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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日后就算做个走卒,写个军令状都让人啼笑皆非,太跌她父亲的脸面了。
    再说九千岁的贺喜,银耳一早打听好了各路王侯出门的时间,前面要等九爷七公主这些皇族血亲过去,后面要赶在侯爷公爷之前,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这些安排各府之间早已互通了,毕竟谁也不想撞了谁。等进了千岁府前面的马钱街,就都由千岁府的人主管。
    慕良被封九千岁,这比一般的世子继承王位更加富有政治意义,各路的神仙都盯着,虽然面上一派喜气洋洋,心里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拿兰沁禾从小交好的九王爷来说,他本是先帝爷最小的胞弟、当今圣上的叔叔,是唯一一个留在了京城的血亲王爷,可忽然一个太监跑到他头上了,他如何服气?
    王爷千岁,指的是一千岁;而九千岁这个称号,指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岁,只比万岁爷少一岁,一下子压了九爷八千九百九十九岁。
    他按捺着火气,面上还得和慕良称兄道弟,可二十年前慕良只是个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奴才。
    九王爷暗地里给兰沁禾还有一众年轻的世子们写了信,叫人不许跟慕良玩儿,让这个奴才知道被排挤的厉害,就算封了王,这辈子也别想踏进他们的圈子里来。
    兰沁禾斟酌着回了,表示自己永远尊敬爱戴九爷,只字不提慕良。
    想也知道,这些信件刚发出去就会被厂卫们知道内容,九爷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事冲动。
    慕良啊……
    她又忍不住晃了会儿神。
    上次离开后一直没有见面,他最近应该是审案审得焦头烂额的,不知道额头上的伤口怎么样了,有没有胖了点。
    兰沁禾实在惋惜,慕良怎么就是个大太监呢,就是个四五品的,她都能想法子讨过来,偏生是个老祖宗。
    兰沁禾知道自己不该乱想这些,可她越是压抑着、越是不想去念,就越是忍不住。心里冒了根绿芽芽似的,每天都钻来钻去的痒。
    这种感觉在她见到衣冠整齐的慕良之后,就愈是一发不可收拾。
    各路王侯的马车按次停在了千岁府前,这座府邸上一任的主人还是六代之前的司礼监掌印,到现在已经荒废了百年。
    这是规矩的场合,兰沁禾不能再随心所欲地插根簪子了事,一早起来就由莲儿兼三位丫鬟梳了郡主的发饰,穿了郡主的朝服,一身装扮繁琐得紧。
    在京的三位公主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六了,她们的车舆停在最前面,旁边还附着她们小世子的车;接着是九王爷的车舆,王爵的最后,才是西宁郡主一行。
    王爵们出发的比臣工们的早,这样车子才能排在臣工前头,可却不能早早地下来,一定要在车里坐到后面的臣子都进了门,再下车。
    否则皇家先进去等臣下,就是乱了套了。
    兰沁禾等了一会儿,她许久不这么全副武装了,硕大的金凤步摇压在头上,重得难以想象。
    身上的朝服华丽热烈,橘黄的底,金色的纹,肩上还背着黑色的锦缎,一派的威严奢华。
    这会儿十月底,天气凉了,可兰沁禾昨日还在穿轻衫,一下子穿得那么厚有点不习惯。
    她自小练武,九岁后兰国骑回来,更是由父亲亲自调.教,阳气旺得很。被马车闷了一路,这会儿居然要调息才能把热汗压下去。
    见个美人还真是艰难。
    她无不打趣地这么想。
    秀色可餐,兰沁禾已经把慕良算成美人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唱礼官唱到了她的名字。兰沁禾拉了拉衣服,前面由银耳掀了车帘,下面由太监跪成了人凳,兰沁禾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下了车,脚踩在了实地,她一抬眸就能看见,那个迎在门口的人。
    这一回慕良不再穿司礼监的绯红官袍,他换上了玄色的王服,宽袖窄腰,银线刺绣,四爪大蟒盘旋于身,在黑色的底色上,犹如在乌云滚滚中翻倒的银白妖物。
    同样的凶兽,王服上的蟒要比司礼监的凶恶许多,哪怕此时早晨的阳光正暖,也在那银线上折射出了冷冷的光泽。
    慕良今日没有戴乌纱,也没有戴三山,头上只有一支羊脂玉的簪子。他头发生得乌黑亮丽,被美玉簪子一衬,实在是恰当的好看。
    他还是那样瘦,可骨架子不小,这身衣服花了大功夫,将他勾得肩宽腰挺,竟真的有皇家亲王爷的气势出来。
    到底是在太子府和宫里长大的人,该露面的时候慕良绝不露怯。兰沁禾瞧着,面前这煞神似的人,和从前私底下怯怯地唤她娘娘的人,一点也对不上号。
    慕良刚迎着九王爷进门,待他一转头,就看见台阶下的女子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来不及恭喜千岁爷,千岁爷这一向安否?”
    兰沁禾袖中的手指动了动,目光不经意地瞥过慕良的衣领子。
    果然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十分正经。
    第33章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昨天的评论,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来不及恭喜千岁爷,千岁爷这一向安否?”
    慕良有一瞬的怔然,他望着台阶下的西宁郡主,有多少次她穿着这身华服,而他躲在大殿的柱后偷偷望一眼谈笑怡然的西宁郡主,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回下人房里,蜷缩着回想。
    十五年了,自他能随着太子进宫开始,他就悄悄地望着,望着望着,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就好像也能变得尊贵些、能有那么一霎的忘形。
    没有人比西宁郡主更完美了,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总有背后迁怒撒泼的时候。可慕良不管从哪里看,娘娘都挑不出一丝错。
    她不像是个人,更像是来人间受难的神仙,就连走路的姿势仪态,都完美得胜过教习嬷嬷。
    慕良只要一看见面前这人,就什么都想不了、就什么都做不了,只想跪伏在她身下,只企盼能被娘娘的余光扫过一刹。
    他黑夜望日那样,只要远远地被光芒照拂到一瞬,就全然满足了。
    可如挺直了腰同娘娘对视的事情,慕良一点也不觉得欢喜,他心里只有无限的惶恐和自卑。
    离太阳近了并不会觉得温暖,只会觉得灼.热刺眼。
    他习惯性地在兰沁禾面前低了头,快步走到了她跟前弯腰行礼,“奴才见过娘娘,娘娘安。”
    兰沁禾眼眸微弯,上一刻还威风的九千岁,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就变回了那个小太监。
    慕良总是这副作态,怎么能让她心里不想念。
    臣工诰命早已进去,王族之中,兰沁禾是最后一位,此时门外只有他们两和门口的奴仆。
    四周人少,她起了歹念,这一回不像往常客气的将慕良虚扶起来,而是伸手握住了他交叠的双手,实实在在的肌肤相触。
    “千岁爷,”她加重了这个称呼的语气,声音带笑,“您现在可不能再自称奴才了。”
    男人的手被握住之后,受惊地颤了颤,往后缩了下。
    兰沁禾偏不放手,她不能把慕良带回府里,偶尔遇见了,不过火的小动作总能做一做、解解馋。
    “娘娘教诲的是,奴才、臣……”慕良心里一阵的惊涛骇浪,他想将手抽出来,可对面却一直不放,他全副心神都在女子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上,连该说什么都不清楚了。
    娘娘这、这是什么意思……
    兰沁禾从来不敢招惹慕良这种人——在亲自接触过慕良之前。
    年轻的司礼监提督、两年就将东厂和镇抚司镇压得归顺自己、从底层爬上的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宦、皇帝座前的恶狗疯犬。
    听着多吓人呀。
    可每一次接触,兰沁禾每次都能瞧出些端倪来,尤其是上一次国子监的相遇,这人疯了似地给自己磕头。
    从那时起兰沁禾就拿捏准了慕良。
    今天这么“非礼”了一番,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想。
    不过是个软得流馅的包子罢了,她确实没胆量啃,但是偶尔闻一闻还是可以的。
    到底外面还有人,兰沁禾握了一会儿慕良的手就松开了,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退开了半步。
    “九千岁在我面前称什么?”她问,“您说这话,我可是要折寿了。”
    哪有九千岁在一千岁面前称臣的,兰沁禾又不是皇帝。
    “娘娘说笑了,慕良只是个奴才,只剩半个身子的东西,哪里配在娘娘和众皇亲面前抬脸。”慕良答道,“称一个臣字,已经是忘了身份的僭越了。”
    他看得清自己,也看得清那些不服气的王公,不止在兰沁禾面前,在别的公主王爷面前也是这么个叫法。
    然而他越是这么毕恭毕敬的作践自己,兰沁禾就越是想让他僭越。
    她了然地笑笑,不再这个问题上多纠结,“那好,千岁爷我们这就进去吧。”
    慕良退了半步,“娘娘请。”
    ……
    这一次的宴会上,兰沁禾眼熟的面孔就多了,屋里屋外的就连一些婢女她都叫得出名字。
    如果不是今天的宴席太过波谲云诡,她倒挺想把珏儿带过来一起。
    兰沁禾进屋之后,就被旁边的丫鬟引到了设好的位置上。万清坐在她斜对面,正和王阁老一起笑着说什么。
    王瑞今年七十一,头发胡子全花白了,可精神好得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又带着老人家特有的慈祥,很有首辅的气度姿态。
    他的后面坐着殷姮,殷姮也正好瞧见了她,冲着兰沁禾摇了摇扇子,算是打招呼。
    兰家只来了兰沁禾和万清,这会儿慕良还未出来,大家正随意谈笑,兰沁禾刚坐下就被左边的九王爷扯了衣袖。
    “诶,纳兰杰怎么样,你和他成了没?”
    九王爷和兰沁禾同岁,两人一起长大,说起话来随意的很。
    他还记得上次兰沁禾问自己借画舫的事,兰沁禾二十七岁府里都没个人,这事已经成了圈子里大家都好奇的事了,就算纳兰杰不怎么样,他们也巴望着有谁能在西宁郡主府的冰面上率先凿个窟窿出来,好方便后人取水。
    “你的舫不错,马上沐休了,再借我一天。”兰沁禾避重就轻道。
    “你要就放你那儿,等我要用了再派人来取。”九王爷不在意这个,又问了遍,“你和纳兰杰到底怎么样了,成是不成,总得有个说法吧?”
    兰沁禾瞅了他一眼,“我把他姐姐接进了府里。”
    纳兰珏的事情不再是秘密,现在不少人都知道严氏和纳兰杰克扣嫡女。兰沁禾想,九王爷也是该知道自己的为人的,这句话就表明了她的立场。
    “什么!”却不想对方瞪圆了眼睛低呼一声,“兰沁禾,你可真是辣手摧花,人家十六岁的女孩子,你连个轿子都不给,直接押在了府里,你也太过分了。”
    兰沁禾眉梢一抽,旁边的七公主已然听到了这句话,正不可思议地打量着自己,接着把怀里的小世子挪到了另一边,不许他听这些。
    “人家已经够可怜的,你不说八抬大轿吧,总得半个私宴、给人送几千两聘礼吧?”那边九王爷还浑然不觉,滔滔不绝地指责,“怎么说纳兰将军也是抗倭有功的,你这样闷声不响地藏人,算怎么回事?”
    这些年来,京城里女风盛行,兰沁禾又到二十七岁都没个男人,大家难免这么猜测。
    在兰沁禾右边的南立候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加入了这热烈的讨论中,“禾姐姐怎么不早说,明儿来妹妹家里,妹妹给你瞧几件宝物。”
    兰沁禾:“……”
    这要是再不说话,明天传出去,传到了父亲耳中,她又要在湖上练两个时辰的轻功了。
    兰沁禾无奈地开口,“你们别瞎说,我是把她当妹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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