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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阶下,群臣已经跪下大半,齐呼,“请撤中宫封号,移万安寺教化。着派节度使,至属国燕祁,治理民政。”
    赵熙呆立半晌,铁青着脸,“今日退朝,有事再议。”
    丢下一众大臣,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7章 华宫(三)
    朝中轰轰烈烈的弹赅中宫案,被接着到来的亚岁节大典冲淡。亚岁节是团年前的大节, 这一天家家都要祭祖。今年是嘉和帝肃清奸党的中兴起步年, 这个节日尤显重要。于是众臣工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全力筹备祭祖大典。
    这一天赵熙天未亮即起, 焚香抄卷,天明时,先至天坛祭天,替华国祈福明年风调雨顺, 国泰民和。然后转至太庙祭祖。
    赵熙至太庙时已经是正午,前朝后宫所有人都集结在这里。
    大块石砖地铺就的广场上,众官员按品级整齐列队。官服的颜色由浅至深, 一大片一大片的方阵,从门口直排到太庙门前的高阶下。
    赵熙在山呼万岁声中走过宽敞的广场,缓步踏上高阶,金琉璃的屋顶在视线中渐渐放大、清晰,遮住苍穹。太庙前铺着红毡的中轴线上, 祁峰着明黄宫衣,金纹织就九尾鸣凤, 乌黑墨发束起,头顶压着金色冠冕, 大礼相迎。从他开始, 身后诸人便为后宫。
    赵熙停在他身前。祁峰率众起身欲退后一步, 赵熙却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 将人拉到身侧。
    祁峰下意识向高阶下看了一眼, 肃容列在广场上的文武们都看着呢。赵熙不为所动,携着他面向庙门,庄严的大门正一寸寸洞开着,透出香烟味,带着年代的厚重。祁峰抿抿唇,顺着她的意思同入太庙。高阶之下,无数道目光聚在他背后,如箭芒。
    步入殿内,厚重的大门从身后缓缓合上。香烟缭绕,灯火幽暗,与室外的明媚形成鲜明对比。赵熙脚下步子一顿,眯了眯眼睛。一直被她握着的那只修长的手,轻轻转了转腕,抽出来,反手揽住她,“脚下小心。”
    赵熙转目看着祁峰,剑眉星目,年轻英气,点点辰辉尽收在深湛的眸中。
    二人一同走到一排排的祖宗画像前。赵熙亲自燃了香,再撩衣跪在拜垫上,闭目祷告。身后的人跟过来,就跪在两步远的距离。
    祷告完毕,她睁开眼睛。身侧后那道清清浅浅的呼吸一直都在。在这幽暗宁静的殿内,因为多了一个人的气息,仿佛可以温暖一室的孤寂。
    等香燃尽的过程中,赵熙缓缓道,“阿峰,你……有多大了?”赵熙心中喟叹,这个开头并不好。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显得自己真的老了。
    祁峰未答,只是微微翘起唇角,“陛下并不算老。”简直直击问题的核心。
    赵熙心道这个直筒子呀。她好笑地摇头。抬目看了看满墙的画像,“阿峰……”
    “嗯。”祁峰的声音低低沉沉,在静谧的殿内久久回响。
    赵熙目光投在一排排的祖宗画像上。烟有些大了,眸中竟有些湿润,“阿峰今年祭祖时,是如何情形?”
    祁峰微微叹气。“可有臣工宗亲又嘀咕陛下了?”
    祁峰看着身前那个明明瘦削却双肩沉重的人。两年前,若他没有焚心的执念,不吃下那粒小小的药丸,若他再难得糊涂些,就做了她的正君,此刻,华国拥有的中宫就是顾相嫡子,嘉和侯,华国世家子弟,矜贵的读书人。他也不会不容于华国庙堂,她亦不用左右为难。可是一切都是过去,他搏命换回了自己的身份,换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身边。为此失去的,他,从未后悔过。可如今情势,她的压力大部分来自于她中宫的身份和她无嗣的弱点。
    “今年阿峰在燕也祭祖了吗?
    祁峰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祭天、祭祖,是家国大事,可他并不这么看。这回因着要赶回华国,未等到正日子他便至祁祖太庙走了过场。在祭祖这事上,他能体会到赵熙的心情。他的皇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篡来的。而赵熙的皇位也不是先皇遗命。他们都挺懒怠祭祖。先皇并未属意自己,他们更不是那愚孝的人。不过是来装点门面罢了。
    “国中没有臣工宗亲嘀咕燕帝?”赵熙回头瞅他,“毕竟你连个后宫都没有,何谈留嗣。”
    祁峰愣了下,轻描淡写,“每年不过是祭祖时他们嘀咕几句罢了,过去就好了。”
    “为这几句嘀咕,燕兴帝在王庭收拾了多少人?”赵熙看他。
    祁峰抿唇。他没有后宫,无嗣,登基后政敌总是用这一点攻击他。王庭里他大开杀戒,鲜血浸地面几层,才平息了这些说辞。这倒成了华国朝堂上攻诘中宫的主要一条。
    “帝君果然只手擎天了。”赵熙不赞同地叹息。
    祁峰无从分辩。
    赵熙缓缓道,“朕想赐卿十名南华世家女,充做后宫吧。”
    祁峰没跟上她思路。
    赵熙拉他起身,“你是帝君,总不能老因为这个开杀戒,留下暴戾的骂名。”
    祁峰明白过来,“陛下赐臣侍一个后宫?”
    赵熙点头。
    “那就能止住非议了?”祁峰紧皱着眉,“不是一样的无嗣?那些托辞无嗣的攻诘,一样不会平息。”
    赵熙滞了下,谈话进入到最核心的艰难,她缓缓道,“你试着与她们相合,若有人怀孕……”
    祁峰难以置信,没想到赵熙会这样安排。
    赵熙艰难道,“或许你更喜欢燕祁女子,不过孩子既然要在华国长大,恐怕还是本国女子更好些。”
    祁峰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你说的这不就是代妊吗?我说过,这不行。”祁峰咬牙,气得心砰砰的。
    “怎么不成……”
    祁峰再次打断她,气道,“好,既然陛下所赐,装车运回燕祁吧。就放在后宫。既然都是侧妃,我幸不幸她们,君上可管不了。”
    话说到这里,俨然是两个国君的对话。自从祁峰做回自己,还鲜有在她面前这么硬气的时候。这是真生气了。
    不过纵使生气,他仍认定是赏,不是赠,就说明在她面前,倒真没把自己放在国君之位上。
    祁峰愣了下,也明白过来。经年的习惯,也是心底里的认同,与他在燕还是在华,真没有多大关系。
    打迭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泄走,他垂下眉,轻声嘀咕了句。
    “说什么呢?”赵熙探问。
    祁峰摇摇头。
    “此刻你不讲,夜里朕自有无数让你讲的法子。”
    祁峰死死垂着头,装着没听见这句淫,邪的威胁。
    “打岔呢。方才说到哪了?”赵熙并不放过。
    祁峰深吸了口气,抬目看她,“陛下不用激我。始乱终弃,我是不会干的。”他说完,就别过目光。
    这夹枪带捧的,影射谁呢?赵熙愣了半晌,干巴巴道,“你不过是心中执念……”
    祁峰雪亮的眸光扫过来,坚定道,“纵是执念也无妨。”
    他别过目光,望着殿角蒙昧不明的昏暗,低声道,“臣侍说过的,那是一盏心灯,是臣侍的念想,不是骗人的。”
    赵熙一下子僵住。当年在别院,他还是顾家的嫡子,她的正君,两人第一次坦露心扉时,他说过的话。记得当时她还不甚满意,觉得应该听到他更深刻的情话。
    赵熙终于明白过来,那是在向她剖心呢。只是当时的她根本听不懂。
    是啊,是执念又何妨?赵熙陷入深思。
    “说这句话的,是我,不是兄长。”祁峰仿佛感知到她的心情,缓缓道,“再回别院时,您分得还很清。如今,也请您不要又混淆了?”祁峰一字一顿,深深湛湛的眸光逼视着她。
    再回别院?赵熙想到那时她对祁峰的严苛,动辄得咎。她本以为这样由天上落到尘埃的差别待遇,会让他无法承受,至少会心生退意。其实他承受的,大部分是她对顾铭则的怒气罢了。可他却坦然接受,全力配合,甚至回燕时,还带着她亲手赐的锁。她以为这是他在向自己表示忠诚。今日她才想明白。他是用全身的力气告诉她,他是祁峰,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光华耀眼的顾家嫡子。他希望她能认识到回来的是个全新的人,从互相认识开始,接受他。那些个零零碎碎的搓磨,他并不放在心上。
    一念想透,赵熙心中又涩又酸楚。
    “臣侍是祁峰。生于王庭,长于宗山。不似顾兄长那样幼有美名,才动惊城。”祁峰倔强地看着她,“皇帝之位,是处心积虑争到的。因为我觉得有能力让燕祁更兴盛。所以,我不在乎美名,就算在王庭开了杀戒,我也有能力承受身后的评说。包括子嗣的问题,臣侍还是之前那句话,不会变了。”
    册封他为中宫,于赵熙,更多是权利的平衡,远不能证明爱意有多浓。祁峰明白,坚持做回自己,他或许要花尽全部心力,才能重新走进她心中。但他既然认定了,就不会后悔。这才是他的执念。
    “阿峰……”赵熙伸手拉住祁峰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祁峰垂下目光,在广袖下与赵熙十指紧扣。
    赵熙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声,“阿峰,你说得好,那些妄议,那些评说,我们死后又听不到,何必委屈自己?重整万里江山,国家强盛,才是一代为君者真正要做的。”
    “嗯。”祁峰郑重点头,展臂揽住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一刻,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两位帝君。从来高处不胜寒的位置,竟然还能有心爱的人相伴,这何其有幸。
    茂林。
    赤苏服侍着姜婉用药。
    这些日子,太后的饮食,他都亲力亲为,喝药的时辰,凉热,都有讲究,别人也插不上手。太后的病情大有好转,他也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瘦了下来。
    太后喝了药,又漱了口。赤苏托着莹白的小瓷盘,上面有几颗渍得青青翠翠的蜜杏。
    太后吃了一粒,甜甜的,又不腻,笑着点点头。
    赤苏笑眯眯地等着她吃完,“娘娘有点饿了没?”
    “有了。”太后舒出口气,病了这么久,口中全是药味,一粒甜杏,就能让她有胃口了,这感觉真是不错,“以后多进些给哀家。”
    赤苏却收了碟盏,摇头道,“杏不养人,偶尔吃一点倒行。以后还得以药膳食调理。”
    太后笑着点头,“行,听赤苏小先生的。”
    赤苏招呼人给上粥。
    太后看赤苏忙前忙后,心情也好了不少。这小郎中也就和顾夕一般年纪。长得眉目清朗,是上人之姿。看他平日与别院中人打交道,应该是个率性的人。不光是给她医病,别人有不舒服的,求到他,他也是尽心调理。哎,就是个天生的医者啊。
    “赤苏,你同哀家讲实话,哀家这身子,还有多少寿数?”
    赤苏停下动作,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若是太后能够静心养生,按在下的方子调理,五年之内该是无大碍。”
    太后她长叹出口气,“你这孩子倒是不似那些太医们老打太极,话说可信呀。五年就五年,尽够了。”
    赤苏笑,“不是仅五年,是五年内好着呢。以后调理好了,尽可长寿。”
    太后摇头,“活那么久也没什么意思。”她探手拉住赤苏的手,一双医者的手,修长柔韧,指尖有薄茧,是制药时磨出来的,她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你再跟哀家讲实话,五年内皇帝能诞下皇子不?”
    赤苏认真地点头,“只要陛下肯像太后娘娘这样听话,吃药,放宽心,注意养身,生孩子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太后喜得眼睛都亮了,“真的?”
    “自然。”赤苏在专业领域被人疑问,不禁挑起眉,“生孩子的事,赤苏也是在行的。”
    太后被他的话逗笑,“你才多大的孩子,说这话倒是老道。”
    赤苏低头收拾东西,遮掩红了的脸。
    “家里还有谁呀?”
    见太后拉家常,赤苏烧红的脸终于缓了缓,他低声道,“就爷爷,年前去了。”
    “噢,之后上的宗山?”
    赤苏撇撇嘴。
    无依无靠的孩子,怪可怜的。太后又怜惜起来,替他撑腰道,“若是不喜欢入宗山学艺,便在京城住下,想在宫里任太医,还是想自己开家医馆,都成的。”
    “我喜欢开医馆,医疑难杂症很对我脾气。”赤苏眼睛都亮了。
    太后笑道,“那就说准了,开医馆。京城人口多,到时大家慕名来赤苏小神医这求医,有多少难症等着你呢。”
    赤苏却暗淡了眸光,“不成,既入宗山,就得听宗山调遣,怎可自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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