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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大宫女玛瑙在内室里带着小丫头们服侍着贤妃甄氏除了头上的钗环,又换了衣裳,就往后头浴间去看热水。
    另一个大宫女翡翠正捧着玉攒盒,一把一把地往大木浴桶里扬花瓣。
    两个侍女也是跟着甄漪澜从家里进宫来的,情分一向亲密,说话做事就不甚避讳,翡翠一偏头看见她进了门,就撅了嘴巴,小声地抱怨道:“暖房里头一等的刺玫花叶,从来都是太后娘娘一份,咱们这里一份,偏偏今日就教九宸宫传了去。”
    她说话一向有些尖刻,就恨恨地道:“不过是白在九宸宫里待了半日罢了,真就当那是个‘副皇后’了!”
    洗沐之事一向是翡翠经了手的,玛瑙不晓得里头的事,听她这样生怨,不由得问道:“怎么回事?”
    翡翠咬了咬牙,低声道:“还不是凤池宫的那位!”
    她又向攒盒里抓了一把,花瓣新鲜幼/嫩,被她泄愤似的碾在手里,绛紫色皱巴巴地折成一团,汁水沾了满手。
    她道:“凤池宫那位主子,平日里爱的不是梅花儿,竹叶子,风雅的不得了的东西?偏往九宸宫去一回,就用起刺玫来了,巴巴的拿了咱们娘娘的份例走。谁稀罕呢!倒要看她那肚子能不能争起气来!”
    玛瑙不甚赞同地道:“你少说些。教娘娘听见了,有你的好受。”
    翡翠就吊着眼睛道:“娘娘教她排揎了那一回,回来险些就积出病来。娘娘是个好/性儿,爱息事宁人,我可不是!”
    她们在后间窃窃地说了这一回话,就有小宫娥傍着帘子笑眯眯地道:“两位姐姐可忙完了没有?娘娘叫人呢。”
    甄漪澜见回来的两个侍女面上都有些怪怪的,微微垂了垂眼。
    她没有急着问什么,等到到了浴间里,粗使的宫人都下去了,只余下主仆三个的时候,才向后靠了靠,肩颈倚在桶边垫着的软巾子上,问道:“怎么回事?”
    翡翠正低着头,手里捏着个小木瓢,一瓢一瓢地往她身上浇水,闻言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早没有了前头凶悍的模样,讷讷地道:“并没有什么大事。”
    “没有什么大事,那就是有了。”甄漪澜微微地闭着眼,神色不动地道:“瞒着我,究竟是什么事?”
    翡翠和玛瑙对视了一眼。
    翡翠的面色有些难看,玛瑙看着她,到底有些心软,叹了口气,道:“奴婢们只是说起今日贵妃娘娘往陛下那里去的事来。”
    她一向是个温和性子,语气也和软,不像翡翠的刻薄,听起来就好听许多:“从前这宫里头,咱们都当秦昭仪是个占了帝心的,她却家世不显,到底失了底蕴。”
    “娘娘同贵妃娘娘、德妃娘娘,原是一样的人,纵然不谋宠爱,好歹一般的受人尊重。”
    她低声道:“只是如今眼看着,贵妃娘娘得了协理后宫的凤权,凤池宫就水涨船高起来了。”
    甄漪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听她说道:“咱们宫里想往九宸宫递一碗汤,都千难万难。贵妃娘娘今日说去就去了,到晚上才教陛下亲自送了回去。”
    甄漪澜就笑了笑,道:“偏是你们爱操心。”
    琥珀不意她这样的不放在心上,顿时有些焦急,道:“娘娘,形势比人强。如今太后娘娘就把年下的事都交给了那边,往后谁还记得咱们解颐宫?”
    甄漪澜却微微地弯了弯唇,道:“傻丫头,你当那是什么好差使。”
    琥珀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赞同,温顺地闭上了嘴,替她撩着浴桶里浮沉的花瓣。
    侍女的关注点重新回到了汤盆里,就喃喃地道:“听说九宸宫和永安宫都有汤池,也不知道往后是谁得了去,冬日里洗沐都比旁人舒心些。”
    永安宫是历代皇后的起居之处。
    甄漪澜道:“横竖不是我。”
    侍女被她噎住了,再说不出话来。
    甄漪澜却抬起手来,洁白的指尖挂上了一片薄薄的花瓣,触感比最上等的漳绒还要细腻柔软。
    绛色和雪色对比在一处,有种人间富贵繁华之感。
    甄漪澜捻着那片花瓣,出了半晌的神,才微微地笑了起来,道:“当日也原是我想差了,贵妃娘娘一心地为了我好,我却拂了她的美意。”
    她由宫女扶着从浴桶里站起了身来,水花“哗啦啦”地响了一片,她在水声中轻声道:“该寻个时间去拜望她一回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殷七:媳妇离了我身边就让人不放心,我得想个办法好好照顾她。(义正言辞.jpg
    第33章 剔银灯(1)
    自鸣钟蓦地又响了一声,容晚初才从书案上抬起头来, 看见短针已经过了亥正。
    夜已极深了。
    她闭了闭眼睛, 就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提笔往一旁的纸笺上端画了个圈,吹了吹墨,夹进手头的书页中间。
    阿讷和阿敏轮番进来催过她两、三回, 都叫她打发了出去, 听见里间终于有了旁的响动, 轻手轻脚地打了帘子进屋来。
    桌上左一摞、右一摞, 横七竖八地摆了许多账本子, 当中又有的没的夹着许多签子,两个丫头都不敢擅动, 就端了暖热的粥水,巴掌大小小的一碗, 摆在待客的小几上, 一面又替她捏肩。
    阿敏就抽身去外头叫热水。
    容晚初有些无奈地道:“这大半夜里, 我并不饿的。”
    阿讷道:“只炖了一点桂圆,并不十分的甜, 您也晓得是拖到了半夜里, 好歹垫一垫肚子, 免得夜里烧心。”
    又抱怨道:“看您一气坐了这半日,颈子上的肉都坐硬了。”
    容晚初晓得她是替自己操心,自觉有点理亏,就低下头捡了匙子, 不声不响地喝了半盏。
    阿讷也没有强要她吃尽了,见阿敏捧着热水进了屋,就服侍她刷过了牙,又重新净了手脸。
    容晚初见两个侍女面上俱有了倦色,眼看着眼皮都垂下来了,犹强打着精神围着自己,又有些心疼,自己探手去落了摘了帐勾,就温声道:“你们也早些休息去吧,不必值夜了。”
    阿讷掩不住地打了个呵欠,吹了灯,到底往窗下的榻上睡下了。
    容晚初在帐中辗转了片时工夫,她这一日也累的很了,到这时虽然思绪还有些活泼泼的,但身体却催着她闭上了眼,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多短的时候,忽然被腹中一阵隐痛惊醒了过来。
    小腹酸酸涨涨的,坠得她五脏六腑都隐隐地发痛。容晚初迷迷糊糊地抬手掩在了腹前,只觉得触手冰凉凉的,仿佛还在梦里,周遭都冰天雪地的,忽而有块带着寒气的坚冰砸了进来,就被她抱在了怀中。
    她在梦里也被这一点臆想吓了一跳,就睁开了眼。
    银笼球里未全遮住的夜明珠发着一点蒙蒙的微光,外头还是深深的夜色,上弦月早早地落下去了,只有檐下的风灯薄薄地照进窗来。
    窗下的矮榻上,侍女睡梦中匀和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地传进帐里。
    她就微微地叹了口气。
    小腹上冰冷冷的,或许是知道她醒来的缘故,先时那一点胀痛和坠痛分外地鲜明起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身子,齿间就抑制不住地泄/出一缕低吟。
    容晚初弓着腰,把被子里的金鉔炉抱进了怀里,在这时隔着一层镂金的球壳,总觉得那热意也差了一点意思。
    她在痛极的边沿,思绪都有些漫漶,仿佛喘息都嫌太耗力气,犹自苦中作乐地想着,早知道晚上就不该置气非要吃那一盏凉汤。
    她从十年后重生归来,哪里还记得十年前的月信是在哪一日。
    一段让人眼前都有些发黑的剧痛过后,疼痛稍稍地缓解了片时。
    容晚初借着这一点工夫,撑着起身下了床,挪到桌边上去,摸了暖套里的茶壶斟水喝。
    她执着壶耳的手都在隐隐地发抖,细碎的瓷片磕碰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里。
    侍女实在是累的太过了,平日里稍有些风吹草动都能醒转的,这时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容晚初强撑着喝了半盏水,那水放了半夜,虽说还是温的,却也没有多少热气了,滑进腹中,不过是稍稍地将那冰冷缓了一缓。
    她立在地中,慢慢地出了一口气,就仍旧要回床/上去。
    殿门口的云板却响了两声。
    早就过了下钥的时辰,内殿闭了门、吹了灯,外头侍奉的人寻常是不敢轻易打扰的。
    那声音轻轻脆脆的,还有些余韵未散,阿讷就是睡得再死,也被这特殊的声音惊醒了。
    她翻身坐了起来,就看到站在桌边的容晚初。
    侍女吓了一跳。
    她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容晚初未及答她的话,那阵刚刚缓解了片时的疼痛,就在顷刻间再度汹汹地席卷了她。
    仿佛有人伸了把刀子进她的肚子里,上下左右地剜刺犹还不够。
    她痛得太阳穴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耳朵里嗡嗡地响,仿佛是阿敏匆匆地裹了衣裳去开了殿门……阿讷手忙脚乱地扶着她的手臂……不知道那来报信的小宫女要说什么,只有阿敏高声地喊着“去请太医”……
    容晚初眼前黑一阵、白一阵的,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点冷意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衫,冰凉凉地贴在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扶着桌脚蹲下了身子,身边不知是真是幻的嘈杂声始终没有停止过,她想说“我没有事”,却好像没有一个人听到她说的话,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一直在晃动,像一团一团黢黑的影子。
    而就在这样的纷乱之中,却仿佛有个人忽然大步地走近了。
    他一走过来,身边那些纷纷乱乱的人影就都散开了,嘈嘈切切的声音也倏忽间止歇,耳畔忽然间清净了下来,容晚初蹲在地上,一手扶着桌脚,一手捂着小腹,有些茫然地向他来的方向抬起了头。
    依约之间仿佛有个烧得正旺的炭盆忽然贴近了她的小腹。
    那炭盆有她一个半的手大,抱在手里热乎乎的,还有些嶙峋的柔软。甫一贴在她的腹上,那一点热意就熏进了她脏腑之间,仿佛连痛都没有那么痛了。
    容晚初抱着那只“炭盆”,不由得满足地深深喟了一口气。
    覆在她冰凉小腹前的那只“炭盆”却忽然扣的更紧了,她蹲在那里,肩后和腿弯却都忽地一暖又一轻,身子就腾了起来,被人环在臂间,一旋踵的工夫,已被重新放在了柔软的床帐之中。
    肩后的那一点温度就抽身离去了,容晚初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这一点暖,生怕好不容易得来合心意的炭火也被夺走了。
    她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叹了一声,柔声道:“放心罢,哥不走。”
    这声音和语气都太熟稔了,让她止不住地委屈了起来,喃喃地叫了一声“七哥”。
    殷长阑一颗心像被她揪在了手里,反反复复地揉/捏,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床边,一只手还被女孩儿抱在怀里,就着这样一个别扭的姿势,俯下/身去单手环住了她。
    少女背脊瘦削,远远看着的时候亭亭玉立、纤长可爱,但这时蜷成了一团,背后的蝴蝶骨上薄薄的一层皮肤,尤显出几分支离脆弱。
    她身上都是冷汗,因为是在睡梦中醒来,只穿了及身的里衣,这时早就被浸透了,而新的汗水还在一股一股地向外沁着。
    殷长阑被她束住了手脚不能离开,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因着他的到来和容晚初乍然的惊痛,落地罩前堆了许多宫人,前头被他警示过,都规规矩矩地垂手站着,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阿讷和阿敏得了他的示意,一个点了几个人退出了屋去,一个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替发着抖的少女围住了锦被,见殷长阑没有别的表示,就犹豫了一下,重新退了开去。
    容晚初茫然不觉。她缩在殷长阑的怀抱间,犹然不由自主地打着摆子。
    殷长阑环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耐心地拍抚,声音低沉而温柔:“哥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
    或许是因为身边就贴了个热源,这阵突如其来的、翻江倒海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容晚初也渐渐从那种五感模糊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盯着眼前一片玄色的布料看了半晌,心思犹还有些恍惚,背上那只手还在轻柔而有节奏地拍抚着,她听见男人悠长而宁谧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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