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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最终打破这难言沉默的,是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府中的蔺大夫,拎着药箱急急赶来,“小人该死,小人今日睡沉,起迟了些……”
    沈湛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大夫来了,也不听他急着解释迟来的原因了,忙让大夫入内为岳父大人把脉,又挽着妻子的手道:“大夫来了,此处也有慕安兄照应着,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好不好?”
    妻子寂寂垂眼,沈湛揽着妻子的肩,送她离开此地时,朝慕安兄看了一眼,见慕安兄依然平静地看着妻子,神色未有稍变。
    慕安兄不久前的那番话,亦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沈湛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与慕安兄相处,遂移开目光,携妻子沉默离开。
    在送妻子回海棠春坞的路上,沈湛看妻子始终静默不语,安静地令人担心,昨夜玉鸣殿中,郑太医曾说,妻子现在不能有心事挂怀,可刚回府,就出了这么一件事,妻子此刻心情,定然十分复杂难受,沈湛怕她因慕安兄之事,大受打击,伤了身子,又吩咐近侍去传话,让蔺大夫离开岳父大人那里后,速至海棠春坞。
    蔺大夫约在一炷香后,匆匆赶来,妻子自回到海棠春坞后,人就坐在窗下,一句话也不说,见蔺大夫来了,方抬起眼帘,开口问道:“父亲身体如何?”
    蔺大夫回道:“老先生身体无恙,小人也已遵温大人的意思,开了一剂祛寒药,着人煎药去了。”
    妻子听后,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望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和合二仙图,那是慕安兄亲手画的,是慕安兄去年送给妻子的生辰贺礼。
    沈湛心中越发担心,忙让蔺大夫为妻子把脉探看,蔺大夫背过身去,微颤着手,取出药箱中的脉枕薄帕,回身努力神色如常,请夫人将手腕置于脉枕之上。
    妻子恍若未闻,仍是望着那幅和合二仙,沈湛忧急地柔握住妻子的手腕,置于脉枕上,示意蔺大夫快些把脉探看,并急切问道:“如何?”
    蔺大夫低首把脉片刻,张口欲言,又觉不大对,努力蓄了些笑意,面露喜色道:“恭喜侯爷,夫人有喜了,已有一个多月,一个多月……”
    他如是说了两遍,见侯爷急道:“这我知道,我是问,夫人身体如何?”
    蔺大夫微一顿道:“夫人脉相平稳,身体无恙,侯爷无须担心。”
    沈湛看妻子神色确实无波无澜,可她越是这样平静,他心里越是担心,边在妻子身边坐下,边微摆了摆手,示意蔺大夫退下。
    蔺大夫暗暗松了一口气,收了脉诊薄帕,提着药箱,垂首退出房门,刚走没几步,就见碧筠姑娘,迎面走了过来,忙垂了头,与之擦肩而过,脚下走得飞快。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东林:我太难了!
    郑太医:+1
    蔺大夫:+1
    第105章 心事
    海棠春坞内,沈湛见温蘅始终不言不语,心中担忧。
    他知道妻子为何如此,昨夜建章宫之事,今晨慕安兄之事,这两件事,亦沉如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虽生来身份显赫,乃华阳大长公主与武安侯独子,但与皇室贵族子弟,都只是泛泛之交,去青州上任前,真正的友人兄弟,唯有从前的六皇子、如今的圣上一位,后来在青州与阿蘅相识相爱,也与慕安兄渐渐熟络,他敬重慕安兄品行才学,端方君子,如切如磋,又有阿蘅这层关系在内,虽与慕安兄相识时间远短于圣上,渐也视慕安兄为亲友兄长。
    问平生,他沈明郎独此两位兄弟友人,他也原以为,此生能与六哥和慕安兄两位至情至性之人,为亲为友,是他沈湛的幸运。
    但不过短短一夜,一切都天翻地覆,相识十几年、原以为肝胆相照的六哥,竟在建章宫内,调戏他的妻子,若非他恰好来到建章宫外,撞破此事,已除了阿蘅鞋袜抚摸亲吻的圣上,后来会对阿蘅强行做些什么,他略微深想,便心惊肉跳,胸中阴霾翻搅,如尖刀划过胸膛的剧痛,能将他整个人淹没。
    建章宫之事,已令他心绪沉郁阴鸷,他强行压抑着回到家中,又从慕安兄口中听到了那样一番话,被他视作端方君子的慕安兄,在他的询问下,竟道出他是为了驸马的身份、为了仕途顺畅,有意设下玉鸣殿之事,他所以为的浊世清流君子,却自剖心胸,称是附凤逐权之人……
    连番惊骇打击,令沈湛心思狂乱,如阴霾遮天,整个人被这两件事沉沉压着,反复思量着他在这世上的独二位亲友,思量着他对慕安兄品行的敬重,思量着他与圣上的多年情谊,慕安兄的转变,令他震惊,而圣上昨夜之举,若非无意为之……
    ……原可交付生死,九死不悔,可现下,昨夜在建章宫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幕幕,总是不断在他眼前闪现,每多回想一次,曾经坚如玄铁的信任,便多一道裂缝,若这裂缝一道道遍布信任表面,曾经的坚不可摧,只要外力稍稍一碰,便会碎成齑粉……
    ……其利断金……
    去夏离京视察大梁各地水利,路经武威城时,牢记儿时承诺的他,特地为圣上向徐先生求做了一把乌金匕首,并请徐先生篆刻了这四个字,后来,他也见圣上将这乌金匕首陈设在日日可见的御案前,他与圣上之间,向来是这样,许多话无需明说,兄弟情义,都刻在心里。
    论说兄弟情义,圣上绝不会对他的妻子,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他熟知圣上性情,纵是醉酒,亦能自持,昨夜失态到那种地步,不该是往日的圣上,会做出的事情……
    他不想猜疑,可他不得不猜疑……
    沈湛心乱如麻的同时,也清楚知道,妻子心中的难受,绝不会比他少半分,慕安兄在妻子心中是何分量,他最是明白,愿以自己性命担保兄长清白、愿与兄长同生共死的妻子,亲耳听到慕安兄说出为了附凤逐名、设计利用自己妹妹的实情时,心中会是何种滋味,而昨夜建章宫中,面对当朝天子的强逼欺辱时,妻子又受到了怎样的惊吓和难堪屈辱……
    心疼担忧妻子的沈湛,暂压下自己的满腹沉思,为设法让妻子暂抛开昨夜今晨之事,想想值得高兴的事,脱离现下魂不舍舍的状态,他揽握着妻子的肩臂,含笑轻道:“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早想好了我们孩子的名字……”
    温蘅因沈湛这一句,凝望墙上和合二仙图的眸光,缓缓垂落,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上。
    ……一个多月,与那人半点干系也没有,这是她与明郎的孩子,是她以为那人终于罢手,她得到了解脱,在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时,怀上的,与明郎的孩子……
    正想得出神,明郎轻将他修长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与她一起感受着他们的孩子,轻声问道:“想不想提前听一听?你若觉得不好,那名字就由你来取,我听你的。”
    虽然爱怜腹中未出世的孩儿,但温蘅心中,并非只有为母柔情,沉重的心事,如千丝万缕,紧紧纠缠撕扯着她,她恨不能抽刀快斩乱麻,却又不能,那不是乱麻,每丝每缕,都是她的心,牵着她的情 ……
    ……昨夜离开建章宫后,她原已下定决心,回来后,要和明郎坦诚一切,而后分开,无颜再见他的她,要与他断了这夫妻情分,永远分开……
    ……但这孩子,竟像是洞晓了她的心声,在她在建章宫这等难堪屈辱之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明郎分开时,以那样的方式,速速告诉他她的父亲母亲,他她的存在……
    ……他她是不愿见父母分离,所以不再和她这个母亲“玩捉迷藏”了吗……可是,他她的母亲,却并不是他她父亲心中的好女子……
    ……纵有了与明郎的孩子,过往的一切,也都是抹不去的,时时刻刻都有被揭开的危险,她可以不畏人言,只在乎明郎一人,可若到时候事情暴露,传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她与明郎的孩子,该如何在风言风语中自处,又会如何看待她这个母亲……
    ……不要他她……不,她舍不得,一个无辜的孩子,一个原本她期待着的与明郎的孩子,纵是与明郎分开,她也会怀着他们的孩子离开,在从宫中回来的路上,她有想过,与明郎分开后,她将离开这里,设法劝服太后娘娘,允她暂时离开她的身边,携父兄回到青州琴川,过上几年……
    ……尽管太后娘娘应难允准,她也有侍亲之责,但这是她与明郎坦白后,最好的选择……怎有脸面再留在京城面对明郎,又怎忍见哥哥再为她受苦……
    ……哥哥昨夜无辜受难,让她心中后怕,联想去夏牢狱之灾,更是心神颤惧,愧疚万分,哥哥视名利如浮云,并不热衷官场,当初是为了她,才努力留在京城为官,也是因为她,才遭受了这一次又一次劫难,她亲手将哥哥拖进了这深渊里,也要亲手将哥哥带离,离开这人心倾轧的修罗场……
    ……回到琴川,请太医为父亲开出长期药方,他们兄妹陪父亲回到家乡,安安静静地照顾父亲,她会在那里,生下与明郎的孩子,与孩子和父兄过着简单的日子,小城岁月悠悠数载,人心许已皆被时光抹平,无论是明郎,还是那人……届时她再一年回一次京城,侍奉太后一定时日,再回琴川,和父兄孩子一起……
    她原是这样打算的,可哥哥却不愿回去,他说他要成为驸马,自此摆脱身份桎梏,与世家子弟平起平坐,他说他昨夜是在利用她的信任,有意设下了玉鸣殿之事,只为此后官运亨通,一展抱负,青云直上……
    墙壁上悬挂着那幅和合二仙图,是哥哥亲手画了送她的,当时哥哥问她想要什么生辰贺礼,她摇头,说只要哥哥平平安安就好,哥哥后来送了她这幅画,和合二仙,寓意夫妻恩爱白首,一世不离,哥哥说,因为她希望与明郎白头偕老,所以他祝福她与明郎白首不离……
    哥哥说过许多话,不仅仅是不久前所说的利用她,许多年前,他还说过,阿蘅是他的命……
    温蘅心事沉郁,虽因沈湛有意提及孩子名字,而浅笑须臾,但很快,笑意即被沉重心事压散,沉思不语,沈湛望着沉默不言的妻子,想到她昨夜曾说,回来之后,要与他说建章宫之事,但到现在,妻子都没有开口。
    ……怎么开得了口,能叫心性柔婉的妻子,激愤到甩了当朝圣上一耳光,心中该是何等屈辱,他所没有看见、没有听见的,又会有多么荒唐可怕……妻子又将因为此事,难受多久……
    沈湛紧紧地抱住妻子,真希望自己能让妻子忘了这件事,真希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可都只是妄想,他都越想越是深刻,妻子定也一样,圣上……六哥……
    强行压下的阴暗心绪,又如潮涌上,而建章宫中,正被沈湛猜疑的当朝皇帝,虽以龙体不适为由罢朝一日,但也并没有卧在龙榻上休息,一夜未睡的他,手拿着那只剔红圆盒,指拨着里头被捡拾起的碧玺珠,无言地想着心事。
    起先,他还在想嘉仪的大胆行径,想明郎是否猜疑,想她那愤恨的一耳光,但渐渐想着想着,他的心思,就忍不住转到了她的孕事上,指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碧玺珠,忍不住想,若她怀的是个女孩,就将这十五颗碧玺珠,再配上精心挑选的珍珠宝石,连成一条新项链,给孩子戴着玩,若是男孩,就将这十五颗碧玺珠,给他当弹珠玩……
    ……若是个男孩,他要手把手教他读书写字、射箭骑马,他不会像他的父皇那样冷漠,他要做一个好父亲,他要让孩子感受到父亲的尊重和爱,有着满满的自信,睡梦里也能笑出声来,昂首挺胸地明朗长大,就像明郎小时候一样……
    ……若是个女孩,他要把她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他要把天下最好的,都捧送到她面前来,他要她做掌上明珠,做天下间最快乐最尊贵的小公主……
    ……小公主……公主……
    皇帝美好的畅想突然一滞,纵使她怀的真是他的孩子,生下的真是他的女儿,那孩子,也做不了小公主,她会是明郎的孩子,会唤明郎为父亲,他只是个外人,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她会是个好母亲,明郎也会是个好父亲……若明郎心存猜疑,疑心到那孩子的出身,他会是个好父亲吗?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皇帝既想着明郎认他的孩子为亲生子女,而他的孩子,也只认明郎为父亲,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他只是个外人,心中涩堵,又想着若明郎怀疑那孩子的出身,性情大变,对那孩子甚至是她,冷淡相待,心中忧灼,思来想去,这两种可能,都是那样地令他难受,像是已完全忘记,他最多只有一半可能身为人父,似已直接认定了,他就是她腹中孩子的生身父亲。
    皇帝这厢正想七想八、愁肠百结,赵东林趋近禀报,说是容华公主遣人送来了一条孔雀裙。
    并不是华贵的孔雀翎裙,而是一条小女孩所穿的素净裙裳,被以画笔颜料,仿照华贵精美的孔雀翎裙,画满了鲜艳夺目的碧蓝孔雀羽。
    皇帝一见这袭孔雀裙,即知妹妹是在向他求情,这袭“画裙”,是他从前送给妹妹的,那时候,妹妹还小,见庄妃所生的三公主,穿着一身熠熠夺目的孔雀翎裙时,目露羡意,久久不能忘怀,回去后茶饭不思,母后问她怎么了,妹妹知道母后的难处,也不说出实情,只道无事,他在旁看着,见妹妹几日下来,都难展笑颜,就用碧蓝颜料在裙上作画,为妹妹绘制了这样一条孔雀裙。
    颜料受不得水洗,这条裙子,妹妹自也只穿过一次,那一次,妹妹原只是在他面前穿,后来觉得一生一次的机会,就这样躲起来穿,十分不美,于是就既羞涩又开心地穿着裙子跑到御花园玩。
    他们兄妹,原是一如既往地,往僻静少人处走,那日却不知怎的,恰好撞见了其他妃嫔公主,她们保持着高雅的风度,可目中的嘲笑奚落,冰冷地不肯掩饰半分,妹妹回去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等母后着急地命人撞开门后,他见妹妹抱膝坐在墙角处,眼睛都哭肿了,身上只穿着贴身单衣,那件画出的孔雀裙,不见踪影。
    他一直以为这孔雀裙,被妹妹那时候给烧了,再没问过,妹妹也再没提过,却原来,这些年,她一直都好好地收着。
    妹妹此时派人送这孔雀裙给他,定是希望他这哥哥,为她在母后面前说情,解了她的禁足,并请他相信,玉鸣殿之事,她说的才是真的。
    玉鸣殿之事,事涉她的兄长,虽说她已恨透他了,但若他再伤她兄长分毫,她的恨意,怕是还能更深,而妹妹这性情,确实需要静心养性,他知道妹妹的真正性子,也知道她对明郎执念之深,可母后不知,昨夜之事,对母后打击最大,他现在需做的,不是为妹妹向母后求情,而是多关心母后身体。
    这日黄昏,一夜未睡、又因种种心事、没有半分困意的皇帝,在压着重重心事,理政了大半日后,想着母后或已睡醒,移驾至慈宁宫探看,见母后并非如他所想的伤心落泪,而是正在案前写字,远看着神色还算平静。
    皇帝原以为母后在抄佛经,近前请安才发现,母后在纸上写了许多字,一个个地单独列着,字字皆寓意美好。
    皇帝不解询问,太后为他解惑道:“哀家在给阿蘅的孩子想名字”,说着手指着一个“璟”字问他,“你看这个字好不好,璟,玉之光彩,沈璟……沈璟好不好听?”
    皇帝心道,元璟更加好听。
    第106章 猿猴
    太后看皇儿不说话,以为他是觉得这字不好但又不便明说,又拣了一个字问他:“‘厚’字如何,寓意为人敦厚?”
    皇帝面无表情,心中暗暗皱起眉头,元厚元厚,怎地谐音猿猴,若是男孩,听起来粗犷笨重,若是女孩,那更是不好不好……
    太后原因小女儿的事,寝食难安,卧在榻上数个时辰,也难有半丝睡意,她为转移下注意力,令心境稍稍宽松些,转念想着昨夜的另一桩喜事,下榻为阿蘅的孩子想想名字。
    原本将这些寓意美好的字一个个写下,拟想着阿蘅未来儿女绕膝的美满生活,她沉重的心情,渐渐舒缓了些,还和皇儿说起这些字来,可皇儿反应实在冷淡,半点回应也没有,太后想皇儿定是在忧心他妹妹的事,没心思在这上面,她也由此念起她这令人痛心的小女儿来,沉重心事涌上,眉眼间的淡淡的笑意,渐都消去。
    皇帝盯着那纸上的“厚”字,在心中和“猿猴”计较了半晌,暗想着如何绕过“猿猴”二字,说服母后放弃这个“厚”字,想了一阵,他忽地意识到母后许久没说话,抬眸一看,见母后不再如他来时神色平静,眉眼间愁思轻拢,唇际原浮着的淡淡笑意,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皇帝知他扫了母后的兴致了,忙违着心道:“……‘厚’字很好,古人云,厚德载物,此字寓意极好”,说了这句,皇帝实在心有不甘,又补了一句道,“母后挑的字都极好,儿臣再陪您看看,定然还有比‘厚’字更好的……”
    他说着目光就在那张写满字的纸上瞄来瞄去,想要找一个他中意的,盖过这个“厚”字去,但母后却慢慢抬手掩了那张名字纸,轻声问道:“你妹妹的事,该当如何呢?”
    皇帝因这一问,也将心思转到妹妹这事上来,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问母后道:“母后以为该当如何?”
    太后沉思不语,皇帝也不说话,偌大的宫殿之内,一时只闻殿角铜漏滴滴嗒嗒,许久,太后轻轻道:“哀家之前问你温羡此人如何,你对他褒赞有加,后来哀家出宫考量,亲眼瞧看着,也当真如你所说,是个品性端方的好儿郎,多少世家子弟也比不上的,当时哀家甚是欢喜欣慰,暗想嘉仪好眼光,择了位可托终生的好男子,有这么一位驸马陪伴照顾嘉仪,他们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哀家这辈子也就放心了,没成想,嘉仪都是在骗我这做母亲的……”
    皇帝见母后越说越难掩伤心神色,忙宽慰道:“嘉仪她是爱明郎爱糊涂了,且让她在飞鸾殿好好反省,她会知错的……”
    太后摇头叹息,“哀家也有错,错得厉害……做母亲的,却不了解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不知道她暗藏了那些心思,胆大疯魔到敢谋划那等不知廉耻之事……哀家什么都不知道,枉为人母,没有教好嘉仪……”
    皇帝正是担心母后会因嘉仪之事归咎自身、郁结于心,故而前来探望,母后身体不太好,若长期如此自责郁结,定会伤到身体,他心中关切,忙安慰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儿臣与嘉仪,能有您这样一位好母亲,是一生的幸运,嘉仪的事,怎么会是您的错呢,您只是太爱嘉仪了,将她的性子,惯得有些娇了,她又对明郎执念过深,才一时糊涂,做下了这样的错事,但没有事的,嘉仪还年轻呢,您往后待她严厉些,她知道错了,改了性子,为时不晚……”
    “晚了……”已有两天一夜没有阖眼的太后,眸中的倦色,挟着深重的忧愁,“晚了,嘉仪已做下了错事,这事错得离谱,无法回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天晚上的事,皇后贵妃她们,心里都有数,那些被撂在花萼楼的妃嫔朝臣,也从温先生口中听到了‘公主’二字,亲眼见到哀家等神色仓皇地随温先生离开,心里也会有猜测,嘉仪又在之前,将她所谓的钟情温羡一事,传得几乎人尽皆知,流言一旦起来,嘉仪的名声,可就毁了……”
    皇帝在旁静静地听母后说着,心里清楚,事到如今,顺势真让嘉仪嫁给温羡,是平息风波的最好选择,他知道,母后心里也有这样的打算,但仍是心存疑虑。
    正想着,母后抬眼看来,望着他问:“昨夜玉鸣殿之事,你可信温羡?”
    ……尽管对这小女儿极度痛心失望,但太后在面对嘉仪与温羡两人完全相反的说辞时,心里仍是难以决断,只因为她觉得,既然嘉仪把什么都和她说了,连对明郎的那些罔顾廉耻的谋算,对阿蘅的憎恨厌恶,甚至对她这母亲“偏心”阿蘅的不满,通通都毫无保留地同她说了,为何偏偏在温羡之事上,要坚持扯谎,这很反常,没有必要……
    ……是温羡在有意欺瞒吗?
    ……可是,温羡其人,也并不像是轻薄好色之徒,应不可能冒着被杀的危险,蓄意欺辱公主、欺君罔上,而且阿蘅与明郎,都是那样地信任他,都愿用自己的性命,担保温羡清白无辜……
    太后心中越想越乱,可这事容不得她慢慢想,时间拖久了,流言散开,愈传愈烈,嘉仪这一生,纵是锦衣玉食,身份尊贵无比,可也跟这污点,彻彻底底地撇不开了,身死,都将留有污名。
    唯一洗净这污名的办法,将此事轻飘飘地揭过去的上上之选,太后心里同时也清楚,那就是令嘉仪与温羡成婚,宣告世人,温羡早就是驸马人选,可她仍是对温羡关于玉鸣殿之事的说辞心存疑虑,遂问问皇儿的意思。
    皇帝知道,他的回话,将影响母后的判断,将决定妹妹的未来。
    ……妹妹闯下玉鸣殿的祸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有责任,明知妹妹是怎样的性子,知道她对明郎执念过深,却在劝来劝去不见效后,懒怠再管,明知妹妹对明郎暗有谋划,却存了“静待转机”的念头,隐隐守待着妹妹推波助澜,守待着他们婚姻瓦解,好叫他趁虚而入……
    ……事情闹成如今这样,不管真真假假,温羡这人,他是动不得的,他若将她哥哥怎么样,她怕是要气到同他拼命的,她有时气性大得很,且惊气极了,会伤身生病,她如今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万万不能再动气,这一气,伤的可是两个人……
    ……会不会是三个人呢,也许她怀的是双胞胎,就像明郎和他姐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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