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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江上行

      兰柔打电话回来,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是兰柔打的,只记得外婆拿着话筒冷漠地说了一句他不在,然后挂掉之后才说,那是我妈打的电话。那个年代还是用的座机,电话号码都只有七位数的那种。
    奶奶十块钱给我买的人字拖并没有经受住山路的考验,终于在某个中午断了鞋掌,我就光着一只脚踩着石子下山。外婆丢给我一双姐姐的拖鞋,粉色的,沾满灰尘。在水里滚了一圈之后,成为了我的“新鞋”。去之前我身上揣了三十块,是我的压岁钱。外婆说给我放着,怕我乱花。
    我偷偷跑去大姨夫家,我说我想回家。大姨夫受伤,不能骑车,说可以给我妈打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听到兰柔的声音,我又一次不争气地哭了。我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回家了,二叔会到附近的镇上去接我。
    兰柔说外婆会送我去那个小镇,临走那天,外婆说有事,所以是我一个人去了。我不认识路,在山路间转了许久,还好那时并不知道害怕,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一直找不到路,小小的年纪心里难免有些着急。快哭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相信命运这个东西。
    二叔的岳母,那天正好也要去赶集,我不知道是怎么碰上她的。我和二娘如果几次她娘家,见过这个亲婆。
    她领着我到镇上,悄悄递给我五块钱,让我买了双拖鞋。五块钱就可以买到一双质地比较粗糙的拖鞋,二叔就在镇上这头的亭子下等我。听我说了经过后,沉默着领我回家。
    回到现在,兰柔瘦小的身子在檐沟里用铲子铲把风化石铲手推车里。
    我走过去,正欲帮忙,哪知兰柔一见我过来,便将我推开,连说:“你来干嘛,赶紧过去,这儿脏死了。”
    我嘿嘿笑笑:“我来帮忙啊,你一个人.得弄到多久啊。”
    “走走走,真的是,等你爸回来帮我。”
    忙没帮成,就这么坐着也不是个事,否则那也太无聊了。马潇潇一直没有找我聊天,有时候总是我先去找她,我想看看我不找她的时候她会不会找我。
    内屋窗户洞开,但也难掩黑暗,加之秋日里天气阴凉,不免有寒气入体,顿觉寒冷,想添加衣服。回屋披了件外套之后缓和许多,可是手机依然没什么动静。手动刷新几次,界面依旧是干净的白色,忍不住叹息一声,被提着柴刀进来的爷爷撞见,爷爷忍不住出口训斥,“年纪轻轻唉声叹气,一点活力也没有,天又不冷,出去走走嘛。”
    我应了声好,才觉着身子疲软,实在是不想动,但又看着爷爷正盯着我,无奈强打起精神走出屋去。这些年这沟沟里已经没有多少与我同龄的人,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搬到了镇上或者是县城里。小时候的玩伴也大多没有联系,或许等某天我成家立业,爷爷奶奶双双归去,恐怕我会很难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秋高气爽,虽不见艳阳高照,不过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寒气逼人。穹顶倒是十分干净,只是有些暗淡的灰色,想着就这么站着也颇为无聊,便去江边看看。
    老房子这儿离流江不远,小时候唐玮和爷爷走江之时便是从那个渡口出发。这几年下游修了电站,而且各个村落之间也都修建了村道,这个渡口也就修建荒废,多是我干爹在那儿打鱼。
    其实南方的秋天多是看不到满目萧然,山林处处皆是翠绿。因为树林以柏树为主,年年常青。村道修到了码头边上,码头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砖房算作是平时看守的人休息处。一路下去梯子一直被河水淹没,立于山顶,可见江水翠绿如玉,迎面河风阵阵,灌进裤腿还是觉得凉意难挨。
    顺山而下,这条野路早有些荒废,哪怕砌了水泥,早已被枯草落叶所掩埋,顺手剥开挡路的野草,手指不注意便被划了一条口子。不痛,很痒。忍不住伸手去挠,逐渐疼痒难耐。终究还是忍着不去触碰,难免衣角擦碰,防不胜防。
    从前喜欢鲜花绿树,从那条野路穿过之后看着鞋上的露水和污渍,我发现我不喜欢了。哪怕再美的花,再绿的树,枯萎的时候仍然会弄脏你最爱的衣服,你新买的球鞋。
    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看着深邃的河水,陡然间生出一种一跃而下的冲动。顿时才想起“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望你”那句至理名言。深处如墨,如洪荒猛兽沉沉睡着,只怕某一些动静便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我吞噬得丁点不剩。
    本想着出来散心,却不曾想越发郁闷,手机迟迟不见动静。为何马潇潇不肯先一步联系我呢?我告诉自己,她或许在忙,或许也在等我。那我便探探口风。
    qq的诸多表情,我独爱戳一戳,有些小可爱。
    不多时,马潇潇有回复,语言略简短,看不出深意。想着便深聊下去,说说一些不着边际的俏皮话,只是对面回复速度不可谓是不慢,三分钟拢共说了不到四句,不免令人着急而郁闷。
    忽然会觉得那晚不过是一场冲动,肾上腺素冲上脑海刺激神经会让人说出一些不计后果的话,冷静下开心之后才明白,其实某些坎,我们并不能跨过去。
    捡起身旁的石子一颗一颗地往江水里丢,看着溅起的水花倏地消失,然后化成一圈波浪散去,顺流向远方。蜿蜒河道在山夹之内,正好是陡峭的峡谷中劈开了一条河谷,从前流江是没有这么宽的,那时的河水湍急,且有河滩,距离应该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再往下有三层楼左右。
    某年大旱,江水近乎枯竭,只需要一个远跳,便可到对岸去。我提着桶往在河谷深处的石缝中捡了不少滞留的河鱼。如今已经两不相同,暂且说是物非当初吧。
    站起来迎着河风,满面湿气,夹杂着一股鱼腥气,实在是有些不习惯。满腔都是那种味道,积聚在肺部,让人恶心到想要呕吐。
    张开双臂,面朝流江大河,震声呼喊,直到声音顺着河道而下,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之后,开始剧烈地呼吸着,将新鲜空气吸入肺部,这才缓和许多。如此一来,心头阴霾也少了许多,先前的消息马潇潇迟迟没有回复,等的久了,便觉得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