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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我想知道,侯爷会告诉我吗?”
    “你如果相问,我自会告诉你,你确定自己想听吗?”
    这人有病,有话就说有屁快话,兜圈子吊着人玩很有意思吗?分明是他自己想说,硬要等她开口相求。她偏不如他所愿,憋死他。
    她不说话,季元欻冷色越发冰冷。
    “你可还记得先前我提起过曾经被人收留过的事情吗?”
    “记得。”
    “呵…那个收留我的人就是你的外祖父,忠勇侯君临渊。”
    明语看着他,似乎恍然大悟。
    她的表情取悦了他,他眼里的戾气尽散,唇角微微勾起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是在缅怀。那种大仇得报的傲然与蔑视渐现,眼神朝她睨视过来。
    “你君家…”
    “我君家收留了你,你便是挨过饿受过欺,可你仍然活着。如今你贵为侯爷,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可我的家人呢?他们都死了,为什么?”
    她突然截断他的话,反过来质问他。
    他目光冷凝,紧抿着唇极为不悦。
    “为什么?自是得到应有的报应。”
    “报应?你说是报应?没错,确实是报应。错就错在我外祖父不应该多管闲事,不应该冒着被你的仇家记恨的风险收留了你。如果我猜得没错,昨天那个自称是我二姨的人就是偷偷接济你的人吧。还真是好人没好报,坏人遗千年。”
    “你敢说他们是好人?”
    明语有什么不敢说的,君湘湘的父亲做好事不求回报也就算了。为了不让皇帝生疑,他对季元欻并不好,甚至还让自己的女儿儿子时不时假装去欺负一下。
    他人都死了,还被扣上恶人的帽子。她身为他的后人,难道不应该替他辩解一二吗?
    “他们自是好人,举全家之力冒死收留侯爷,到头来家破人亡。侯爷说他们是报应,却从未想过我外祖父收留你后,必会被你的仇家盯上,对方痛恨我外祖父多管闲事,明着不能动我的家人,暗地底难道不敢动吗?”
    季元欻心头一震,瞳孔猛缩,捏着茶盏的手关节泛白。
    “这些都是你自己猜的,证据何在?”
    明语苦笑,“侯爷当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有证据。有时候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我家人死光是事实,有人得利是事实,这难道还不够吗?”
    没错,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证据。
    季家当年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屋内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外面轻微的走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季元欻觉得今天的地笼烧得一点都都不旺,自入冬以来他头一回觉得冷。
    那种从骨缝里滋生的冷,钻进每一个毛孔中。
    他在害怕。
    害怕她说的是真的,害怕自己是错的。
    多少次生死一线,多少次黄泉回魂,他怎么会不知人情冷暖炎凉薄幸。正是因为知道这世间于他而言太过冰冷,所以别人给予他的一分好他都愿意十分报还。
    他记得父亲说过的话,父亲一生为人义气知己遍朝野。但真论生死过命之交,唯有君临渊和顾伯伯。当年季家出事时,君临渊曾在朝堂之上替父亲据理力争,他以为那是对方故意做给世人看的。
    君临渊育一女一子,女儿君湘湘自幼与楚国公府的大公子定过亲,在世人口中君湘湘大方得体明朗端庄。他的儿子君风纪亦是京中世家公子中受称赞的神童,小小年纪便已崭露头角初现峥嵘。
    后来君风纪失足落水而亡,君夫人悲痛不起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撒手人寰。她一死,君临渊意志消沉终日浑浑噩噩,那段时日里君湘湘也出了事,被人发现与府中侍卫有苟且被君家老二做主逐出家门。
    最后君临渊死了,死在一个丫头的房间里。
    至此,这一家人都死了。他以为那是报应,现在有人告诉他,是因为他之故,君家才会家破人亡。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难道他的恨都是错的?
    第7章 转变
    屋内突然没了声音,燕执大着胆子朝里看一眼,只见侯爷坐着面沉如水。那女子脊背挺得笔直,青灰色淄衣洗得都些发白,肥大且臃肿,却无损她的风姿。
    那手肘处,可见一块巴掌大的深色补丁,下摆处也有一块。
    这样颜色绝佳的女子,若是忠勇侯没死,合该是华服珠翠环佩满身被人拥簇着。而不是寒风料峭中一身单薄的淄衣连御寒都堪称勉强。
    他记得那夜的她,孤俏如一弯新月。
    侯爷的心思,他不敢妄猜。他跟随侯爷多年,从未见过有女子敢在侯爷面前如此放肆,更没有见过与侯爷争执的人能毫发无伤。或许侯爷自己都不知道对她的另眼相看,再三容忍着对方和自己针锋相对。
    死寂持续了约有一刻钟,那种令人喘上不气的窒息感重新沉沉压过来。明语努力维护着自己的气息,不想让季元欻听出自己的紊乱。
    良久,那股窒息感渐散。
    她看到他抬了眼眸望过来,幽深的瞳仁像暗黑的潭水,深且冷。如果说潭水有情绪,她觉得应该是死海扬波,暗涌翻腾。
    “出去。”
    终于不是滚而是平常的出去二字。
    听到这二个字,燕执立马收回目光。
    明语快步出了屋子,闻到外面新鲜冷冽的空气,顿觉呼吸顺畅起来。那堵在胸口的郁气随着之前说出的那翻话,消散了许多。
    侯府唯有季元欻一个主子,府里的下人眼睛都盯着这个院子。她才将回到住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兰桂便已赶过来。
    兰桂有心想在季元欻身边占个位置,自是时刻注意着主院的动静。眼见着一个乡野丫头接连出入侯爷的院子,还能有幸侍候侯爷用饭,她的心就跟针扎似的,又痛又痒恨不得取而代之。
    明语随意一瞥,丝毫不意外在对方的眼中看到明显的嫉恨。她心下好笑,暗道兰桂一腔情意最终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白白浪费感情。季元欻那个阉人不能人道,根本不会对任何女子感兴趣。如果有,也只会是变态行径。
    她垂下眼眸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冷掉的茶水,那种从容淡定的气势让兰桂不敢造次。
    先前她的表现在兰桂心里留了阴影,兰桂再也不敢小觑她。正是因为觉得她心思难测,兰桂越发觉得有危机感,生怕侯爷被她所迷。
    “姑娘,你的事情我一刻不敢耽搁,立马就报给了大少夫人。大少夫人带了话,说她到底不是侯府的正经亲戚,贸然从侯府要人怕是会落人口实。可她是姑娘的二姨,心里疼着姑娘不忍看姑娘受苦。所以姑娘你得先和侯爷提这事,若是侯爷应承了自是最好,若是侯爷没有应承你,大少夫人再从中周旋。如此一来,也便合理了。”
    明语闻言,轻嗤一笑。
    君涴涴打定主意要毁了她,自是会万般算计周全。记忆中的那个她确实听了对方的话,求着季元欻让她去国公府。这事闹了几天,被有心人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君涴涴才出面。
    季元欻卖君涴涴的面子,同意她跟去国公府。别人说她工于心计,攀着君涴涴这个二姨死乞白赖住进国公府。而君涴涴则是迫于无奈,念着她是君家的骨肉万般无法才勉强同意。
    后来出了勾引楚家四公子的事,她更是受众人指责,说她一早居心不良怪不得死活要去国公府,原来是打着见不得人的主意。
    还说她不愧是君湘湘的女儿,一样的不知廉耻自甘下贱。楚家那位四公子有妻有妾,四少夫人不同意她进门,大闹君涴涴的院子。
    在旁人看来,君涴涴是遭了无妄之灾。即便如此依旧念着她是君家的血脉求四少夫人给她一个脸面,哪怕是让她做个通房也好。
    最后,她不堪别人的恶言谩骂自缢身亡。
    楚夜舟因为这件事,对君湘湘残存的最后一丝情意都被磨得干干净净。至此他越发的怜惜自己的妻子,与君涴涴情比金坚。
    君涴涴算计完美,无一人怀疑。
    “原来二姨这般为难,那日她与我说起时我还当她与侯爷关系匪浅,将我接去国公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想她诸多顾忌,倒显得我极不懂事。罢了,索性侯府也不差,我便不走了。麻烦兰桂姐姐转告二姨一声,就说我不欲给她添麻烦,此事便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
    兰桂心一急,语气冲起来,“姑娘,大少夫人处处为你着想,你怎么能说算就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去说,难道你真对侯爷有什么想法不成?”
    明语冷冷看着她,她心下一突。方才情急口不择言,姑娘会不会听出什么来?
    “姑娘,我是说…大少夫人有她的难处,可是你住在侯府到底明不正言不顺,不如住在国公府方便。再说侯府就侯爷一个主子,没有其他人。侯府不比国公府人丁兴旺,国公府里与姑娘一般大的公子小姐都有,姑娘也能多些乐趣。”
    是啊,正是因为国公府人多,君涴涴才好下手。
    “不妥,国公府家大业大,想必二姨也不能完全做主。我到底是个外人,突然住进国公府只怕别人会说二姨的不是。侯府虽然冷清,于我而言却是再好不过。我们出家人不喜热闹喜静,我还是不走为好。”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离开侯府。莫不是这两天又是给侯爷做饭又是给侯爷送饭,这个乡野女子生了别样的心思。
    不行,不能让她再留在侯府。
    “我的姑娘啊,有些话好说不好听。侯爷是个男子,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住在侯府,万一被有心人传出些什么,你的名声怎么办?大少夫人疼你,断然不愿意你再孤苦伶仃。她疼惜你,你也得体谅她。不过是张个嘴开个口,没什么难的。你只要张了口,大少夫人再出面便是顺理成章。”
    明语还是摇头,她偏不说。她是想借君涴涴摆脱季元欻不假,但她怎么可能傻到自己钻进对方的套子。她就不信她不开这个口,君涴涴就会善罢甘休。
    “不了,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这事你不用再说,我意已决。”
    兰桂气得头发晕,这个木头棒槌,先前还觉得是个聪明的,不想如此犟蠢。她真以为留在侯府就能抓住侯爷的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里生着气,面上自是带了出来。
    “姑娘,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继续住在侯府也可以,日子一长那可是说什么的都有,你可得有个准备。”
    规劝不成,这就改恐吓了。
    明语眸一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兰桂姐姐在吓唬我,当年我外祖父收留侯爷,侯爷才能逃过一劫。如今侯爷知恩图报,将我收留在府有何不妥?我竟不知明明是报恩还情的好事,为何还会有人用龌龊之心胡乱揣测。心污之人所见皆是肮脏,那得有一颗多脏的心才会传我们的坏话。兰桂姐姐这般人美心善的人,定然不会是那样的人,对吗?”
    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兰桂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又着了这乡野女子的道。什么出家人什么清修养心,心眼子怎么如此之多,多得跟竹筛子似的。
    她挤出笑意,“姑娘莫要生气,以后如果有人敢乱,我第一个不饶她。不过这事姑娘再好好想想,国公府比侯府要大得多,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住进国公府对姑娘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果明语是不知人心险恶的原主,自是信了兰桂这番话。身为这世间的女子,婚姻之事大过天。比起冷清的侯府,国公府更适合她一个孤女投靠。
    原主没有半分心机,却不知有人早就设好陷井,等着她自愿钻进去身败名裂。
    “我越想越觉得不妥,你说国公府人多,想必男子更多。万一我和哪个公子多说了两句话被有心人传出去,岂不是要糟。我不能给二姨添麻烦,还请兰桂姐姐再跑一趟,就说我已决意不去国公府。”
    兰桂恨得不行,忍着气应下,亲自跑了一趟国公府。
    君涴涴听完她添油加醋的话,温婉的面庞罩上一层阴郁。
    “她真是这么说的?”
    “她亲口对奴婢说的,奴婢不敢漏一个字。”
    那些话兰桂只当明语是乱说的,但君涴涴知道自己的打算。她接那个贱种过来,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毁了对方的名声。
    那个贱种莫不是知道什么,要不怎么会猜到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更不能留。不是她狠心,任何一个敢坏她事的人,她都不会心慈手软。要怪就只能怪君湘湘,怪自己投错了胎。
    “好了,这事我已知道,你先回去吧。”
    兰桂窥见她脸上的阴狠,吓得不敢过问她的打算,心里越发的没底。想着接连两件事情都没有办妥,大少夫人怕是对自己很是不满。
    都怪那个乡野丫头,这口气她忍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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