多小心谨慎。
    半晌后,金兰回过神,轻轻抽走朱瑄背后的枕头,扶着他躺下,给他盖好锦被。下床掀开锦帐,让守夜的内官吹灭烛火,吩咐杜岩重新熏一支助眠的甜梦香。
    杜岩换了鎏金香炉里的香块,淡雅的香气弥散开来。
    金兰把香炉挪到槅扇里,摸黑爬回拔步床上,钻进朱瑄的被窝中,轻轻搂住他的腰,整个人钻进他怀中,蹭蹭他的脖子,娇笑着柔声唤他:“五哥……”
    朱瑄眉头紧皱,慢慢睁开眼睛,眸光朦胧。
    金兰朝他耳朵吹气。
    朱瑄从梦中苏醒,意识还有些模糊,愣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
    金兰搂着他,小声说:“你太困了,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朱瑄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金兰的肩膀,捏捏她手心,发现她肩膀是凉的,手心也冰凉:“怎么这么冷?忘了换汤婆子?”
    金兰握住他的手,往他怀里蹭,软语撒娇:“刚才起夜了,有点冷,你帮我暖暖。”
    朱瑄没有多想,立刻抱紧了她,拉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暖着:“圆圆有没有好一点?”
    金兰轻轻地嗯一声,把脸埋进朱瑄怀里。
    第124章 生母的死因
    翌日早上,半敞的轩窗前一片昏暗,风中传来沉沉的报晓钟声,旷远悠扬,缭绕盘旋,久久回荡在连绵错落的层台累榭之间。
    皇城内次第响起相和的钟鼓声,坊间寺宇敲响大钟,千家万户伴着海潮般此起彼伏的钟声点起灯烛。
    朱瑄缓缓睁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昨天发生的事情一点一点闪现过脑海。
    彩漆承尘上满绘花鸟虫鱼,风从罅隙吹进内室,浅色床帐轻拂。
    朱瑄慢慢坐起身,和平常一样先摸了摸身边锦被,触手一片冰凉。
    他呆了一瞬,手指发颤,清俊的面孔上浮起惊惧之色,掀开被子,底下空空如也。
    “圆圆……”
    朱瑄呼吸急促,拨开床帐,光脚踩在脚踏上,来不及披上外袍,直接敞着衣襟,跌跌撞撞地扑出槅扇。
    帘外侍立的杜岩吓了一跳,慌忙拿起放在熏笼上的外袍迎上前:“千岁爷……您小心着凉……”
    朱瑄置若罔闻,黑幽幽的双眸直直地看着昏暗的幽室,双臂抬起,漫无目的地打转,道袍袍袖鼓满了风,神情迷茫而又疯狂:“圆圆……圆圆去哪儿了!”
    为什么醒来看不到圆圆?她是不是走了?一切都是他的梦?
    内官们面面相觑。
    杜岩心中暗叹一声,一边给捧着铜盆站在一边、因为目睹朱瑄的异状而呆若木鸡的小满使眼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千岁爷,殿下已经起来了。最近天气暖和了些,膳房刚才来禀报事情,殿下今天起得早,先去处理宫务了。”
    朱瑄脚步顿了一下。
    杜岩小跑到他前面,引着他去隔间,示意两边的宫人掀起珠帘:“千岁爷,小的真不是在哄骗您,您看,殿下就在西暖阁呢!”
    朱瑄神色空茫,亦步亦趋地跟上杜岩,顺着摇晃的珠帘看过去。
    天还没亮,西暖阁里点了灯烛,摇曳的烛火中,身穿浅绿地织金缠枝莲花鹤氅的女子倚坐在玻璃窗下的罗汉床前,长发挽了个家常丫髻,戴燕居小冠,杏脸桃腮,明眸皓齿,手里拿了本账册,正和跪在地坪前的宫人说话。
    昏黄的烛火映在她脸上,照亮她圆润洁白的脸庞,乌黑发亮的双眸,光影映亮那说话时会不自觉轻轻翘起的嘴角间,恍如笑靥。
    朱瑄披头散发,站在珠帘前,凝眸望着金兰唇边浮动的笑影,看了好一会儿后,蓦地拔步往里走。
    暖阁里响起一片惊诧的抽气声,宫人们又惊又骇,愕然地瞪视着状若疯癫的朱瑄。
    角落里的护卫还以为闯进了什么人,差点拔刀,目光落到朱瑄脸上,惊讶地张大嘴巴。
    朱瑄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听到,眼中只剩下那个坐在罗汉床上的身影,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俯身,紧紧地抱住他的圆圆。
    金兰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一脸惊异,呆了一呆后,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宫人们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着头躬身退出暖阁。
    金兰一动不动,乖乖地让朱瑄抱了好一会儿,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问:“五哥,怎么了?”
    他抱得实在太用力,她被迫保持后仰的姿势,腰都酸了。
    温香软玉在怀,耳畔是她温柔的低语,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他的梦境……
    朱瑄眸光渐渐清明,眉宇之间的癫狂之色慢慢褪去,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圆圆,我做噩梦了。”
    梦到阿娘笑中带泪地呕出一口口黑血,倒地而亡。
    梦到圆圆的离去。
    梦中他孤苦伶仃,一生之中所有的温暖和欢愉,宛若指间流砂,随风而逝,烟消云散。
    朱瑄长发披散,脚下没有穿鞋,一件松松垮垮的道袍挂在身上,身体冰凉,金兰抱着他,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抬手搂住他的腰。
    “五哥不怕,我在这里,我陪着你。”
    朱瑄闭上眼睛,乌浓眼睫轻颤,嗓音里夹杂了闷闷的鼻音:“圆圆,你不要走。”
    金兰搂紧他:“我不走。”
    朱瑄低头,挑起她的下巴,吻她的脸颊,眸色幽黑暗沉:“圆圆,永远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好不好?”
    金兰心尖抖得直颤,斩钉截铁地道:“好。”
    朱瑄薄唇挑起,脸上漾起一道清浅的微笑,眸中涌动的暗流沉了下去,笑意闪烁,亮如星辰。
    他事事藏在心里,克制忍耐,不止在痛苦煎熬面前如此,在快乐面前同样如此。
    害怕再度失去,所以格外胆小。
    金兰心口发酸,眼眶微热,跟着朱瑄一起微笑。
    朱瑄抱起她送回寝殿拔步床上,像捧着什么世所罕见的稀世珍宝似的,低头亲她。
    杜岩和小满跟进内室,抹了把汗,长长地吐了口气。
    等朱瑄平静下来,金兰拉住他的手:“你先穿上衣裳,别着凉了。”
    看一眼他光着的脚,摇头叹口气:脚是最不能受凉的,他竟然连靴鞋都不穿!
    朱瑄嗯一声,金兰说什么他就照做,让他穿鞋就穿鞋,让站起身就站起身,让坐下就坐下,很乖巧的样子。
    金兰按着朱瑄在镜台前坐着,拿起梳篦给他梳头,帮他穿好长衫和外袍,扣好系扣,腰带束紧,笑着拍拍他的脸。
    “我家五哥真俊俏。”
    宫人们低头轻笑。
    朱瑄勾住金兰的手指,轻轻咬她指尖。
    用完早膳,帘外传来宫人禀报的声音,扫墨说香帛纸钱纸马包袱之类的一应祭奠之物已经准备好了。
    朱瑄问:“给谁备下的奠仪?”
    金兰眼神示意宫人退出去,拿了一顶黑色大帽扣在他掌心里,轻声说:“五哥,今天我们出宫去拜祭淑妃。”
    朱瑄身形陡然僵住,半晌后,挪开了视线。
    金兰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握,没有看他,低着头道:“五哥,我知道你昨晚梦见淑妃了……你用不着隐瞒我,我已经猜到了。我是你的妻子,我和你一起去拜祭母亲。”
    她平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特意赶在他之前起身,就是为了让扫墨去安排祭扫的事情。
    朱瑄没有说话,袖中的手轻轻颤了两下。
    金兰紧紧捉着他的手,柔软的唇落在他微凉的手背上。
    朱瑄浑身一震,低头,望着她漆黑的发顶,薄唇微微颤了几下,俯身抱住了她。
    淑妃的牌位并不在宫中,朱瑄另外为生母设了供奉,灵牌就在药王庙里。
    马车出了大内宫城,车轮轱辘轱辘轧过空阔长街。最近天气暖和起来,沙尘漫天,道旁灰扑扑一片,早起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少,脸上都蒙了挡风沙的风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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