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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殿下——”颜子澄万万没料到湘王居然狠辣至斯,前一刻还在言笑晏晏的叙说思念之情,后一刻便举刀相向。
    元奕低头,不可置信的注视着自己胸前不断洇出血迹的伤口,有一刻他心里生出无穷无尽的悔意——若是听从翁相的建议该有多好啊。
    然而来不及了,他缓缓向后倒去,视线里是颜子澄惊慌失措而自责愧悔的面孔,还有湘王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奕儿,你可别怨皇叔心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可千万别托生在皇家!”还有东宫侍卫宫人惊慌的声音,兵器相交的声音由远而近,似乎是湘王带来的杀了进来。
    他的浩儿啊,也才出生几个月而已。
    他不甘的、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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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王入京之时,派人向大长公主送了消息。
    她早就收拾停当,数着时间在窗前坐了一下午。
    听到湘王先去了东宫,元蘅便起身:“进宫吧。”
    她以养病为名,许久未曾进宫,但余威犹在,连进宫的腰牌都不必拿出来,只要见到大长公那张脸,便主动放行。
    清凉殿里,内监跪在脚踏上,按照太医所教之法为他按摩腿脚。
    唐瑛刚刚进宫没多久,便听到外面值守的内侍前来禀报,大长公主求见。
    南齐帝面露喜色,忙令宫人请了元蘅进来。
    元蘅踏进内殿,向南齐帝跪拜行礼,南齐帝吐字有些含糊,但还在努力表达清楚:“皇姐免礼,快快请起。”
    姐弟俩亦是许久未见,做姐姐的痛失独子,形影相吊;做弟弟的继承人损折,被宠爱的儿子谋算,半边身子偏瘫,两两相望,都能在对方的脸上找到生活的霜风剑雨留下的影子,不免内心唏嘘——原来他(她)也不好过。
    皇帝赐座,内侍刘三搬了绣墩过来,元蘅便款款落座:“听说陛下病着,我前些日子也不甚爽利,今日才抽出空来进宫探望,陛下可好些了?”
    南齐帝似乎很高兴见到元蘅,他近来极少处理国事,有大把的时间回忆旧事,见到元蘅便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动情道:“皇姐自己的身子要紧,朕不要紧的,歇些日子就好了。”
    元蘅冷笑:“陛下难道还要瞒着我?怎么我竟听说你的身子骨可不是无碍,而是被人撺掇着过量服食了金丹。”
    南齐帝厉目扫过唐瑛,她察颜观色便知皇帝心中所想,连忙道:“陛下您忘了,臣与大长公主素来不和。”
    元蘅哪会让她好过:“唐掌事难道忘了,此事还是你派了身边的人向本宫通传,怎么在陛下面前就不肯承认了呢?”
    南齐帝面色一变,看唐瑛的眼神都大为不同,隐隐带了怀疑之色。
    “是吗?”唐瑛倒好似未曾察觉南齐帝的疑心病又犯了,坦然与元蘅对质:“不知道我派了哪一位向大长公主通传消息,还请大长公主告之名姓,臣也好查个一清二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元蘅看似好心:“皇弟也别责怪唐掌事了,她一片好心为着陛下的龙体担忧,这才派人传了消息给皇姐。”
    唐瑛:“……”没想到大长公主蛰伏两年,颠倒黑白的本领倒是涨了不少。
    “陛下有所不知,昨日臣在禁骑司查出一名内奸,对大长公主忠心耿耿,时常找机会向大长公主通传消息。”好在她早有准备:“此女便是暗部的红玉,昨晚臣请内狱的春娘连夜审问,下午便拿到了供词,据此女的供词,她在十三年冬猎的时候便投靠了大长公主,还与湘王殿下有了私情。臣刚进来便是想向陛下禀报此事。”
    唐瑛微微一笑:“向大长公主殿下通传消息的,正是此女,已经羁押在内狱,等陛下示下。”
    南齐帝的脸面顿时变的很难看。
    “唐掌事好口才。”元蘅轻笑:“你倒是清楚不少东西,就是不知陛下可清楚?”
    南齐帝:“清楚什么?”还未得到答案,忽听得外面喧哗声起,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大喊道:“不好了,湘王杀了皇太孙——”
    “湘王杀了皇太孙?”南齐帝犹不敢信:“湘王不是还没进京吗?”他迅速扭头去看唐瑛,这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也是所有消息的来源渠道。
    他以为的,对他忠心耿耿的少女露出了灿烂明媚的笑容:“是啊,湘王刚刚进京,臣还未及禀报陛下。”她还惊讶的问道:“湘王手脚这么快,已经杀了皇太孙吗?”适时做出评价:“真是无毒不丈夫!”
    南齐帝几乎想要咆哮,却依旧记得自己上一次生气的后果,于是压制着极度的愤怒问道:“禁骑司的人呢?你没有派人保护皇太孙吗?”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状。
    “哦,臣听说湘王殿下要进京,就找了个借口把禁骑司的人从东宫撤了出来。”少女若无其事的说,仿佛做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卡了两天不敢上来,今晚大结局就能写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长公主听的咯咯直乐, 犹如一只正在下蛋的老母鸡, 满满都是收获的快乐,以至于比起她以往的形象, 这等突兀的笑声简直是失态了,本人却浑然未觉, 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陛下啊, 您可有点识人不明了。”
    唐瑛:“……不止吧?”还脑子不清楚妄图追求长生, 被人忽悠乱吃东西。
    南齐帝坐直了身子, 怒火在腹中翻滚, 帝王的尊严却如同一个严丝合缝的盖子, 牢牢压制着怒气,让他……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平静的, 只是眼神凶狠,质问道:“唐瑛,你意欲何为?”
    “陛下稍安勿躁,您等会便知道了。”
    甘峻从隐身之处冒了出来, 护卫在南齐帝身边,警惕的注视着唐瑛。
    不过片刻之间,外面已经传来震天的喊杀之声, 兵器相击, 许多人奔跑的声音,还有内侍破门而入,直闯了进来,跪在南齐帝面前求救:“陛下, 湘王殿下带人杀进来了……”
    南齐帝从听到“湘王杀了皇太孙”就恍如梦中,紧跟着听到湘王杀进来,顿时慌了:“甘峻——”
    甘峻弯腰向他耳语了一句,他的神色便镇定了几分。
    湘王来的很是迅速,甚至从东宫到清凉殿一路之上遇到的禁卫军并不多,他带人冲杀过来,顺利的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得不惊叹大长公主的能力——有她襄助如虎添翼。
    他闯进清凉殿的时候,一手提着皇太孙的脑袋,一手提着长剑,身后还跟着数名赳赳武夫,护卫左右。他的剑上还滴着鲜血,那是外面侍卫与宫人们身上的血。
    父子久别重逢,做父亲的怒目圆睁,指着他骂道:“逆子!畜生!骨肉相残,天理难容!”做儿子的将皇太孙的脑袋“砰”的扔到了他床边,神色冷漠毫无歉疚之意:“父皇也别责骂儿子,都是您逼的!太子去了,按理本应是儿臣做太子,您老人家偏要将他立为皇太孙,我到底比他差到哪儿了?”
    “元奕可不是儿臣杀死的,他是死于父皇您的宠爱!”
    唐瑛对他的甩锅技术叹为观止,还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湘王殿下言之有理!”引的他瞧了她一眼,颇为意外竟然在清凉殿见到了她,思及她的官职,又觉寻常,只是惊异于她居然对他的话大加赞赏。
    “混帐东西!”南齐帝伤心皇太孙的无辜惨死,亦愤怒湘王的狠辣无情,骨肉相残,连太医的告诫都抛之脑后,咆哮道:“逆子,奕儿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对他下此狠手?!”
    湘王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冷静质问:“不是奕儿对不住儿臣,而是父皇您对不住儿臣。您宠爱儿臣多年,明知道儿臣想要那把椅子,您却转头就驱逐儿臣出京,册封了元奕做储君,都是假的,您的宠爱全都是假的!假如您早早封了元奕做藩王,让他带着王妃出京,儿臣保管是最好的皇叔,逢年过节都重重赏赐于他。可惜您非要逼着他坐那个位子,丢了性命难道不是父皇之过吗?”
    这些话,他憋了两辈子。
    上辈子等他回京奔丧,逼宫夺位,再也没机会质问南齐帝,却仍旧对他宠爱皇太孙的行为耿耿于怀,这辈子天可怜见,终于让他有机会当面问出来。
    南齐帝做梦都想不到,湘王竟然如此狭隘,得不到便在毁了对方。
    “你……”他这辈子高踞帝座,注视着下面朝臣互相撕咬的形象全无,却从中调解渔利,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与自己的儿子狭路相逢,被堵的哑口无言。
    唐瑛:“……”皇帝陛下的嘴炮技能明显没有点亮,胡搅蛮缠的无赖式思维有待提高。
    不过——她寻了个绣墩自顾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支颐瞧的好开心。
    父亲兄长,你们英魂未远,可曾瞧见了?
    南齐帝环顾内殿,侍候的几名内监宫人吓的瑟瑟发抖,缩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元蘅与唐瑛好整以暇,都是看戏的神情,明显事不关己,湘王血染披风却半点不见癫狂之态,俨然夺位之事已经做了不止一回,杀了皇太孙就跟宰杀了一只羔羊般寻常。
    “你们……你们原来是一伙的?”他全身都在颤抖,尤其是另外半边还算灵便的身子似乎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却还是没办法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你们合起伙来造反?”
    唐瑛连忙举手更正:“不好意思陛下,您猜错了,我与湘王可不是一伙的。”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不过顺手帮了湘王殿下一个小忙而已,比如……假传圣旨调开了宫里的大部分禁卫军,好方便湘王殿下行事而已。”
    湘王:“……那就多谢唐小姐援手了。”
    南齐帝:“……”
    大长公主:“……”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反而将外面还未平息的厮杀声衬的更为清楚。
    甘峻不解:“唐瑛,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唐瑛反问:“若是我不如此行事,怎能方便湘王殿下犯下诛杀皇太孙,逼宫夺位的大罪呢?”她摆摆手:“湘王也不必谢我,您想做什么请继续!”她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做壁上观,不准备再回答甘峻的问题。
    殿门忽然被人踹开,有禁骑司在宫中值守的暗卫押着万皇贵妃踏进殿来,但见万氏鬓乱钗斜,形容狼狈,显然是匆忙之际抓过来的,脖子上还横着一把长剑,利刃贴近皮肤便是一条血痕。
    她多年保养得宜,皮肤细白,一点血痕简直触目惊心。
    湘王大惊:“母亲——”上辈子没经历过这事儿,也没想到南齐帝居然狠得下心来用自己心爱的女人来与儿子较劲。
    万氏珠泪长流,看看丈夫再看看儿子,惨然一笑:“儿啊,往后……你可要多照顾照顾阿姝那个傻丫头!”她居然迎着刀锋往前一撞,脖子上喷出一道鲜血,长剑何等锋利,居然就这样结束了性命。
    “母妃——”湘王伤心之极,也没料到亲娘不忍他被挟制,居然自杀而死。
    挟*持人质的暗卫没想到万氏居然刚烈至斯,连忙松开了万氏的胳膊,那尸体便倒了下去,正正跌倒在赶过来的湘王脚边。
    湘王心如刀绞,揽着亲娘慌忙去看,竟已是气绝身亡,哪里还有救呢?
    唐瑛心下一阵痛快:“湘王殿下伤心吗?”
    湘王搂着亲娘不撒手,他带来的人将他护在当间,生怕殿内的暗卫伤了自家主子。
    唐瑛站了起来,负手而立,见湘王似乎没有心情回答她的问题,便自问自答:“殿下看起来是伤心狠了,连话都伤心的说不出来了。”她一字一顿:“我当时,比你现在还要伤心,简直是万念俱灰呢。”
    殿内众人不意她有此一说,俱望了过来。
    南齐帝自然也是剜心般的疼,最器重的儿子没了,最宠爱的孙子也被自己的儿子给杀死了。元奕的头颅就在脚下不远处,还能看到那不甘而睁大的双眼,满是血污的脸颊,宽广聪慧的额头——多瞧一眼,心里便抽搐着疼的更为厉害,好像被人掐着脖子拿刀往心上捅,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喊不出却又止不住的疼,令人绝望又窒息的疼……
    湘王亲眼目睹亲娘自杀,呼吸都差点停了,揽着万皇贵妃还温热的身子眼泪止不住的流,不住呼唤:“娘……娘……”
    唐瑛极度乐意见到眼前的场景,甚至不介意让他们更痛苦一点,提醒已经沉浸在悲伤的世界不能自拔的父子俩:“白城之战,陛下与湘王殿下都知道吧?”
    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南齐帝停止了愤怒伤心的颤抖,湘王的眼泪也停了下来,只有唐瑛冷漠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三年前的白城城破,我父兄与未婚夫及其父皆力战而死,与他们一同殉城的还有白城两万青壮儿郎,假如我当时被湘王殿下带回京城并应下婚事,湘王殿下手握唐家军中出来的武将的支持逼宫夺位,若能按计划成功,应该会是湘王殿下最得意的手笔吧?”
    湘王震惊到忘了自己的伤心:“你……都知道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道:“这还要感谢陛下的赏识,让我有机会在禁骑司任职,有幸查到了真相。湘王殿下好手段,先是唆使亲信官员以换防为名,抽调走了唐家军中主力;再唆使亲信官员以各种名目拖延白城军饷粮草;更预估前一年冬天北夷雪灾严重,入夏必定要入关抢夺粮食,不死不休,以白城军中早就粮草不继的状况,根本就支撑不到援军。况且湘王殿下也不准备在城破之前救援。”她嘲讽道:“不然如何收留唐氏遗孤?又如何有机会拉拢唐家军中出来的其余武将呢?”
    湘王心中生出荒谬的念头,怀疑唐瑛也如同他一般重生,才能将他所有的算盘都勘破,可是事实证明那只是他多想而已。
    为了那高高的宝座,他也终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眼睁睁看着亲娘死在自己面前。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以为能在一章解决,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有一章正文就完结了。
    不管不管,没在天亮以前都算是二十八号的晚上。
    第一百四十章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湘王殿下自以为是执棋之人, 却不知你也同样是陛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他借了你的手除去老臣, 既除了自己的疑心,又为继任新君扫清未来有可能被辖制的隐患, 还对湘王殿下宠爱有加, 下饵查探心思动摇的臣子, 这样的父子之情, 臣真是大开眼界!”
    此言一出, 简直是击中了湘王心中的痛处, 令他恼羞成怒:“你住口!”
    唐瑛貌似好心提醒他:“殿下若是还在那里一味的伤心难过,做些无意义之举, 只怕等皇城里的禁卫军得到消息,很快便会来诛杀乱臣贼子。”
    甘峻横剑挡在南齐帝面前,气急败坏道:“丫头别再胡说八道!”挑拨皇室父子关系,是嫌命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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