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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汤沈元夫妇出城本是计划来回两天,可因顾娟云对渲染绸缎的色泽要求高,要延长几天才能回,但得知了在杜欢若离世一事,他们也在事出后三日的下葬这天赶了回来。
    丧礼十分从简,汤家四人拜完灵柩,顾娟云对此接受不了,拿着手绢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汤言页扶她到一旁皱眉安慰着。
    汤珧跟随在汤沈元身侧,听梁颤道:“为此让你们日夜兼程的回来,实在不好意思,欢若泉下有灵,一定在下面看得到的。”
    汤沈元悲伤道:“大人节哀。”
    顾娟云在一庞抽涕着道:“大人,虽然贵府之事我们外人也不好多问,这事发突然,夫人怎会毫无征兆的就想不开了呢?她那夜大人难道就没有感到有何异样吗?”
    “我也不怕各位笑话,那夜我夫人她与我承欢完,说睡不着,怕打扰了我,便回了自己的房中,怎知第二天醒来就……哎。”梁颤摇了摇头,懊恼无比。
    汤沈元叹了口气,问道:“这事怪不得大人,或许夫人突然因为某事想不开了才走上这条路。”他说完,转头看向梁怀洛:“怀洛,你当时睡了吗?有没有听见你娘屋有何动静?”
    梁怀洛说道:“我当时不在府中。”
    “这……”汤沈元想了想,不再过问。
    堂屋沉寂片刻,只剩下顾娟云隐隐的抽涕声,汤言页反复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娘亲,别哭了啊,别哭了,杜夫人会时刻想着您的。”
    顾娟云支支吾吾道:“再不过半月,页儿和怀洛便要成婚了,我就是想不通,她到底为何如此想不开,原本等着的喜事此时变成了丧事。”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拿手绢擦了擦眼角,走上前一步,问道:“大人,那这婚事恐怕须得缓至明年了,怀洛刚失去了母亲,这时候取老婆,免不了外人的七嘴八舌,反正咱们两家此时也同亲家无异,大人觉得呢?”
    汤沈元作咳一声,看了顾娟云一眼,二人对视一眼,他对梁颤说道:“大人,我觉得我夫人说的在理,不若将婚事推缓至明年,待怀洛守孝一年后,再与页儿成亲也不迟。”
    梁颤在两人直接来回扫视两眼,看向梁怀洛,皱起了眉,厉声问道:“你呢?你这个当事人怎么想?”
    梁怀洛看着他,梁颤正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他沉默片刻后,又故作了然,向诸位长辈作了一恭,温声说道:“全听父亲安排,但怀洛个人认为,此事无碍。”
    汤言页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之前梁怀洛同她说的是,联姻并不是他向梁颤主动提出的,除非他真想与她成亲,不然为何不拖?
    说不定拖着拖着,这桩婚事就不了了之了。梁怀洛至始至终都没看她一眼,收敛了以往的散漫,凤眸低垂,薄唇抿成一线。少年全身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的桀骜感。
    梁颤满意的垂下眼,再抬眼神色中又露显悲伤,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也觉得此事无碍,汤兄,你难道没听过冲喜一事吗?待欢若下葬后的三个月内,亦可用喜事冲了丧事,这样已不是更好?”
    汤沈元下意识的看了眼顾娟云,顾娟云却道:“大人说的冲喜我略有耳闻,本也是可以的,但也不能让怀洛结了婚,再守孝一年吧?那页儿她……”
    梁颤忽然笑起来,打断道:“顾夫人,这都不是事儿,夫人或许对这冲喜一事不太了解,它不同于平常,简单来说,夫人与汤兄若是同意,三月内成婚,我儿便只需在欢若下葬的后三天在房内守孝七日即可。”
    顾娟云脸色有些无奈,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她退回汤言页的身侧,握着她的手问道:“页儿?你……介意吗?”她知道汤言页是连成婚都不愿的,汤言页只要不答应,梁颤即使有再多的理由,也没办法了。
    汤珧站在一边,皱眉道:“娘,你怎会在这种时候问她这些?今日是杜夫人下葬的日子,不论拿不拿他两的婚事冲喜,死者面前死者最大,你们这时候说这些,是不是不太好?”
    梁怀洛看撩起眼皮,看了眼汤珧,谁料汤珧也正好看往他这里。汤珧当即咂了下嘴,转过头去看梁颤,说道:“大人不介意的话,晚辈可在此提个意见。”
    梁颤点头道:“你说。”
    汤珧下意识挠了挠鼻尖,松了一口气,轻松不少,勾了勾唇,对众人坏笑道:“无论如何,眼下都应当以杜夫人下葬一事为重,成婚一事如何都得占时先放一放,既然这婚怎样都要结,不过也就是何时结,再来一个冲喜的问题。”
    他说着,意味不明的看了眼梁怀洛,汤言页十分了解自己的哥哥,儿时被汤珧欺负的次数不少,见他这副奸诈模样,估计是已经想出对策了。她似有似无的笑了一下,这哥哥在家欺负她,可在外面,定然会想方设法发的将欺负她的人反欺负回去的。
    汤珧说道:“这两者之间,无外乎就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反正我妹妹如何都要与梁兄成婚,时间一事便也无关紧要了,何时谈不是都可以?这当中也就只有梁兄的守孝时间不一样了,大人,我觉得,可以先让梁兄从明日起先守孝七日,冲喜一事想照就也能照就。若是到时大人又改变了想法同意一年之后再成婚,对梁兄的守孝期也并无影响。”
    汤言页楞了一下,看向汤珧的背影,心想:“这也太狠了,如果最后不为冲喜成婚,他这意思不是就是想梁怀洛白白再多守七天吗……”
    梁颤想了想,问道:“汤公子的意思是,先让我儿守完七日,若是婚事延后一年,再让他去守足够一年,回来再成婚?”
    汤珧点头笑道:“正是此意。总而言之梁兄不论是七日还是一年,都是要行孝的,于其等你们再次讨论一天也讨论不出结果来,不如先让梁兄行孝,以免耽误了最好的时机。”
    汤沈元趁梁颤犹豫的时候,狠狠的瞪向汤珧,这臭小子,这想的是什么破注意!到时梁怀洛守了七日后,以梁颤的性格,定然是要联姻的了,哪还需要等到明年?
    汤珧得意的看向汤言页,一副“看哥哥给你报仇”的神情,先不说汤言页嫁去梁怀洛会待她如何,总之眼下他找着了机会,就没有放着机会跑的道理。
    梁颤忽然觉得这汤公子说的也在理,反正梁怀洛都是得守孝的,而且他刚好能借此机会,避开梁怀洛,去查一查杜欢若生前几日见过的人。
    想到这,他又看了眼角落里面无表情的人,随后说道:“洛儿,那就听汤公子的,明日起,你便在你母亲的房内守孝为期七日,这七日你不能踏出门一步。可听明白了?”
    “……”
    梁怀洛抬眼,一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在了梁颤的脸上,他看着父亲,回答道:“怀洛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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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清欢
    26
    “页儿。”
    汤言页扶着顾娟云离开的时候,被梁怀洛叫住了。她转头看去,梁怀洛站在院墙前不远处,抿着唇,她竟从他脸上看见了一丝疲惫来。
    顾娟云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去吧,去好好安慰安慰他。”
    汤言页犹豫着,低沉着眼,随后淡淡“嗯”了声,朝他走了去。
    走过去时,她见梁怀洛向顾娟云微微躬身,她愣了愣,回过头去看,顾娟云不打算等她,先行踏出了门。梁怀洛这时问道:“页儿愿可怜我,同我去喝一杯吗?”
    汤言页回眸看他,男人说话之时,依旧眉梢带笑。
    她奇怪了一秒,问:“你还会喝酒?”
    “不会。”他道:“你教我。”
    汤言页与他对视一眼,又低下头看向地面,轻叹口气,道出了长久以来,难得温柔一回的问话:“二公子,你是难过了吗?”难过到想借酒消愁。
    她已经走到他面前,梁怀洛低了点头,听见时眼睫毛一颤,他很快想起,八岁那年,个子矮的还不及他胸前的小女孩满怀期待的问他,明天还来吗。
    那天,他在答应她之前,就知道自己之后来不了了。
    “难过。”他在内心暗骂自己一声,说道:“很难过。”
    汤言页听了这话,内心不知该嘲讽还是该欣慰,若是杜欢若此时尚在,梁怀洛说出难过二字,她一定会嘲讽他,何必说假话骗自己呢?可是杜欢若不在了,她道:“上回听你那好兄长说,这府中,藏着满窑子的清酒?”
    梁怀洛看着她低敛的眸子,深知她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他在她抬眸时收起了嘴角勾起的笑,转头朝西厢看去,“那儿,或许藏着页儿这辈子都喝不完的清酒。”
    “想去看看吗?”
    “走吧页儿。”
    汤言页跟在他的身后,隐隐闻见了酒香,视线却不移的望着走在面前的人那萧索的身影,他习惯将两鬓的几缕发丝用一根细带系在脑后,散发直坠覆着背,虽然她早就发现,他不喜像外面的男人,整齐高高的束起长发。最近一次看见他束发,还是那日他来府上提亲。
    酒窑子是西厢里的一间很不起眼的稻草屋,占位不大,远看还像茅屋,成林娇虽不受宠,但好歹是正房,住的院落比南厢要大上许多,几大缸的清酒没处放,就放来她这儿。
    梁怀洛推开草屋门,掩埋酒缸酒缸的稻草掉落了几根在脚边,汤言页从半开的门缝中看见照射进屋里的光线中,扬着翩翩起舞的灰,随之是一股浓烈的酒香散发出来,清醇又暖人心脾。
    “一壶够吗?”梁怀洛拎起一壶,凑近闻了闻。
    汤言页环顾四周,左边被许多大缸的酒缸占满,酒缸上铺满了厚厚的稻草,右边是被人以壶分装好的,整整齐齐排放的酒。她看着这些酒,内心惊叹,若要喝一辈子,或许也是能喝完的。
    “页儿?”
    汤言页看过去,梁怀洛拎着酒,晃了晃,“一壶够吗?”
    她看了眼酒壶,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自己不会喝酒,可是不会喝为何要喊她陪?有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又立马被她打消了,她道:“我自己喝就够了。”
    梁怀洛道:“哦。”
    汤言页见他又拎起一壶,从她身侧走过去,走到门边时又停了下来,转身本想问她是不是不想走了,又看她一直盯着那酒缸,主动解释道:“那些酒是前几年酿的了,怎么也得再等上几年才能喝。”
    汤言页道:“还要再等几年?”
    “这清酒酿出来需要的时间要比其他的酒要长些,基本上是要十年以上酿出的味道最香…”梁怀洛止了声,心觉自己说多了,便懒得再催她,自己先走了出去,本想站在外头等,没一会汤言页就跟了出来。
    他领她来到南厢的院里,那里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都是杜欢若种的,随后在一个石桌前停下,两壶酒放上去,他自己坐下,向对面扬了扬下巴,“坐吧,不用怕我父亲看见,他今日不会过来。”
    汤言页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些,她刚坐下,梁怀洛掀开酒壶上的红布盖,将酒壶推至她面前,却不动另一壶,她皱了皱眉,不知他何意,问道:“什么意思?不是让要我陪你喝?”
    “我酒量定是不好的,待这壶喝完再开。”梁怀洛一手撑着下巴,又见她十分不愿的神情,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页儿放心,我不会碰这壶酒。”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月牙形的小壶子来,“我用这个。”
    “你一个不喝酒的人,身上怎么还装着月壶?”汤言页问。
    “哦,昨日上街,见着好瞧,就顺手买了。”梁怀洛往里头倒了酒,问道:“页儿如此爱酒,可有喝醉过?”
    汤言页哼了哼,道:“自然是没有。”
    梁怀洛浅浅一笑:“那页儿的酒量想来不小。”
    她看着他摇着这月壶,一时听不出他这话是在夸自己还是其他,又听他说道:“步储呢,好些时日没见他了,倒真是条听话的狗。”
    “……”汤言页蹙眉,“今日来贵府时我便没喊上他,还请二公子莫要出口伤人。他能不能在我身侧更与你无关,若不是当时……二公子,我是看在杜夫人的面子上做个陪衬才同你来一趟,没想陪你喝多少,也想二公子你是个男人,但你这自己用月壶,让我一个姑娘抬着这缸子,是否太失男人风度了?”
    梁怀洛听闻此言,视线来回在一大一小的酒壶上徘徊,不过片刻,他看着自己手中的月壶,突然笑了起来,肩膀随之颤动。这月壶形似月牙,小巧却不失容量,昨日他上街时一眼便瞧见,做工不算精致,但独特,难得一见便买了下来,原本他想用此物送给汤言页,弥补那日毁在汤府卷石帘一事。
    也没想到这小东西居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还因此失了风度。他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汤言页一脸不解的皱起眉,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实在看不出他的任何难受之感。她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对面的人笑着仰起头,张开嘴将月壶中的酒倒入口中。
    清酒飘香四溢,倒的猛了些,酒从他的嘴角溢出,没几秒月壶便空了,他微微带喘的笑着,将月壶递到汤言页面前,挑起一边眉,“方才一心想着页儿酒量好,怕页儿喝不来劲,一时顾虑不周是我的错。这壶本是我昨日买来,打算送给页儿的,我知页儿不愿与我沾上一星半点,这月壶你自便,但我也懒得抬缸,不如页儿今日再可怜可怜我,允我像方才那般,可好?”
    汤言页看着他不言,梁怀洛又是一笑,当她默许了,一手抬起酒壶,又往月壶中倒酒,倒完便如方才那般喝着,汤言页坐着不动,这么看着他将一壶酒喝完,也不见他脸色红上半分。
    “你是不是一位我想借此乘机对你不轨?”
    “你不是自认为很了解我吗?我这样一个,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的人,要是真想将你怎么地了,何须用此作媒介?”
    “我问问你,你到底是在何时最是讨厌我?”
    汤言页确实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才滴酒不沾,但转念一想,今日特殊,他怎会狂妄到在母亲逝世之日行苟且之事呢?内心又有一个声音从心底处发问,为何不会?平日这么嚣张跋扈的人,又有何事干不出来?他就是在借此打消你的防备罢了。
    她淡淡抬眼,看着他说道:“最讨厌吗?那太多时候了。”
    梁怀洛道:“给我举个例子。看看能不能为页儿改一改。”
    汤言页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他站在梁颤身边,为梁颤出谋划策如何收拢百姓民心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想告诉他其实那天自己也在,就怕他随口的改一改其实是变本加厉。
    她说道:“例子就是你姓梁。”
    梁怀洛好笑道,“姓清的你就喜欢了?”
    “……”
    他一手托腮,看另只手中摇着的月壶,懒散道:
    “万一哪天你发现,清欢渡其实同我无异呢?”
    “据我所知,他因犯错了事被判处师门,还在姑娘家中留宿,如此放荡不羁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人,页儿到底为何会看上?”
    “就因为他帮了喜洲百姓?替你圆了英雄梦是么?”
    汤言页不明白,为何他在此时此刻,还有心思关乎这些儿女之事?她蹙起眉,问道:“你今日想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事的?”
    梁怀洛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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