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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走吧,我看你回自在天,我也该往回去了。”
    申屠郁看徒弟比先前高兴些了,心里感到很安慰。对于徒弟要亲眼看着他进自在天的要求,他并不在意,因为他确实可以进入自在天,所以全然不怕露馅。
    当初,灵照仙人要收他为徒的时候,同时还有个自称灵性佛的真佛说要渡他进自在天,虽说他是选的灵照仙人,但因为这一段,那真佛说过,若有一日他愿意,也可以进自在天看看。
    他们在太阳出来时走过一片往前倾斜的断崖。
    断崖前方是接天黄沙,整条断崖如同天然形成的千佛图,各个姿态的佛像轮廓看上去是风沙侵袭出来,而不是凡人雕琢的。最前方有一只佛手,遥遥指向远方,所以这地方叫做佛指岩。普通凡人若能穿过黄沙,最多也就只到达这里了。
    在岩下,有一圈似雪的白色,那不是雪,是有幸穿过后面那片危险的黄沙漠来到此地,最终选择死在这里的人。他们身上衣服都被风化,只剩下一堆堆白骨,最后化作佛像脚下的一片尘埃。
    辛秀站在佛指岩上,看见乌钰走到巨大佛手之上,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到了此刻还在担心,她是否仍然因为他难过。
    其实这一晚上,他都在用这种眼神看她,他自己还半点没注意,完全不收敛,真是好可恶一男的。
    没有等待多久,风中忽然响起梵音,一道巨佛的影子浮现在黄沙中,在它之后的黄沙深处,不断浮现出巨佛的影子,石像阵一般。
    那最前方的佛像飘渺,额心处映着太阳,伸出一只佛手,恰好落在佛指岩的佛手上,宛如对了一指,乌钰就一脚踏上了那飘渺佛手,身形随着巨佛一同慢慢消失。
    辛秀站在原地眺望,久久没有动弹。
    申屠郁站在一条通天之途上,听到虚空中有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问:“你终于想好了,要入我自在天?”
    申屠郁记挂着外面的徒弟,道:“我只是来看看,马上就走了,打扰。”
    “……”
    申屠郁进了这地方,没有多看,待了一会儿想着徒弟差不多也该走了,就起身离开,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掩藏了身形。
    重新出现在佛指岩上时,申屠郁才发现徒弟她竟然还没走,她坐在一尊略小些的佛像手中,眼睛痴痴望着他先前消失的方向。
    申屠郁一按心口,感到心痛。徒弟她!竟然爱得如此深,还不愿离去!
    他再次想,让徒弟这么伤心,但凡乌钰不是自己的人身,他这当师父的,肯定马上把这人撕成肉条!
    狂暴熊猫亏就亏在没有读心术,因为此刻他眼中“痴痴”的徒弟辛秀,望着前方,其实心中想的是:娘的,乌钰还真就这么进去了,这么久没见出来,看来他真没骗人,确实是这里的和尚了!
    她先前怀疑这男人是为了摆脱她所以搞出了这么蹩脚的谎言,但又觉得不至于为了拒绝她把自己搞成秃头,心中摇摆不定。了解过如何能进自在天,发现条件严苛,修士们都进不去只有自在天的和尚能进后,她就想着,亲眼看他进去就清楚了。
    好了,现在事实摆在面前。
    再等下去也无济于事,看来只能走人。辛秀悻悻地摸了一把鼻子,转身跃下佛指岩。
    暗中观察申屠郁:……徒弟黯然离去了。
    辛秀咬了根干草,溜溜达达,乌钰不在,她又恢复了那个懒散的模样。
    现在该去哪呢?应该是仙西,她问出大致方向了,往那边走就行。申屠郁见她好半天才穿过前方那片沙漠,心道,徒弟没精打采的,这是舍不得啊!
    辛秀穿过沙漠的时候,遇上了昨晚见到的那队人,他们遇上突如其来的沙漠风沙,险些被吹散,辛秀暗地里帮了个忙,让他们得以安全渡过了这一场危机。她想了想,又跟着他们一起往回走,悄悄把他们平安送到了佛指岩下。
    等见到这队人将剩一口气的老国王按照意愿安置在佛指岩下,又一个个上前虔诚地抚摸过每一座佛像,准备离开,她又跟着他们一起离去,再度护了他们一程。
    走过最危险那一片,她挥挥衣袖飘然远去。
    申屠郁看她远去,没有再跟着,而是转道回了蜀陵。乌钰这个人身,他已经决定,要把他改头换面成另一个模样。这个容貌名字都不能要了,绝不能让徒弟看出不对来。
    他思考许久,这个人身要炼成什么新的模样,徒弟才不会对他起那种心思,最后他作出决定:把自己的这具人身换个性别。
    若是女子,徒弟应当不会再爱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申屠郁:搞泥塑。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师父会做出怎样的事。
    第62章
    “迎菩萨!”
    “天王保佑!”
    一条长街,几十个大汉,抬着系红绸的石雕像颠倒呼喝,热闹又威风地从面前走过,辛秀瞧着有些像是自己初这个世界时,看到的灵照仙人诞辰庙会,还以为此地的人又是祖师爷的信众,跟着凑了会儿热闹。
    可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出他们喊的不是什么灵照仙人,而是什么金刚啥啥菩萨。
    好吧,这世界太大,地方太广,信仰分布也很乱,自家祖师爷的信众还没发展到这边,这边是别家的地盘。但不管是谁家地盘,也妨碍不了她凑热闹。
    这民间活动,甭管他们到底信的是西边的佛还是东边的仙、天上的神还是地下的鬼,活动形式都是一样的,要么奇装异服游行,要么抬着雕像游行,反正总脱不了这一类。
    眼见这队人进了长街尽头那座宫殿里去了,而那座屋顶金黄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这城中简直鹤立鸡群,和其他破旧屋舍比起来,更是格外显眼。辛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夸张的仙神庙宇,操着半生不熟的本地话好奇询问旁人:
    “好气派的宫殿,你们这供的是什么神?”
    那路人没理她,匆匆走了,辛秀转头又去问另一人,那人眼神怪异地瞅她:“是金刚天王菩萨,你连金刚天王菩萨都不知道?你到处去问,哪里还有人不知道他的!”
    他的语气就好像知道这什么菩萨是天经地义的事。辛秀很懂这种感觉,当初朋友和她说起自己的偶像,她回“那是谁?”的时候,朋友也用这种眼神看她,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连他都不知道?”
    自以为人尽皆知的事情,可能脱离某个环境来说,就是无人知晓,所以人就不能太理所当然了。
    辛秀:“你知道灵照仙人吗?”
    路人:“那是什么?劝你别信那些乱七八糟的神仙,信金刚天王菩萨更好,信了他就无病无灾,你要是不信他,要疾病缠身,家破人亡的!”
    这可稀奇了,从来都听说信什么得什么,没听说过不信什么神仙就要遭报应的,这么霸道。
    辛秀不以为意:“哇,这么厉害,那让他来找我,看看我不信他会不会疾病缠身家破人亡。”
    路人一噎,想来是没见过她这么嚣张的人,生怕沾上她遇上晦气,匆匆避开她钻进人群里去了,周围还有几个听到了她方才说话的人,都纷纷远离她,避瘟疫一样。
    辛秀也不管他们,抬脚准备去前面那什么天王菩萨庙看看。她去过的很多灵照仙人庙虽然不见得修得多好,甚至还有乡间田地边半人高的小土庙供奉的,但大多香火鼎盛,简单来说就是人多。可面前这庙,修得如此富贵逼人,却不让进。
    辛秀:“你说,要捐钱才能进?”
    那守门的男人像各种小说里爆款的狗眼看人低门卫,称职地斜睨着她道:“一分两分就别想进了,至少也要是一块金子,你当金刚天王菩萨是随便谁都能保佑的吗。”
    这就更稀奇了,上供的钱不够就不保佑,这么直接的?
    辛秀愈发好奇这庙里是哪个天王老子,参观一次门票这么贵。她自然带了钱,但她就是随手扔人堆里,也不想用在这种地方。好在师兄教过她怎么把石头变金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喏。”
    沉甸甸金灿灿一大块“金子”到手,门卫不拦了,带着喜出望外的笑说:“这么虔诚的信徒,金刚天王菩萨会保佑你的。”
    辛秀:这倒不必,在外面求别的神佛保佑,祖师爷可能会打爆我的狗头,这和娶了老婆还出去嫖有什么区别。
    庙里人很少,看着都是些有钱人,穿金戴银佩玉,一个个都格外虔诚,大殿里跪了两排,磕头焚香。辛秀既不下跪也不上香,站在那琢磨人家的神像。这神像吧,瞧着是个威武的将军,背后一只狰狞凶兽,几对獠牙长而尖,煞是威风。
    名字叫菩萨,看着却不像佛教里的人物。她看了一阵,兴趣缺缺,转头走人。她不喜欢这里气氛,连午饭也不想在这吃了,出了城继续往前。
    出城不多时,见到路上打南边来了一队人,用板车运着石头,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瞧着是个采石队,男女老少都有,上到满脸褶子沟壑纵横的老人,下到才十岁出头的孩子。有的驮着石头被压弯了脊背,有的憋红了脸拖车,腰上粗绳都深深勒进肉里。
    此时还不到最热的时候,但这群人都是浑身大汗,辛秀一边走一边吃油饼,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就有个走在母亲身边,瘦猴样的小男孩漆黑眼珠直勾勾盯着她。
    他大约是这队人里年纪最小的,背上一个背篓,也放着两块略小的石头,辛秀听到他肚子里咕噜噜地响,咽口水的声音也特别大。
    小孩长得还挺眉清目秀的,她撕了一半的油饼,顺手就塞进了小孩嘴里,然后溜达着越过他们往前去了。
    谁知傍晚时候又遇上了他们,可能是她半途走岔了路,弯到了一个采石场。这里晚上还有人在工作,用工具凿石头,不断发出刺耳的叮叮当当声,被山壁传出非常响亮的回声,辛秀就是给这声音吸引过来的。
    山壁上一片白,都是被开采的石头,附近就有十几个草棚,好几个妇人烧了水正在做饭。
    “没什么好吃的,好歹是碗热汤。”面色沧桑的妇女给了她一碗汤,大概是太疲惫,也摆不出什么很热情的模样。辛秀接了那只不怎么干净的碗到手里,觉得这菜根汤确实清汤寡水,比白开水也多不了什么。
    小男孩坐在一边,吸溜喝汤,没半点嫌弃的意思。一会儿有个满身白色石粉的男人回来了,接过妻子递过去的一条毛巾擦了擦脸,好歹露出了一张嘴,能端碗喝汤。
    他看了眼辛秀,不怎么在意,既不问她是谁,也不问她从哪来,好像是累得没有说话的力气,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吃了点东西又起身往外走,没多久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再度连成一片。
    女人让孩子在草棚子里一处草堆里睡了,用件破衣服搭在他身上,走到辛秀身边凑着一点微微的亮光缝补衣服,问她:“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回家去,这世道一个女人家在外走,多危险。”
    辛秀噢了声,“我力气大,一般人打不赢我。”
    女人却摇摇头,露出畏惧的神色:“我们这里,有妖鬼,还有疫鬼,那些东西多可怕你不知道,遇上了就逃不掉,连一个大男人都对付不了。”
    “晚上最多,你晚上就不要出去走了,在这里歇一夜。”女人说到这,连忙对简陋桌上一个小石像拜了拜:“我们是在采石给金刚天王菩萨建庙,他保佑我们,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疫鬼妖鬼敢来。”
    辛秀这才发现,原来那桌上还摆了个雕像。
    女人又和她说,她们村子不少人被妖鬼吃了,所以他们要给菩萨建庙。
    “菩萨保佑!等建好了庙,村子里一定不会再死人了。”女人看了眼自己陷入沉睡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有两点亮光。
    辛秀心道,又是那位天王老子,原来此处有妖鬼为害,信他就能得庇佑,难怪她这路上看到的多是他的死忠信徒。
    这家男人半夜才回来休息,辛秀躺在草棚子上睡了一夜,大清早就走人。
    她这一路上遇到太多人了,无非是富裕和贫穷,快乐和悲苦,这几个次互相组合出的人类。可能有些多说了几句话,连名字都不曾知晓,真正的萍水相逢倏忽聚散。
    隔日黄昏,辛秀到了个破旧的小村落,刚想着要不要去村里借个厨房用用,她好多天没好好吃顿像样的饭菜了,准备慰劳一下自己,耳边忽然听得嘈杂尖叫。
    踩着树枝掠过去一瞧,只见地上躺着个小女孩,一只半人高,肚子大四肢细小通体漆黑的怪物,正准备用爪子剥开女孩脑袋,想将一张尖嘴探进去吃女孩的脑子。
    旁边吓到萎顿在地的可能是女孩的母亲,怀里还死死抱着个年纪更小的男孩。举着镰刀的是爹,正在挥舞镰刀试图逼退面前另一只对他们虎视眈眈的怪物。
    这莫非就是之前那女人和她说过的妖鬼?原来是这东西,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见周围恰好长着一棵柏树,辛秀折了一枝柏树枝,一跃而下落到女孩与妖鬼身边,一手轻巧地按住那妖鬼的脖子将它摁倒在地,手里的柏树枝扎进它脑袋里——就像用筷子扎豆腐那么容易。
    她提起那根柏树枝,身形一闪,再度出现在另一边,柏树枝把另一只妖鬼同样穿脑而过。一根树枝串了两个妖鬼,还没死透,细瘦的四肢徒劳抓动,鼓起的眼睛像蛤蟆一样瞪着她。
    “啊——苦儿!”那女人扑到女儿身上大哭。
    辛秀正翻看着两只妖鬼,听到旁边哭喊,随口道:“放心吧大姐,人没事。”
    死里逃生,女人嚎啕半晌,才被男人制止住,过来与她道谢。完球,这村子里的口音她又听不太懂了,辛秀磕磕绊绊才从这对夫妻口中听到,这确实就是她猜测的本地一大害。
    世上的怪物那么多种,他们不知道怎么分类,就直接统称为妖鬼。
    “这东西能忽然从地里冒出来,皮很硬,刀砍不死,爪子也利,一下子就能剥开人脑壳,这里有很多人都是睡到半夜,被这妖鬼破开脑子,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人死了。”男人说的大致是这意思,满脸心有余悸。
    辛秀:“这东西刀砍不死,用柏树枝直接就能插死了,下回再遇上,用柏树枝就行。”
    她在蜀陵听师兄们谈起各种妖魔鬼怪时说过这玩意,名字好像是叫做墓生鬼,从坟墓中死人肚子里生出的,可以在土里行走,喜欢吃人脑子。
    辛秀以为自己说了这办法,他们以后就不用再怕这东西,谁知听了她这话,夫妻两个反而犹豫着,更加烦恼恐惧。
    “要是杀多了妖鬼,会引来疫鬼,就算能杀,我们也不敢杀啊。”
    “妖鬼吃一个人就走了,疫鬼一来,我们这一片都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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