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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只是嬴晏奇怪,飞鸢已经落水,为何还要拽她下水?
    她眼帘垂下,盯着鎏金崭花的手炉一角,不解地蹙眉,飞鸢是想拽矮栏杆上岸拽错了,还是蓄意报复?
    “惩戒?”
    谢昀慢慢重复了一遍,撩起眼皮,冷笑一声,“瑶玉郡主当陛下是死的么?”
    嬴晏:“……”
    此话虽是诛心瑶玉越俎代庖,但如此大逆不道,也就谢昀敢说。
    周遭寂静无声,华阳冷静自持的面上出现了几丝龟裂。
    瑶玉吓得脸色惨白,嘴唇颤着连话都说不话来。
    原先想好的撒娇祈求福寿表姐原谅的话语,在瞧见谢昀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我……”瑶玉磕磕巴巴,眼睛一红,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不停地抽噎。
    偏生坐在上首的男人气势压迫,瑶玉不敢放声大哭。
    她紧紧咬着唇,纤细的身子轻轻颤着,垂着腰际的墨发披散在胸前背后,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纵横,梨花带雨。
    这样一副美人落泪的模样,任凭谁见了都要心生怜悯。
    只是谢昀心性凉薄,别说美人落泪,饶是美人衣衫半褪艳舞一番,在他眼里也掀不起半分波澜。
    嬴晏死后的八年里,谢昀很忙,白日忙着推新政,夜深人静难眠时,他忙着想嬴晏,忙着骂嬴晏愚蠢,一颗心早就变成了石头,还是一颗坚不可摧的金刚石。
    哭哭啼啼的抽噎落在他耳中只觉刺耳。
    谢昀眉毛都没动一下,偏凉的嗓音无情,“从阳。”
    从阳当即会意。
    北镇抚司里酷刑审问嫌犯的多,日久天长处在那样的环境里,除非心理扭曲变态的那几个,寻常审刑的千户都会被哀嚎吵得精神恍惚。
    故而除了不得已要留口供的,其余嫌犯皆会被灌了哑药又或缝了嘴巴,只留一双写供词的手。
    从阳业务熟练,随身掏了一瓶哑药,捏着瑶玉下巴,便要灌入人嘴里。
    他面无表情,丝毫不因眼前人是皇室郡主而收敛,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北镇抚司的刑堂。
    折在神鸾卫手里的王公大臣一向不少,就连嬴氏宗室嫡系一脉,神鸾卫处置起来都毫不手软,何况一个微不足道瑶玉郡主。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按大熙律法,瑶玉身负谋杀大罪,谋害者为表亲,罪加一等;谋害者为公主,再罪加一等,斩杀也不为过。只是瑶玉身为皇家郡主,应当体面,赐鸩酒一杯就罢。
    “从大人!”华阳再也坐不住了,倏地一下站起,声音颤抖尖锐,带着几分厉色。
    从阳充耳不闻,拨开了塞子便要往嘴里灌。
    瑶玉不知晓要灌入她嘴里的是什么东西,隐隐约意识到不是什么好物,她纤细的胳膊拼命地推搡挣扎,偏头间,瞧见了端坐在椅上的娇美女子。
    瑶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的声音抽噎,夹杂着无尽惊慌,“表、姐……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救救瑶玉好不好!”
    “从大人。”嬴晏蓦地出声。
    从阳动作一顿。
    谢昀不意外嬴晏会阻止,只淡声道:“退下吧。”
    从阳领命。
    感受到钳制在下巴上的力道松开,拢着她身形的暗色身影也随之离开,瑶玉颓然地跌坐在地,这下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不受控的无声抽噎。
    华阳微微松了一口气,缓缓坐了回去,保养得宜的容貌仿佛老了十岁。
    她心思明镜,知晓此时袒护会惹怒谢昀,只一副严母模样,不发一言。然而宽大袖口遮挡下,华阳修剪圆润的指甲紧紧掐进肉里。
    这些小女儿间的算计,幼稚又浅薄,往重了说,的确可以要瑶玉性命。可平日处置,重一些的惩戒笞打几下、褫夺封号,再轻一点,面壁思过几日便算了了。
    今日瑶玉如何处置,怕是要看嬴晏的心思。
    华阳心里宽慰:弟妹心地善良,教养嬴晏十四载,嬴晏性情应当随其母……也不狠心。
    一道银红衣裙映入视线。
    瑶玉泪眼模糊的抬头,只见嬴晏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她这位表姐生得貌美,娇娇软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尤其朦胧勾人,像极了一块品相极好的黑曜石。
    嬴晏唇无血色,伸指捋了捋她凌乱发丝,淡声问:“你我素昧平生,为何要推我入水?”
    瑶玉抽噎,不知所措,她咬着唇,要说替寿嘉表姐报仇吗?
    不,不能说。
    陷害福寿表姐之事是她一手谋划,寿嘉表姐半点也不知情,她怎么能为了脱罪,将寿嘉表姐牵扯进来?
    听见嬴晏如此问,华阳也倏地一下清明起来,她的小女儿与福寿无冤无仇,为何推人入水?
    华阳嘴角一抿,面色严厉而沉:“瑶玉,可是有人挑拨你与你福寿表姐?”
    谢昀情绪寡淡,敛了压迫气势,似乎没有插嘴眼前事的意思。
    他只神态慵懒地端起了青瓷茶杯,是他喜欢的片茶,只是没加薄荷叶。
    这并非华阳招待不周,而是燕京诸人对谢昀喜好的揣测,只知两点,一是喜欢片茶,二是喜欢看人跪地求饶。
    谢昀不咸不淡抿了一口,也没嫌弃。
    听见母亲疾言厉色,瑶玉身子忍不住一抖,挑拨吗?寿嘉表姐没有挑拨,她还劝自己要好好与福寿表姐相处,是她自己一意孤行犯下的错。
    “没有……”瑶玉抽噎的声音糯糯。
    嬴晏眼神怜悯看她,这般愚蠢,怕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我听闻你与十五妹妹交好。”嬴晏抬着被手笼捂暖的指尖缓缓揩了揩瑶玉眼角泪花,声音淡淡,“她可和你提起过我?”
    瑶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檀口微张。
    嬴晏也不在意她神情,歪了歪小脑袋,“她是不是常常在你面前夸我?”
    夸福寿表姐?
    瑶玉心里一紧,下意识地茫然摇头,寿嘉表姐当然没夸过嬴晏,她很讨厌嬴晏的。
    见小女儿如此模样,华阳哪能不明白,定是寿嘉在瑶玉面前搬弄口舌是非,华阳冷笑一声,眼底闪过狠色,萧锦真是教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嬴晏“哦”了一声,软软一笑,“那寿嘉是说我坏话了。”
    瑶玉被戳中了心里事,脸色顿时涨红,是坏话吗?好像……真的是坏话。
    华阳恨铁不成钢,见小女儿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气得胸口起伏,嘴唇发颤,连一贯的优雅都忘了,重重地拍桌斥她,“还不快坦白寿嘉都和你说了什么!”
    瑶玉从来没过母亲如此生气模样,吓得嘴巴一撇又要哭,却在瞧见一旁面容冷峻无情的从阳的时候,身子一抖,硬生生将哭声咽了回去。
    从阳挑眉,他如此凶神恶煞吗?竟能止姑娘啼。
    瑶玉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寿…寿嘉表姐说,福寿表…表姐在、在皇舅舅面前说她坏话,害她关进静思园面壁,还总…总是言语奚落辱骂她。”
    嬴晏无语凝噎:“……”难道不是反过来吗?
    不过嬴晏点到为止,没有解释的意思,她叹了口气,戳戳她脑袋,“瑶玉,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更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要用心去感受。”
    闻言,谢昀眉尖微挑,随即讽笑一声。
    说教别人倒是明白,落在自己身上,却愚不可及。
    嬴晏扶着素秋手臂缓缓站起身,没再看瑶玉,只淡声道:“瑶玉郡主今日设计陷害本宫落水,念其年幼,受人蛊惑,不与其计较,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笞打十下,面壁思过一月,以示惩戒。”
    华阳松了一口气。
    听见笞打二字,瑶玉的唇瓣一下子咬破了,顿时觉得臀部隐隐生痛,只是想起方才福寿表姐性命垂危和母亲告诫,瑶玉低着小脑袋应下,“多谢福寿表姐宽恕。”
    嬴晏一向不喜欢寿嘉,此时还没完全从落水中缓过神儿来,身子脑子都疲惫,更不想看到寿嘉。
    嬴晏想了想,款款走到谢昀身边,朱唇轻启:“二爷,有劳你帮我做主了。”
    惩罚瑶玉只是小打小闹,寿嘉这个罪魁祸首绝不能放过。
    谢昀懒洋洋“嗯”了一声。
    只是。
    谢昀落在椅子扶手的指尖轻叩,幽黑眼底闪过一抹沉思。
    瑶玉伏罪,方才所言也的确非假话,但据陵山与陵玉说,那时婢女在晏晏落水后,神情怔然,似乎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后来陈文遇跳水,将人救起。
    陈文遇么……
    谢昀指腹摩挲着茶杯,陈文遇此人,心里早就扭曲成了九转十八弯,若那婢女害晏晏落水,他怕是将人折磨致死尤不解恨,岂会痛快予人解脱。
    恰在此时,派去莲池查探的神鸾侍卫匆匆入内。
    诸人见此,心间蓦地一紧,嬴晏眨了眨眼睫,这是怎么了?
    那名神鸾卫俯身谢昀耳边,压低了嗓音,“大人,按您吩咐,属下已经将莲池四周痕迹仔仔细细查探,东南角的有一处淤泥被翻新过,青石板上有水迹,探子回禀,是二公子命人下去采了一朵莲,送给了尚书府小姐。”
    谢昀心思缜密,见惯各种阴谋诡计,亦见惯人心险恶,不得不往坏了揣测。
    靠在椅上的慵懒男人眼神微沉,神色莫测。
    神鸾卫又道:“公主府后林处有一滩污血,是化尸水痕迹,周遭干净,无法辨别身份。”
    谢昀摩挲地动作一顿,忽然抬起的睫羽冷冽如刀,这一切听起来似乎只是巧合,只怕有人借了天时地利人和。
    谢昀勾了一抹冷笑,咬着后槽牙,舌尖不显地抵了抵齿,以为救晏晏一命,便能万事大吉了么?
    瞧见谢昀阴晴不定的俊脸,嬴晏眨了眨眼睛,难不成华阳公主府里发现了其他东西?
    华阳亦是担惊受怕,刚刚平复的心又不安直跳,几十年来,她与驸马安分守己,不谋仕途,不拢官脉,莫非谢昀还想找了由头发落公主府?
    谢昀不轻不重地撂下茶杯,无声问:“陈文遇行踪如何?”
    神鸾卫回:“陈公公回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而后派人去请太医,现在……”
    说到这里,神鸾卫话音一顿,硬着头皮道:“正朝这边而来。”
    是么?
    谢昀唇角轻勾,稍显诡异。
    两人说话声音很低,就连最近的嬴晏也没听清说了什么,恰在此时,外面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一道暗红内官衣袍的男子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太医院院首,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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