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有孕
夜已深,这所两进的宅子此时才响起了开门声。
即便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好似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叶准的腰背仍是挺得笔直。只,步履却比平常要慢了一些,却也只是一些。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瞧见候在花厅中的季舒玄时,叶准愣了愣,继而眼中极快地掠过一道亮光,“可是那件事,有消息了?”
“有时候,我真是不懂你。”明明为了李建生,暗地里殚精竭虑,偏却要装出一副冷血无心,不管不顾的样子。要说他无情,却又着眼细微处,总能让人察觉到一丝微妙。
叶准方才眸中一瞬的晶亮刹那间深敛,他抿紧了唇角,“你见过裴锦箬,她不肯帮忙?”他问,语调淡淡平缓,却好似亲眼所见所闻般的笃定。
带着一丝失望,却好似并不怎么意外。
“她说,有因才有果,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季舒玄问,语调里带着一丝凉,是从他心底透出。
“这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叶准淡淡应道。
“可这件事儿,已经牵扯到了我姐姐姐夫,你还说无关?”季舒玄的语调骤然激动起来,无需再问了,叶准定然是做了什么事儿,动了裴锦箬,这才得罪了燕崇,招致了今日之祸。
想起前些时日,凤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有关他和裴锦箬的传言……季舒玄突然心口发寒,难道是……或者是还不只如此?
他抬眼望着叶准,白了嘴脸。
叶准沉黯下双目,沉默了良久,才叹息一般道,“非我所愿。”
他承认了,承认是因他之故,燕崇才布下了这个局。所以裴锦箬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季舒玄刹那间,连呼吸也觉痛。
“我姐在等你。”沉默片刻后,季舒玄才哑着嗓道。
叶准一愣,那沉黯的目光似是定住,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慢慢挪动着步子往季舒玄抬手指的方向走去,腰背,仍是挺得笔直笔直。
这房子本就不大,转过一道垂花门,几乎是抬眼,叶准便瞧见了背对着他,站在一棵紫薇树下的季舒雅。
她穿一身素淡的颜色,掩映着那树开得灿烂的紫薇,便愈发显得清瘦。
他的步履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走了过去。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季舒雅蓦地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刹那无言。
叶准的眉心却是轻轻攒了起来,她怎么瘦成了这样?不只瘦,还苍白,好像刹那间便成了弱不禁风的样子。
他思虑间,季舒雅似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走上前来,在距他两步之遥处站定,这才低声道,“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叶准的目光下移,挪到她的手上,她总是这样,一紧张不安的时候,就会自己掐自己的手背,这个习惯,到现在还是没有改。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明明已是再清楚不过她来的目的,这一刻,叶准却还是选择了装傻。
“我是听岚庭说,你或许,可以帮着我救建生。”季舒雅迟疑片刻,终究是咬了咬牙,道。
叶准的目光,从她已经被掐红了的手背上移开,转而重新直视着她。
他的眼睛自来深邃,犹如看不见底的深海,此刻将她望着,她不由得,便觉得呼吸紧促。
“所以,你便来求我了?”叶准问,语调清幽而冷淡,“我以为,你是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要与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为了李建生,居然会特意来求我,向我低头。”
他的语调平淡,季舒雅却听得心底揪疼,深吸一口气,才平稳了心绪,没有发作出来,“我七岁时,救过你一命。”说着,她已是平静地回视他,“这救命之恩,便用这次来还,如何?”
叶准眼中掠过种种暗影,“你认定我能救他?”
“你自然能救,如果你还是我认识的叶槐生。”
“你倒是对我有信心。”叶准似是嗤笑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她够了解他吧!比他想象的,还要来得了解。
她早前没有来,不过是抱着一丝侥幸,可终于,还是走投无路。
等到这次事了,连那个救命之恩也偿尽了,他们之间,便当真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了。
季舒雅的眸子黯了黯,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便是答应她了。她转过身,举步要走……
“你既然知道我能救,便也知道,这于我,乃是一桩为难,甚至是要命的事儿,可你还是开了口,拿救命之恩作筹码,也要我救他。看来……他对你而言,很重要。”至少,比他重要了。
叶准的语调平稳,可每一个字,却都好像带着刺,扎疼了自己。自苦、自虐……他好像从来如此。
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吗?还有什么好不甘的?
季舒雅停了步子,转头看他,目光灼灼,“是!他很好,待我也好,你该清楚的呀!毕竟,这个人,是你为我精挑细选的。”
叶准平静的面容总算被撕裂开一道口子,惊诧地抬眼望向她,她怎么会知道的?
季舒雅却已是笑了起来,眼角却是湿漉漉的,“既然你觉得他好,那我便嫁,事实证明,你的眼光不错。过了这一关,往后我们定然可以继续好好地过日子,平安喜乐,一世无忧,这不就是你希望的吗?”
叶准沉默着,喉间滚动着,却难以成言,只有苦涩,不住涌起,又被生生咽下。
“大奶奶!”正在这时,茉莉却是寻了来,见得叶准,略略停了步子,行了个礼,又继续一边朝着季舒雅靠近,一边抖落开手里抱着的一件外衫,“变天了,咱们加件衣裳吧!可别着了凉了。奶奶如今可不是一个人了,得好生照看自己才是。”
茉莉的碎碎念落在叶准耳畔,却轰然作响。他的目光落在季舒雅平坦的小腹间,“你有身孕了?”
季舒雅抬眼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大夫前两日才瞧准的,才一个多月。”
“那恭喜你了。”叶准干巴巴地笑道,“这不一直就是你想过的生活吗?”相夫教子,一世安稳。
季舒雅目下闪了两闪,“那件事,便要有劳你了。”
叶准眸色微微沉黯,面上那一丝细微的情绪眨眼间收拾了个干净,他又是那个清冷沉敛,看不出喜怒的叶准了,“放心,他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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