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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死神的事,我们实际并不清楚。能够辨识出‘死神的诅咒’,还是因为王族内部传承了古代神只的信息,其中当然包括主神之一的死神……我们当然也很惊讶,可我们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所以也没必要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交给佩雷尔乌斯去担心吧。”
    “我们的确早就死了,就在那场导致北境灭亡的污染危机里。”
    冰雪和阳光共同在草坪上闪耀。树林染着霞光般的金红,一直延伸到对面山峰的雪线下。寒冷和温暖在这里交融,正如洁白与艳丽在此共处。景色如此优美宁静,甚至比幻境里的枫糖镇更美。
    缇雅往红茶里加了整整三块糖,一口气喝掉半杯后露出满意的神情。安提希斯充满柔情地望着她,殷勤地给她再添满。两个半透明的灵魂喝下午茶,这事听上去有些怪,但如果那些茶具也是半透明的,那看起来竟然也没有不和谐之处。
    “但死后不久,我恢复了意识,准确来说,是我的灵魂恢复了意识。而当我苏醒时,我发现身边是一块金色的碎片——正是你们要寻找的神谕碎片。”
    “神谕碎片维系了我的灵魂,同时也将我束缚在这里。我无法离开北境,事实上我也无意这么做。闲着无聊,我尝试利用碎片的力量清理了一部分暗影,从而还原了一小部分霞光森林的景色。就是这里。不不,没有这么广阔,可爱的小姑娘,只有一小部分;对面的山峰只是幻影。”
    缇雅既然和伊瑟容貌相似,不笑的时候就也给人以淡漠冷傲的感觉,可她望着林溪,忽然间的一笑真是光彩夺目极了。
    “林溪真可爱。还是光法师,对吗?伊瑟,你的眼光和运气都很好。”缇雅还摸了摸人类的脑袋,若有所思道,“假如我当年也有这样的运气,应该就没安提希斯什么事了。”
    精灵王:???
    伊瑟:???
    父子俩交换一个心有余悸的眼神,同时默不作声地握住伴侣的手。
    “我来接着讲吧。”精灵王清清嗓子,“我苏醒的时候,缇雅已经在森林里待了好几年了。能再次见到她,我真是激动极了,她是我的光,感谢神谕碎片……也是缇雅那一枚?不,神谕碎片有两枚,死神从你们这里抢走的正是唤醒我的那枚碎片。”
    年轻人的难以置信反而让精灵王夫妻再次微笑起来。
    “活得久了,什么事都有碰上的可能。”安提希斯语气轻松,“总之,两枚神谕碎片让我和缇雅得以重聚。而后,我们原本决定继续清理附近的暗影,以完成我们生前没能完成的职责,可就是那时,我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生命。”
    “是的,就是你们在枫糖镇见到的居民。‘生命’——这个用语也许不够准确,因为他们本质上仍旧是植物和岩石,或者说,是被暗影污染后变异的植物和岩石。”
    “我和缇雅也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事实就是,当暗影毁去了我们的王国后,这些原本没有灵性的植物、石头反而产生了一丝无限接近于‘意识’的东西。换言之,他们就像……活过来了似的。”
    “也许是常年待在北境,他们本能地模仿了生活在这里的生灵,兽人、羽族,当然还有精灵。我甚至还看到了小时候的伊瑟,戴着水牛角……噢,你们也见到了,真可爱啊,不是吗。”安提希斯给妻子再添了一杯红茶并放上三块糖,自己才啜了一口热气袅袅的茶汤,“所以,我决定庇佑他们。”
    “所以?庇佑?”伊瑟被触动了执法者的本能,忍不住皱眉表示异议,“可那些是暗影,父亲。”
    “但也是居住在北境的生命。既然他们活过来了,无论以何种形式,只要不伤害其他人,他们就是我的子民。”安提希斯加深了唇边的笑意,“伊瑟,你忘了吗,我是冰霜精灵的王,同时也是北境的王。我们对抗暗影,但那是为了保护这里的人民,而不是通过蔑视生命来扼制暗影。那是舍本逐末,孩子。”
    “母亲……”
    “我也赞成安提希斯的看法。”缇雅平静地说。
    两位年长的精灵都平静而优雅。精灵王安提希斯身着白金色的长袍,尽管总喜欢说俏皮话,气质却很沉稳;缇雅则是银蓝色的戎装,身材修长,还有着凛冽干净的眼神。在场的三名冰霜精灵都是蓝眼睛,却蓝得各自微妙,像安提希斯的眼睛是紫蓝色,像学院里盛开的蓝花楹,而缇雅的眼睛是冰蓝色。伊瑟的眼睛更接近母亲,却更深一些,像纯净的海面。
    这一家三口光是坐在这里,就是一副美得让人屏息的图画。林溪捧着脸,悄悄在心里花痴了一会儿这三只精灵——尤其是帅气又漂亮的缇雅——而后才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很抱歉,是我让‘枫糖镇’的居民消失了……”
    “是‘我们’。”伊瑟立即强调,跟只略有些炸毛的小狮子一样,警惕地护住自己的伴侣,生怕父母苛责于她,“林溪还想留下那里,可我认为在不知道确切情况的前提下,还是直接消灭诡异的东西比较好。”
    斩钉截铁的口吻。
    “没关系,我理解一只恋爱中的蠢精灵,尤其这只蠢精灵还是我的儿子。”安提希斯无视了“蠢精灵”愤愤不平的表情,以一种相当文雅也略有些繁琐的措辞,轻描淡写道,“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指出,尽管我和缇雅庇佑了这些变异的初级生命,并且也有一定兴趣观察这种新的生命形式,但考虑到无论是他们还是我们,都仰赖于神谕碎片的力量才能存在,而我们早已希望将神谕碎片送到佩雷尔乌斯那里,所以……”
    “简单地说,”缇雅毫不客气地切入了这个长得过分的句子,“不用将枫糖镇的消失放在心上,何况即便没有你们,死神也会取走那一枚碎片。生命的诞生与消逝都有其轨迹,这也是自然的一部分。”
    无须过于悲伤,更无需过分计较;生死本如四季轮回般自然而然。这就是精灵的生命观。对这些耳朵尖尖的美丽生灵而言,唯一的例外大约就是自己的伴侣;伴侣的逝去是唯一无法忍耐的痛苦。
    林溪意识到了他们的言外之意。
    “所以……”
    “嗯,我会将霞光森林的这一片神谕也交给你们,之后我就会和安提希斯去往我们早该到达的地方。”
    缇雅忽然站起身,挨着拥抱了一下两个年轻人。
    “不要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我的孩子们。假如我和安提希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那么我们只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灵魂的拥抱带着凉意,却并非刺骨的寒冷;那是一种温和的凉爽,像春风拂过一般轻柔。林溪悄悄侧头,看见伊瑟正垂着眼帘,什么都没说,嘴唇倔强地轻抿着,流露出不肯明示的悲伤。但他对恋人的视线极为敏感,眼睫一动就看过来,眼里有细碎而温柔的光,像一个无声的许诺。
    “我们会的。”伊瑟轻轻回抱缇雅,“谢谢你,母亲,还有父亲。”
    “不用谢,我的傻儿子。”安提希斯愉快地接话,“而且,我建议我们将悲伤的道别再推迟一些。缇雅的神谕碎片融入了霞光森林的中心,要想取出来还得花上一段时间呢。换言之,你们完全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些日子,放松一下,度个蜜月什么的。”
    精灵王的俏皮话轻易打破了伤感的氛围。
    “我们还没结婚。”林溪小声说。
    “什么?”安提希斯惊讶得有点夸张,“蠢儿子,你还没求婚?你难道不害怕别的什么人来追求你可爱的伴侣?哦不,等等,别急着反驳。我想好好听一听你们的故事,相信缇雅也是一样。”
    “在无聊了这么多年后,我们终于有点新鲜有趣的故事可以听了。”他笑眯眯地,略有点不怀好意地说,并和身边的妻子交换了一个轻吻。
    作者有话要说:精灵王夫妻很可爱的w
    缇雅超棒!是冷静理智、温柔内藏的大美人,高挑优雅英气勃勃,真想嫁给她【喂
    而精灵王,你们应该看出来了,他就是那种“捉弄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的类型——仅限对伊瑟,对老婆他只会被打。
    呃虽然两人都已经死了……
    anyway~接下来撒糖了
    第74章 心意
    一道剑光穿过风雪凝出的幻影,轻易穿透剔透的冰障,准确地刺进岩壁,并迅速蔓延出一片薄薄的霜雪。
    精灵王眼中闪过惊讶和欣慰,旋即化为一个他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很好。”他拥抱自己的孩子,并拍拍他的背,“伊瑟,你长大了,无论剑术还是对冰雪的操控,都得心应手。”
    “不过,如果你想听听我对你的恋爱故事的想法,”不等伊瑟骄傲,安提希斯话锋就轻轻一转,调侃道,“我只能说,你的小女朋友竟然还能是你的小女朋友,而不是被别的谁追走,真是一件可喜可叹的幸事,否则我恐怕只会见到一个失意落魄、肝肠寸断的可怜的小家伙。”
    “小家伙”很不服气,却又同时显露出一种真切的迷惑和直觉的心虚。他握着银白的细剑,笔直地站在森林雪地里,高高束起的长发柔顺光滑——那是继承自安提希斯的部分,相应地,那漂亮的眉眼则是缇雅的血脉。
    “不,父亲你不了解她。”伊瑟大声反驳,“林溪很喜欢我的,她还说爱上我之后不可能再爱别人了!别看她表面柔弱,其实很有韧性又很有自己的想法,下决心做什么事就会坚持到底而且会竭尽全力……”
    他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细数恋人的优点,还数得高高兴兴、毫无自觉。
    精灵王心里涌起淡淡的好笑,还有并存的怜爱与自豪。在他心中,他的孩子仿佛昨天还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家伙,被裹在厚厚的斗篷里跑来跑去,活泼机灵可爱,所以犯傻的时候也格外有趣。
    大半天的时间,精灵王夫妇分别考验了两个年轻人一番。安提希斯是冰雪的掌控者,也精通其余元素魔法,而缇雅——毫无疑问,她是相当出色的剑士,剑芒凛冽时伊瑟都招架得颇感吃力。经历了这样一番小小的检验,现在轮到了谈心的环节。
    安提希斯已经从两人口中充分了解了他们的故事,现在才会对儿子说出那段话。
    “伊瑟,”他决定单刀直入,“你真的觉得自己做得没有任何问题吗?”
    年轻的冰霜精灵声音一顿,蓝眼睛快速眨了几下。
    安提希斯说:“就像刚才你对我说的这些,她在你眼中的优点,你告诉过她吗?”
    伊瑟茫然地望着父亲,迟疑道:“应该……没有。”
    这句犹豫的回答简直像一个投降的前奏,让好胜好强的执法者皱起了眉。他甚至忘了收剑,就那么倒提着维利耶尔,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
    “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柔弱的小姑娘。我承认当时很失望,所以对她疾言厉色,还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伊瑟加快了语速,开始有些不安了,却还在争辩,“可那只是误会,她没放心上……”
    “你为此道过歉吗?”
    “没……没有。有这个必要吗?”伊瑟撇了下嘴角,眼神却偏到一边。他在看边上的小树林。林溪正在那里和他的母亲讨教弓箭的使用技巧,不时还惊呼或者笑出来,声音轻快又甜美;光是听见她的声音,他都能感到心脏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所充盈。
    “那,不然的话,”他不由喃喃道,“如果她会开心,那我回头就道个歉。”
    精灵王没忍住笑了一声,引来他年轻气盛的儿子一个瞪眼。
    “要我说,这只是你们之间不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安提希斯说,“其他的呢?”
    “其他的……没有其他的,她觉得我很好,我也觉得她很好。”伊瑟别扭地说,倒也没拒绝和父亲谈心,“如果非要说,之后我一直在逼她努力训练,明知道她怕鬼怕高,还是强迫她为了履行职责而去锻炼自己。林溪她真的很怕高,第一次主动从高处往下跳的时候,她都哭了,还是被我推下去的……”
    在父亲充满同情的目光中,年轻的精灵喉头滚动一下,脸色有点难看了。
    “你们一直这样?到现在还是?”
    “没有!现在没有!她是主动想变得更强的!之前,之前我也就逼了她大半年……吧……”
    安提希斯假模假样摁了摁眼角,郑重道:“就这样她还能成为你的小姑娘,而不是别人的小天使,一定是真爱。如果换一个人,今天你大概只能抱着我和缇雅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了。”
    伊瑟那发虚的小心脏被父亲一箭射穿。他差点就要原地晃两晃,只能赶快再次转移视线,靠多看两眼那边的女朋友来安慰自己——不不不会的这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是他的恋人他的伴侣怎么可能会是别人的小天使!没有别人!怎么可能有别人!
    林溪注意到了他,还对他挥手,兴奋地笑说伊瑟我学会了好厉害的一招啊,回头我给你看啊。
    精灵立即感到他那碎裂的小心脏被治愈了,还带甜味。
    “看,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方式。”伊瑟重新得意起来,说他“得意洋洋”都不为过,“又不是随便换个人都会让我爱上。不是谁都像她,温柔可爱聪明坚强……”
    这傻精灵又要开始细数恋人优点一二三了。
    “所以,”安提希斯挑起一边眉毛,一针见血,“你其实第一面就对人家有好感?”
    伊瑟:!!!
    “没、没有!不是第一面!”他越大声越心虚,“起码过了半年……五个月……两个月……”
    饶是再把自家儿子犯傻当乐趣,这一刻安提希斯也不由心情复杂:他和缇雅都不是这么傻乎乎的精灵啊,这孩子是怎么长成这样的?
    这个念头本来不过是一个无声的玩笑,可旋即精灵王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北境覆灭时伊瑟才11岁,痛苦地熬过了暗影的折磨,却要面对整个故乡的失落。即便有佩雷尔乌斯抚养,可无形学院的校长毕竟很忙,有多少时间仔细教导、关心一个小精灵呢?他的确成长为了一名出色的战士,甚至比他和缇雅想象的更出色,也学会了如何抵御世人的恶意和猜忌,可面对那些让他心生向往的、痴心热爱的事物,有谁曾教过他如何去表达和爱护?
    恐怕,这孩子当初天天逼着小姑娘训练,也只是一种太笨拙的表达方式。他大概只是想说,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别死了,一定要变强。对伊瑟来说,他是靠不断跌跌撞撞、经历各种痛苦才能够独自在世界上生存的,所以他也只知道这一种生存方式;他以为这样就是最好的。
    这一刻,即便豁达如精灵王,也不由心酸不已。他想,他和缇雅死得真是太早了,早到都来不及教会这孩子,如何温柔体贴地对待喜欢的人,如何正确表达自己的爱意。
    幸好他遇见的同样是个好孩子。
    “伊瑟,”安提希斯忽然不想再调侃自家的傻孩子了,“你要知道,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替她做决定。既然你爱她,就应该努力追求她,而在她也说了爱你的时候,你就该竭尽全力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你却自以为是为了她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还为了让她死心而说出违心的话。”
    伊瑟脸色微变,却只是握紧维利耶尔一言不发。这是他最在乎的一件事,并非羞愧或者后悔,而恰恰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和林溪在一起究竟是对还是错。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幸福得不可思议,但越是这样,每天深夜他面对夜空,都不禁自问:真的可以吗?这样真的不是耽误她吗?如果多年后她真的后悔,他该怎么把她失去的时间还给她?
    他可以拿下一百场一千场一万场战斗的胜利,却无法夺回哪怕一天的时间。就像他无法挽回故国,无法挽回父母,无法挽回他曾遇见却又失去的每一个生命一样。
    如果她真的后悔……那他无能为力啊。这是比“不再被她所爱”更令他感到痛苦的事。
    森林里的积雪很浅,总有草尖活活泼泼地探出头来。红色的枫叶和金色的银杏叶落了,零散地铺着,和细小的枯枝一起,用寂寥将森林妆点出生机。霞光森林是如此美丽,眼前的景色也如此真实,可其实这一切都是幻影。逝去的东西就是逝去了,无法挽回就是无法挽回。
    伊瑟垂着头,看见父亲半透明的身影轻盈地飘过来。真奇怪啊,他不会踩碎积雪或枝叶,可拍他肩的时候又能传递出实实在在的重量。
    “伊瑟,不要预测未来,尤其是其他人的未来。未来是无法被预测的,而即便预测也没有意义。你终究要从‘现在’开始朝前走,所以你能顾及的也只有眼前。”安提希斯的语气难得低沉柔和,“除了珍惜你所能珍惜的一切之外,你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伊瑟迷惑地看着父亲,
    “可……我想避免不好的结果。”他迷茫地说,“如果知道一件不好的事会发生,难道不是该尽力避免吗?父亲,就像小时候我们下棋,你说明知前方有陷阱的时候就不该继续朝前走,不是这样吗?”
    “棋盘能被预测,因为棋子只是棋子。可生命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即便是神只的目光也无法真正看穿生命的极限,更何况是我们。”安提希斯笑了,“就好比,就算是佩雷尔乌斯也无法准确判断我明天会不会被缇雅揍一顿。”
    “母亲什么时候不讲道理过,还不是父亲你……”自己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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