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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韵之忙道:“毕竟是我娘,不一样,更何况在他们跟前,我也没有比进宫做小更憋屈的事了,我也不在乎。”
    扶意说:“你是老太太养大的心肝宝贝,就算有委屈,老祖母是你的底气,兄弟姐妹们更是护着你,我远远不如你。但有一天,等我也有了底气,变得勇敢无畏,我大概能改了这习惯,不要总张口就打圆场,不要总想着息事宁人。”
    韵之笑问:“那你的底气,要从哪里来?”
    扶意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知道,你看,我又说空话了。”
    韵之善良地说:“那就让奶奶也做你的底气,还有我,还有……还有我哥,我三哥哥可好,他那个人心善讲义气。”
    扶意仗着夜色昏暗,仗着引路的灯笼一片橘红,不怕叫韵之看出她脸上泛红,又借着这句话中的姑祖母、韵之还有妹妹们,大大方方地把祝镕也算进来,爽快地应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韵之很高兴,又重复她总念叨的话:“扶意,你要能永远留在我家里该多好……”
    二人在清秋阁前分开,扶意目送韵之走远后,才折回去。
    翠珠是那次被三夫人吓得半死,和西苑再不对付,今夜并没有跟着。
    此刻准备好了热水,伺候扶意洗漱,一面说:“大夫人派人说,正好为娘家老太太抓药,也给您抓了一副补药,之后兴华堂每日熬好了药,会送来给您服用。”
    “我年纪轻轻的,吃补药做什么?”扶意道,“等我明日去谢过大夫人,辞了才好。”
    待翠珠退下,香橼担心地问小姐:“大夫人不会是要下毒毒死我们吧。”
    扶意笑道:“那不如放在饭菜里,神不知鬼不觉,兴师动众地弄什么补药来,生怕人不知道她要下毒吗?再说,我做什么了,要她非杀我不可,杀人哪有那么容易。”
    香橼胆小,不安地说:“可我听翠珠她们背地里都说,五公子就是被喂药喂出病,将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哪天就走了,说起来就是天生病弱。”
    扶意叹道:“且不说药不药的,大夫人若没点本事,怎么降伏这一家子的下人,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记得那日姑祖母说,人口多,难免心不齐,你看他们都是大夫人的人,却不向着大夫人,还挑唆生事。”
    香橼却说:“小姐虽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是小姐,我和我娘打小伺候您,您是不懂我们的心的。”
    扶意笑问:“什么心?”
    香橼道:“虽不甘于奴才命,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谁不愿跟个好主子呢。可大夫人,她是真把奴才当奴才的,二夫人那边就不一样了,就连三夫人,都知道要对身边的人好,为她们出头争口气。哪有像大夫人似的,永远高高在上,动辄打骂责罚,谁愿意真心待她?怨不得翠珠她们不忠心。”
    扶意听着,的确有几分道理,大夫人御下一贯以狠厉震慑这家里的人,用严格的规矩制度约束每一个人,她收得越紧,被束缚的人就越疼,每一天都是痛苦的。
    可姑祖母也常挂在嘴边,说大夫人有她的难处,想来支撑偌大的家宅,打理无数琐事,还要管好每一个下人,大夫人付出的心血难以计算,而她得到的,也永远是人人对她的不满。
    “我们不要议论了,难道皇帝封我们做公爵夫人不成?”扶意笑道,“快去洗漱,别明早又起不来,平珒可是一早就要来的。”
    香橼笑道:“小公子太好学,这家里的孩子,都是神仙托生的吧。”
    然而第二天,平珒的课结束后,扶意和往日一样送他出门,刚好遇上兴华堂送来补药。
    王妈妈亲自来,说是大夫人吩咐,要看着扶意喝下去才安心。不然每天教那么多孩子念书,如今又多了平珒,实在太辛苦,怕扶意身体撑不住。
    看着那一碗乌黑的汤药,扶意深信大夫人不可能下毒,但这一刻满心的厌恶和抵触,让她意识到,大夫人不是把毒下在汤药里,而是下在心里。
    往后日复一日,每天被逼着喝下去,就算汤药大补,也抵不过扶意内心的崩溃。
    眼看着小丫鬟,将药碗送到她面前,扶意还没想好要如何回绝,就见平珒猛地冲过来,夺过药碗往地上奋力一摔,瓷碗稀碎,汤药四溅,吓得一众人惊叫出声。
    王妈妈厉声呵斥:“小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平珒怒道:“你在同谁说话,这么大声地喊,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王妈妈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小公子在与她说话。
    平珒当着众人的面,对扶意道:“言姐姐不要喝药,吃了药就会像我一样,每天病魔缠身,不能生不能死。”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小公子,只是吃了几天正常的饭菜,只是出来念了几句书,只是在太阳底下把白面似的脸晒出几分血色,孩子就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样。
    但这模样气质,众人也并不陌生,这家里的公子们,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吗?除了五公子,上面四位,哪怕仅是养子的三公子,哪一个下人敢大声对他们说话。
    王妈妈几十年的老脸,在这一刻和药碗一并被打碎,竟然被家里最弱小的孩子责骂,气得她要呕血。
    亏她能忍,硬撑着命令跟小公子的婆子们赶紧送主子回去,一面对扶意说:“姑娘稍等,待我再去熬新的来。”
    扶意什么话都没说,见平珒被簇拥着走,担心之后的事会变得更糟糕,大夫人会不会因此迁怒柳姨娘,又把她打个半死?
    扶意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大夫人,难道大夫人真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一天这家里所有人都弃她而去,她打算怎么办?
    第99章 未来的公爵夫人
    但这一次,大夫人没有允许旁人看她的笑话,清秋阁里的人都被要求闭紧嘴巴,跟了王妈妈来的,或是平珒身边的,也不敢多嘴。
    是以姑娘们来后,皆不知平珒又摔了药碗的事,扶意揣摩着,这要是传出去,仿佛就成了她和香橼的罪过。
    今日课上讲《衡论》,扶意静得下心,妹妹们也听得专注,可王妈妈突然闯进来,将重新熬好的补药,送到扶意的面前。
    说的还是先前那番话,道是大夫人心疼她。
    韵之问:“好好的吃什么药,为何不先请个大夫来把脉,就算是补药,也要因人而异,这里头都放了些什么东西,王妈妈,您说来听听?”
    韵之不是大房的孩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下人们都是高看一眼二小姐的,王妈妈自然也不敢放肆。
    但她心里有火气,被个弱不禁风的孩子当面呵斥,这会儿二小姐又要仗着老太太来压她,她哪里咽的下这口气,索性不理会韵之,催促扶意把汤药喝下去。
    “还请姑娘赶紧把药喝了,不打扰您给小姐们上课,也不耽误我去忙别的活儿。”王妈妈这一次端起药碗,直接要往扶意嘴边送。
    扶意已经说了放着一会儿再喝,但王妈妈非要亲眼看她喝下去,就差把扶意摁着掰开嘴往下灌。
    天知道这么多年,兴华堂的下人是怎么喂平珒的,难道大夫人也是这样,日日夜夜从心灵上折磨那个孩子?
    “王家的。”门前忽有人来,众人闻声,齐刷刷看去,竟是芮嬷嬷。
    芮嬷嬷既是老太太的陪嫁,也是大老爷的奶娘,虽是下人身份,但阖家都敬她为长辈,在府中颇有地位。
    原本家里积年的老仆人,都是伺候过先辈的,不得轻易怠慢,韵之这些年轻女孩子见了,从来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
    此刻见嬷嬷来了,都离座起身,芮嬷嬷请姑娘们坐,一面对王妈妈说:“前日太医来给老太太请安时,顺带就给言姑娘把脉抓了一副补药,这两日正吃着。可姑娘身子虽弱,也不能补过了头,就不劳烦大夫人费心了。你去禀告大夫人,夫人终日繁忙辛苦,老太太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小事就交给她吧。“
    王妈妈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老这是,特地来叮嘱这件事?”
    芮嬷嬷还是很和气:“刚好进门听见罢了,天气瞧着越发热起来,但老太太怕孩子们贪凉,坐着看书不动最易受凉,才叫我来叮嘱一声。”
    “是啊……”王妈妈笑得尴尬,手里的药碗给了边上的丫鬟,说道,“既然言姑娘已经在吃补药,是不敢再多吃了,我这就去回了大夫人。”
    她向芮嬷嬷欠身后,带着人便要走,可是从嬷嬷身边经过,只听嬷嬷轻声而威严地:“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透,劝着主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没准数吗?“
    王妈妈心头一紧,低着头没敢应答,带着人匆匆离去。
    扶意这儿松了口气,上前向嬷嬷行礼:“辛苦您跑一趟。”
    芮嬷嬷笑道:“老太太说了,千万不要贪凉,都是金娇玉贵的身子。”
    说着又道:“另有一件事,三公子传来消息说,皇上要出宫打猎,原是前阵子就该去的,因皇后娘娘病了,趁着太阳还没毒辣起来,还是要去跑一跑才痛快。”
    女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嬷嬷,猜想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但见慈祥的老人笑道:“三公子说,皇上下恩旨可以带家眷同往,要我们尽快拟定名单。老太太自己想去逛逛,就怕姑娘们不愿意去,叫我来问一问,若实在不乐意,她也不勉强。”
    这可把韵之她们急坏了,虽是每年春秋皇帝都行猎,但随行大臣并非每回都能带家眷,就算带上也轮不到韵之她们这些女孩子。这么多年,还是先帝在位时,韵之跟着大姐姐去过一回,三姑娘她们便是连围场什么样都没见过。
    扶意见嬷嬷被姐妹们围住,吵着要跟去围场见识见识,她虽高兴,但方才被大夫人压迫的恐惧还在心里缠绕,计算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大夫人既然要从心里折磨她,这一次不行,必定还有下一次。
    芮嬷嬷要走了,过来握了扶意的手,眼中意味深深,像是在安抚她,但口中只道:“姑娘安心教书,别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嬷嬷请大家继续上课,她安静地退了出去,扶意回到书桌前,抬眼见姑娘们满脸喜色,她也扬起笑容:“我们继续吧。”
    但姐妹们高兴一阵,又想起方才的情形,少不得心疼扶意。
    三姑娘问道:“言姐姐,母亲为何要为难你?”
    大小姐的事,小妹妹们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明白,扶意和大夫人之间有什么矛盾。
    她淡淡一笑:“怎么是为难?大夫人关心我,担心我辛苦罢了。”
    慧之弱弱地说:“可是王妈妈刚才看起来好吓人,我以为她要按着言姐姐的脑袋,把药给你灌下去。”
    气氛变得紧张压抑,韵之拍拍桌子,朗声道:“这不没事了吗,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瞎想什么呢?还是惦记今天的书能不能背出来吧,背不出来,一人打十下手心板子。”
    “你别吓唬她们,念书又不靠死记硬背。”扶意笑道,“既然马上要去行围,我们来说说古时候猎场上的一些故事可好?”
    姑娘们纷纷围过来,听故事可比讲文章有意思,扶意领着她们在窗下坐了,慧之依偎在怀里,不讲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说起故事来,扶意也是神采飞扬。
    韵之是曾见识过围场壮景,听扶意说得头头是道,笑话她:“你又没亲眼见过,说得跟真的似的。”
    慧之说:“那不如,我们带言姐姐一道去,奶奶一定答应,反正总要有个人,看着二姐姐才行。”
    韵之来挠妹妹的痒痒,慧之往扶意怀里钻,姑娘们闹成一团,方才被王妈妈威吓的恐惧,也跟着散了。
    但是王妈妈咽不下这口气,纵然回到大夫人身边,杨氏并没有责备她,可芮嬷嬷那句话,让她浑身不自在。
    此刻她说:“老太太对言家女儿这个疼法,可真不像是什么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奴婢瞧着,怕是要收了做孙媳妇。既然东苑两位公子的婚事,她不过问,那就剩下三公子和四公子,四公子毛还没长齐,三夫人也瞧不上纪州来的,那必然是要留给三公子了。”
    杨氏冷冷道:“我一早知道,她是算计着要让祝镕继承爵位,如此一来,谁家的孩子成为将来的公爵夫人,也极为重要。我杨家与祝家的结合,是当初顺应时势,本是家族与家族的联合,老太太是个明白人,断然不会选个乡下丫头给她的宝贝孙子。”
    王妈妈说:“兴许老了,没了当年魄力,只想选个合眼缘的孩子呢?”
    大夫人摇头:“就算老太太答应,你家老爷也不会同意,他心里可是巴不得,给宝贝儿子娶个公主娘娘回来,还能看上个穷教书家的?”
    说着话,祝承乾也派人传回消息,皇帝要出宫行猎,命家臣带上家眷,大夫人立时命人往宫里送信,询问皇后娘娘的示下,再派人到娘家去探望母亲。
    通家算下来,除了三夫人要安胎不去,大部分都去,老太太自然也把扶意的名字报上去,要她一道去开开眼界。
    夜里香橼跪在床上铺被褥,又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京城里的老爷夫人们,日子真是太逍遥了,见天的吃喝玩乐。”
    她捧着换下的厚棉被,一脸心系天下的忧愁:“小姐,就这样子,皇帝和官老爷们,真能治理好国家?我们纪州可没这样的,王爷和王妃娘娘不是在军营练兵,就是在地里刨土,又或是亲自给商户押队运送货物,敢情我们王爷和军爷们守着边境,就供这京城里的人吃喝玩乐。”
    扶意笑道:“我家香儿这心胸,真舍不得你只做个小丫鬟。”
    香橼道:“我们纪州的儿女,那都是有骨气的。”
    扶意说:“这里头的道理很深,有他们的不是,也有他们必须维持的体面,我们才来多久,自然不能懂。”
    香橼去放了被子,跑回来笑道:“今天大夫人和王妈妈,可吃瘪了,活该!大夫人那人,瞧着面相挺正经,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第100章 往后对我许愿
    扶意毫不惧怕,反觉得大夫人可怜,她的心里该是忌惮成什么样子,才出此下策。
    便对香橼说:“大不了被撵出去送回纪州,难道还杀了我们?”
    香橼好生委屈:“她们似乎看出来,大夫人和咱们不对付了,今天对待奴婢也不像平日里那样,我虽不在乎的,还是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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