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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酒吞的咆哮越来越响,进攻也越来越快。蔺和虽然转攻为守,之前受到的重创却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理智,不过多久便眼前兀地一白,神志恍惚间被拳风正中脸颊。
    他们三个应该已经走了吧。
    狼狈摔倒在地的青年抹去唇角血渍,眼睁睁看着利刃般的爪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结束了。”怪物发出得意的笑,“去死——!”
    蔺和垂下眼眸。
    在那一瞬间,脑海里划过许许多多走马灯一样的念头,其中最为清晰的一个,是责怪自己不该为林妧如此拼命。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一切悸动的情绪都来源于强制法则。
    可另一个想法又随之涌上来,它虽然模糊不定,却转眼间占据了整个思绪——
    她一定要活下去。
    如果林妧能逃出险境,他一定会非常、非常地开心。
    作为凭空产生的怪谈,在此之前,他没有对任何人生出过好感,直到今夜才恍然明白,原来“喜欢”是这样一种感觉。
    奇异的、美妙的、能瞬间填满整个思潮的;
    仅仅和那个人呆在一起,哪怕不说一句话,也会非常开心的;
    还有,比生命更加想要守护的。
    电光火石间,一阵带着柠檬清香的风从身后袭来,还有带了无奈笑意的低喃:“可不要在我面前逞英雄啊。”
    身体仍然被剧痛侵蚀,可他却能感受到温柔又轻盈的暖流从后背蔓延至全身——有人按住他脊背,带着蔺和匆匆闪到另一边。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每次下落都发出沉重响声,用力敲击耳膜。
    与此同时,酒吞的惨叫声沉沉响起。
    青年抬起朦胧双眼,正好见到一缕被利爪划断的黑发摇摇摆摆,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如果她的动作再晚上半秒,落地的就是林妧脑袋。
    再往上看,可以见到漫天飞舞的白色粉末,粉末中央的酒吞童子痛苦地捂住双眼,发出阵阵哀嚎与咒骂。
    “是石灰,应该可以让他难受一阵子。”林妧说着架起他胳膊,把蔺和扶起来,“我们趁机快跑。”
    有热乎乎的温度伴随着柔和触感一同从手臂传来,蔺和从没与他人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别扭地试图缩回手:“我自己可以。”
    林妧没说话,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
    他也就没再出声。
    只是耳根静悄悄地红成一片。
    “你们以为逃得掉吗?”酒吞忍着痛发出怒吼,因为被石灰迷了眼睛而暂时丧失视觉,“少女的香气和血的味道,不管多远我都能追踪到!”
    虽然酒吞目不能视,蔺和却也受到了重创。寻常刀剑无法伤他,林妧只好放弃趁人之危的念头,轻轻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
    *
    “我、我记得附近有个药店,咱们带会长去看看吧。”
    眼看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距离,酒吞童子不堪入耳的叫骂也早就消失,尤浩宇弱弱举起右手,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现在还不能停下吧?”苏泽瑟瑟发抖地环顾四周,“那怪物说了会来追踪,一旦停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赶上了。”
    “可是……”
    尤浩宇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视线定定落在蔺和身上。
    青年瘦削的身形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单薄,他难受得厉害,却又不想在众人面前表露半分,只能一直隐忍着疼痛,强迫自己不痛呼出声来,只有被汗珠浸湿的黑发无声昭示着痛苦。
    “你要是觉得痛,叫出来或是撒娇都可以。”
    见蔺和没作回应,林妧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怎么也是这种逞强的性格——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不管多难受都不告诉别人。”
    蔺和沉默半晌,低低开口:“你喜欢他?”
    一旁的尤浩宇愣了一下,仓促地眨眨眼睛。
    夭寿啦,会长变成恋爱脑啦!
    林妧觉得新奇,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他似乎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不管发生什么,总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这不就是喜欢?”
    ——他就是这样的感受,因此再清楚不过。
    “异议。”
    林妧笑了:“我去商场,看到那些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假人模特,也会想起你的。”
    这本来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蔺和听罢微微一愣,居然点了点头:“好,你要记得。”
    只有他一人知道,过了今晚,可能再也不会有与她见面的机会。
    虽然知道自己的爱并非自愿,但此时此刻,脑海里不知怎么出现了那阵从身后掠过的、柠檬气味的风。
    蔺和想,如果她真的能通过假人模特想起他,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奇怪,”苏泽打了个喷嚏,手臂和中性笔一起哆哆嗦嗦,“你们觉不觉得有点冷?不会又出现了什么都市传说——妈妈,鬼啊!”
    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桥段,一模一样的反应。
    林妧面色不改地抬头转身,在街道拐角望见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女人。
    这位居然也是来自岛国,不得不说,扶桑真是个怪谈云集的国度。
    【都市传说之八:雪女。
    身为自古流传的经典怪谈之一,关于雪女的传说遍布岛国各个角落。其中最为广泛流传的,还是下面这个故事——
    樵夫在冬日夜行深山,不料遭遇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正当他迷失在茫茫白雪中时,一个身穿雪白和服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
    女人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绝美长相,款款立在风雪中问他:“你愿不愿意拿你最珍贵的东西与我的衣服交换?”
    视线不经意扫过女人银白和服下柔嫩的肌肤,樵夫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但他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于是迟疑地告诉她:“我最珍贵的只有这把斧头。”
    女人微微一笑,说不是。
    她说着缓缓向前,来到樵夫身后。女人的声音冷然如珠玉落盘,无比清晰地响在耳畔:“是你的心脏。”
    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山上发现了一具男人尸体,在他早已冰冷的身体旁则是一堆皑皑白雪。
    在所有传说中,雪女都被描述成一个优雅美丽却杀人于无形的恐怖形象,但如果要追根溯源,她其实是个身世十分凄惨的妖怪。
    传闻雪女原本是大户人家的矜贵小姐,如果不出变故,理应平安康泰地过完一生,可惜命运作弄,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穷酸武士。父母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命令她与武士断绝往来,雪女每天以泪洗面,最终下定决心要与武士私奔。
    她事先把多年积攒的钱财全部交于武士,并与其约定夜半在山中碰面。到了入夜时分,雪女如约逃出家门来到山里,可她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武士身影。
    ——原来那武士根本只是个无情无义的酒肉之徒,与雪女相爱只不过出于觊觎美貌,如今得到她的钱财,一时财迷心窍、卷款而逃。
    但雪女自然不会知晓这件事情,她心底仍然存有对爱人的期望,即使大雪纷飞、寒气刺骨,也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他就快到了。
    深夜的雪越来越大,身为娇弱的深闺小姐,雪女实在无法抵御寒冷,于是意识模糊地逐渐睡去。直到身体整个被大雪掩埋,呼吸渐渐停止,她也没能见到爱人的身影。
    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死后的小姐魂魄不散,在世间游走时,恰巧见到曾经的爱人——武士用她的积蓄花天酒地,过得滋润又潇洒。
    直至此刻,枉死的不甘心、被爱人背叛的幽怨与愤怒终于瞬间爆发,小姐的游魂化身成形,了结了负心人的性命,“雪女”也自此正式出现。
    在几乎所有故事中,雪女迫害的对象都是薄情寡义或色/欲熏心的男人,面对拥有赤诚之心的男子,她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去。
    雪女妄图将负心人斩尽杀绝,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大概称得上是个“渣男杀手”吧(笑)。】
    要说的话,雪女与酒吞童子应该是霓虹国怪谈界的两大颜值巅峰。
    与酒吞张扬跋扈、充满诡异色彩的气质不同,雪女看起来温柔脆弱,让人想起美丽却易碎的雪花,只需看上她一眼,就能生出无限保护欲。
    漆黑的长发如同瀑布直直下倾,白得发光的肌肤显出不可接近的神圣感,女人的睫毛居然是奇异的灰白色,在灯光下微微颤动时,像极了展翅的蝴蝶。
    虽然是个可怕的怪谈,但与酒吞童子爱好少女血肉相似,她的攻击对象仅限于男性,尤其是始乱终弃的渣男。
    尤浩宇环顾四周,林妧是百分百的女孩子,会长与迷路少年又属于都市传说,在他们四人里最大几率成为雪女狩猎目标的,只有可能是他。
    和他预料中一模一样,女人漆黑幽深的视线轻巧灵动地划过在场每个人的脸庞,最终停留在尤浩宇身上。
    她向众人靠近时全然听不见声响,如同雪白色的幽灵:“你……”
    尤浩宇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
    音量很低,语气飘忽不定,像一阵夹着雪花的风轻轻掠过耳畔,飘渺得难以捕捉,但它偏偏又极为柔和悦耳,仿佛珍珠落在玉石之上,叫他忍不住心生怜惜。
    几乎不会有男人能从这样的温柔乡里逃离。
    然而雪女堪堪吐出一个字,就被另一道声线陡然打断——
    林妧匆匆上前,桃花眼睁成可怜巴巴的椭圆形,语气里带了点哭腔:“姐姐,你救救我们吧!”
    尤浩宇一愣。
    她难道是想……让雪女对付酒吞童子?
    可这两位怪谈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啊。
    雪女只会报复心怀不轨的男人,酒吞虽然滥杀无辜,但对于妖物来说,杀人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杀得干脆又直接,并没有做出什么始乱终弃的事情来触碰雪女的禁忌。
    这个忙,雪女断然不会接受。
    林妧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说到底先遇到雪女的并非酒吞童子,而是她啊。
    ——决定性因素并非事实究竟如何,而是她想让雪女知道什么、相信什么。
    这就是破局的方法。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家里人……”
    林妧双手掩面,遮掩住情不自禁上扬的嘴角,声音抽噎不止:“我怎么也没想到,酒吞童子居然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早知如此,我当初就绝对不会答应带上所有积蓄和他私奔!”
    她身后的几人同时露出了惊诧又疑惑的表情,弄不清这是在演哪一出。
    雪女本来是想直接拒绝的。
    但“负心汉”“私奔”与“所有积蓄”这三个词不断回荡在脑海里,让她想起曾经自己的某段经历。她没说话,也没转身离开,安静等待跟前的小姑娘把故事说完。
    林妧心知有戏,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用弃妇般愤懑哀怨的语气缓缓开口:“我本来有个幸福美满、算得上富裕的家,不成想在某天遇上酒吞童子,并与他坠入爱河。那负心汉让我带上私房钱同他私奔,因为被爱情蒙蔽双眼,我没做多想就答应了下来,谁曾想、谁曾想……他还养了另外好几十个老婆,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除开最后一句话,她说的这段故事几乎照搬了雪女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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