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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果然,张雅女士除了第一个月打过一次电话询问过姜妙的近况之外,就再也没主动给姜妙打过电话。
    姜妙坚持一个月给她打一次电话问候——姜妙受她养育、照顾了十五年,总还是希望能跟这位知性、优雅的女性保持住一分至少比“陌生人”稍稍亲密那么一点的关系。
    姜妙觉得这并不过分。
    但显然张雅女士不这么认为。姜妙坚持了六个月之后,接到了科索先生打来的电话。
    “嗨,孩子!”科索先生的面孔看起来似乎从来没变过,还是像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英俊的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说,“张给我打了电话,她有点担心你。我听说,你每个月都给她打电话?”
    他说:“孩子,你虽然还不满十八岁,但是你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应该有与你的学识和身份匹配的成熟心态,对抚养人的过度依恋可不是一个大学生该有的表现。”
    仅仅是每月一次的电话,每次不过五到十分钟,就被看作是过度依恋了吗?
    姜妙有那么一丝微微的无力。
    “好的。”她沉默了一下,努力微笑,“我以后不会再打扰她了。”
    挂了电话后,姜妙想,张雅女士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吗?
    姜妙的很多中学同学都是住校的。青春期的孩子是最难相处的,很多抚养人都因为受不了,就在这个阶段提前将孩子的监护权移交给学校,把难搞的孩子交给专业人士。
    但相应的,监护权一旦转移,因孩子的优异表现而获得的加分奖励也随之转移给了学校。张雅能一直把姜妙抚养到她考上大学,已经做得比很多抚养人出色得多了。
    虽然事实上,这跟姜妙皮囊里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脱不了干系。
    姜妙于是不再给张雅女士打电话。张雅女士和科索先生也同样不再给她打电话。这个社会默认,无论一个孩子多大年纪,你身在几年级,就应该有与之相匹配的情商和能力。
    姜妙再一次收到这两个人的电话,是在她满十八岁的时候,最后的这一次考核结束之后。
    姜妙不出意外的取得了高分。
    这带给了张雅女士和科索先生丰厚的回报。他们两个人分别给她打电话表示祝贺和感谢。
    张雅心情非常好,还多问了一句:“这个假期有什么计划?”
    一个学年只有一个学期,也只有一个长达四个月的假期。张雅和科索提前支付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她自己也有奖学金,手头算是相当宽裕,再加上又无家可回,于是姜妙这三年的假期都去旅游了。
    “打算去列宿六号星看看,听说那里景色不错。”姜妙说。
    “是的,那里相当不错,我是大学毕业后去的那里。祝你玩得开心。”张雅女士说,“那么,再见了,玛丽。”
    姜妙说:“再见,张女士。”
    科索先生同样在视频里说:“再见,玛丽。”
    姜妙也回以:“再见,科索先生。”
    当屏幕黑下来,姜妙知道,从今往后,她与他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个社会的每个成年人都是独立的,大家都不结婚,即便合作生孩子也顶多养到成年。几乎没有人会跟同一个育儿伙伴连续生孩子的,那些生过多个孩子的,也肯定是跟不同的育儿伙伴合作的。
    连父母都不会在孩子成年之后再与他们联系,更不要提这些半血缘的兄弟姐妹了。所以可以等同于每个人都没有兄弟姐妹,自然也没有舅舅叔叔,姑姑姨妈之类的。
    伦理观念变得很不一样。乱伦的定义被缩小为父母与亲生儿女之间的性关系。而半血缘的兄弟姐妹甚至隔代,都在不这一定义里。
    只是一对男女如果打算生育孩子,必会事先向政府系统查询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三代以内的血缘被禁止共同生育孩子。
    家和家族的概念只存在于上流社会。在这个国家里,几乎就只有上流社会的有钱人还传承着结婚这么古老的传统,维持着家庭甚至家族这种社会关系。
    每一桩婚姻都伴随着巨额的资金流动,先进的技术合作,大量的资源共享。也正是因为上述原因,富豪们才会结婚。
    普通人,如姜妙,如张雅,如科索,只要把自己活好就行了。
    姜妙在十八岁那年,与她的血缘父母通了最后一通电话后,望着熄灭了的屏幕发怔。
    过了一会儿,她又点开屏幕,搜索了政府公共服务。她找到了户籍服务,提交了一份姓名更改申请。
    作为一个成年人,她申请改变姓名不需要除了政府之外的任何人同意。政府的中央光脑在几分钟后就批准了这份申请。
    从此,张玛丽改名为姜妙。
    第005章 申请
    姜妙一路读完硕士、博士,在二十一岁的时候进入一家吉塔500强的企业。公司总部就在吉塔共和国的首都星。
    姜妙薪水丰厚,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五年后,在心仪的地段买下了一套满意的房子。
    在房子的过户手续完成还不到五分钟的时候,姜妙就收到了来自政府的贺信:
    【恭喜您!您已经获得了参加“基因优选育儿计划”的资格,随时可向政府提交基因匹配申请。在“基因优选育儿计划”内出生的孩子及其父母,将获得国家提供的最优厚的育儿支持。公民,快伸出你的手指,点击“申请”吧!】
    在这个科技把人类从家务中解放出来的时代,生孩子不疼,养孩子不累。生孩子最大的阻碍,反而是准爸爸准妈妈的耐心,尤其是选择当抚养人的那一个。
    姜妙还是“孩子”的时候,可以说几乎完全不会给张雅添麻烦,即便这样张雅都在后期开始失去耐心了。
    这个时代的人太过注重“自我”,把自我的快乐和利益放在了其他一切之上,要不是政府给了实在足够丰厚的奖励以鼓励大家生孩子,恐怕没有人愿意把时间和精力花在生育上。
    这其中,优选计划中出生的优生者享受到的政府提供的资源,远超普通的自然人孩子。姜妙从幼儿园开始就和自然人孩子分开了,一路上的都是专给优选者的学校。读的大学也是一流学府,学校里几乎没有自然人。
    二十六岁就能在首都买房,即便在优生者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新房子上下左右的邻居虽然几乎没见过,也都不认识,但当初看房的时候中介就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这个社区的业主全部都是基因优生者。
    享受过这么多既得利益的姜妙,在收到这封来自政府的贺电后,一个人在新房子里想了很久。
    在这里,她再也无法拥有一对会担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天冷了有没有及时加衣服的父母了。
    但也许,姜妙想,这是她该走出“孩子”的角色,去成为“父母”的时候了。
    前世的姜妙并不是不想要孩子,她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男人。低质量的婚姻不如高质量的单身,姜妙因此一直单着。
    但在这里,一切阻碍她生孩子的因素都不存在了。
    她不需要一个丈夫,只需要一个像科索先生那样健康的精子提供者,合格的育儿伙伴。
    生孩子的过程据说也是不疼的,她甚至可以不用自己生,她就是科索先生通过植入人造子宫生下来的。科索先生通过这十个月的负累,换得了不少的公民系数加分——这加分是专门给生育者的。
    即便她选择做抚养人,生孩子都不会对她的工作产生太大的影响。在孩子必须有人照看的前三年,每个育儿者都被强制享有一年六个月的育儿假,两个人轮流休假,就能把这前三年对付过去。
    有在职员工成为育儿者,公司会从政府那里得到补贴,如果是基因优选育儿者,公司还能得到减税的点数。因此,有计划打算生孩子的求职者,是很受企业欢迎的。
    而只要前三年对付过去,接下来从幼儿园到高级中学有一整套完善的教育体系。白天在学校上学,晚上回家也有各种家用辅助科技照料生活。抚养人根本无需操心诸如吃饭穿衣之类的事情。
    总体来说,养育孩子的成本不高,养育一个基因优秀的优选者甚至是回报丰厚的,非常划得来。
    姜妙越想越觉得美妙,越想越觉得应该生一个孩子。
    姜妙和张雅女士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自然而然地付出了感情,对方却没有予以相等的回应。这种情感的淡漠令姜妙颇为受伤。
    姜妙觉得,如果自己做了妈妈,一定能像上辈子的妈妈那样爱自己的孩子,也一定能像这辈子的妈妈一样,允许孩子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存在,不干涉对方的生活,更不可能去催婚催育。
    仔细想想,这简直……完美啊!
    姜妙于是点击了那个“申请”按钮,怀揣着美妙的憧憬,填完了所有的表格,然后被系统告知——排队等摇号。
    姜妙:“……”= =
    这一排队,就排了八个月。
    星期一的早上,姜妙在四人公交里遇到了熟面孔。
    长期在固定的时间往返于固定地点间的通勤一族,很容易在公交车上养出一些熟面孔。姜妙和这个紫发女人共乘过很多次,算是很熟了。
    这种情况,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公交车友谊。
    这是社畜们十分喜欢的一种社交方式。固定路线上经常碰面的人,很大概率大家的经济水平、社会地位都相当,倒推一下,学历、见识也不会相差太多,通常能谈得来。
    而在短暂的路程中,大家的社交又都是浅尝辄止,通用潜规则是顶多交换名字,很少交换通讯号。因为大部分人倾向于表现出自己更好的一面,交往不会深入,也就不会看到缺点和短处。那么这样浅而短的社交,就是令人愉悦的。
    而如果向对方索要通讯号,就要考虑好有被对方在交通路线中筛选下去的风险。
    打完招呼,紫发女人就笑着问姜妙:“有个绿头发、瘦瘦的男人,你是不是把他筛下去了?”
    姜妙耸了耸肩。
    紫发女人吃吃地笑:“我最后一次同时看见你们俩,他在向你要通讯号,我就觉得你差不多要把他筛掉了。”
    姜妙说:“他真的太呱噪了。而且,那不是他第一次跟我要通讯号了,之前已经有过两次,你没有碰到而已。”
    紫发女人吃惊地说:“他跟你要了三次?”
    姜妙无奈地说:“是啊。”
    姜妙的性格比起这个时代的土着居民,算是相当温和了,没有那么自我和尖锐。但绿头发的男人在被拒绝两次之后还纠缠姜妙,就令人厌烦了。
    姜妙第三次被纠缠后,下了车就激活手腕上的个人智脑,点开了公交系统的界面,提交了筛选申请。
    操作起来很简单,她只要在乘车记录中选择对应的那一趟车,系统就会自动调出乘客的监控截图。
    政府的公交系统不会泄露乘客的个人信息,但姜妙也根本不需要知道绿头发男人姓谁名何,她只要在照片中圈出他来,然后勾选“不与之共乘”的选项就可以了。
    之后再搭乘公交,政府的光脑会自动跳过该人正在搭乘的那一辆车,为她安排别的车辆。
    只要姜妙不取消掉这个筛选项,两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再在首都星任何一个区的公交车上碰面。
    多年来一直有人呼吁,要求政府增添“期望与之共乘”的选项,但一直未被政府通过。
    政府声称,公共交通是为大众提供的高效出行方式,筛选功能存在的意义在于使乘客规避来自特定对象的骚扰。公共交通并非社交场所,没有必要多余添加这一选项为光脑增加计算负荷。
    然而虽然因为这样,公共交通不能成为男男女女的猎艳场所,却的的确确成了一个令人感到舒适的社交场合。
    “三次的确是过分了。”车子里另一个男乘客也加入了聊天,“最多两次。被拒绝两次就已经该收手了,居然还会开第三次口,太没有风度了。”
    紫发女人点头:“可不是嘛。”
    姜妙回想起地球时代,男追女、女追男的种种锲而不舍、死缠烂打和公交车咸猪手、跟踪狂,深觉得技术改变生活,让生活更美妙。
    第四个乘客是个黑皮肤的女人,也是姜妙脸熟的人,她换了话题,说:“我有个好事想跟你们分享。”
    三个人都朝她看去,她笑吟吟地卖了两秒钟的关子,才说:“我的基因优选计划匹配上了。”
    连姜妙在内的三个人都发出了“哇哦~”的赞叹声,纷纷恭喜她。
    女人开心地谢过大家,说:“我已经三十九了,想抓住青春的尾巴,赶快生一个。大家都说要生的话,最好在五十岁之前,超过五十岁的话卵子和精子的质量都下降了。”
    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基因水平较高、寿命较长的缘故,外貌也常常年轻化。通常而言,自然寿命在一百一十至一百三十岁的人,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都会呈现出和地球时代的人二十多岁差不多的样貌,外貌上看都是年轻人。这些人要到五十岁至九十岁之间,才逐渐呈现出中年人的模样。
    譬如科索先生和张雅女士,最早的时候姜妙还以为他们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后来才知道,生她的那年科索先生三十七,张雅女士四十一。
    这个黑裔女性看起来也很年轻,三十九岁在这个时代也的确还属于“年轻人”的范畴。
    “已经跟对方协商好了吗?孩子由谁来生?谁来做抚养人呢?”紫发女人兴致勃勃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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