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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节

      但他只使出了三分的力量。
    现在,他提升到了五成。
    云潋还在那里,神色淡然,无分毫勉强。
    天煞终于重视起来,可先机已失,云潋的反击已经来了。他的剑依旧是取自外物,茂盛的草木可以作剑,枯败的树枝亦可为剑。
    一剑既出,杀意全无,却在出鞘的刹那,萌出星星点点的绿意来。
    莫要小看着点绿色,这意味着云潋的剑在天煞的领域内,违逆了他的规则,挣脱了他的操控。
    天煞不动,轻描淡写地瞥了枯枝剑一眼。
    就是这一瞥,那枯枝上萌发的绿芽又迅速枯败下去。不仅如此,原先还能维持着外表的枯枝,像是被丢入了烈火之中,耗尽了最后的生命力,一截截化作灰烬,窸窸窣窣地飘扬散落。
    云潋垂下眼眸,微微抬起手腕。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手一点也不像是剑修的手,并不沉稳有力,反而像是个文弱的书生,纤长秀美,适合在春日冶游,折花赠予有缘人。
    但就是这样的一只手,虚虚一握,飘扬在空中的灰烬便像是受到了无形的吸力,一反落地的姿态,缓缓往上凝塑。
    米白色树心,缕缕分明的纤维组织,灰褐色的树皮,由内而外成形。不多时,树枝再度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显而易见,这从灰烬里重生的树枝,远比方才枯枝萌新芽更不可思议。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没完。云潋握住了枯枝,似乎有点不太满意,眉梢微微蹙起,手指缓缓拂过。
    绿色的嫩芽钻了出来,不一会儿便生长出苍翠的绿叶,一朵朵粉色的花蕾羞答答地冒出了头,于黑夜阴风下悄然开放。
    桃花满枝,说不尽的风流娇俏。
    饶是心怀嫉妒的方无极,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若是自己,即便能够抵抗天煞的领域,不受其影响,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那树枝可不是桃花,是魔洲常见的凶木。但云潋不仅让它起死回生,还改变了它的形态,彻底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这个层次的规则转变,已然超出了他目前的理解能力。
    比他更惊讶的是天煞。
    他在元婴境界已有千年之久,非常清楚领域法则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修士的领域之力,与其修炼的心法脱不开关系,一般来说,领会的法则就与心法有关。
    譬如,他修炼的心法是《灭天功》,故而领会的便是毁灭之力。最初只能摧毁死物,后期随着对法则领悟的深入,慢慢能够对付草木、鸟兽。如今登堂入室,毁灭一岛、一城皆不在话下。
    正是因为懂,才更明白领悟法则之难。这与修炼法术不同,不是靠勤奋苦修便能成功的,需要感悟天地,方能参悟一丝半缕。
    云潋不过元婴初期,能逆转他的毁灭之力已然非常了不起,可将魔树化作桃花……委实不可思议。
    初期的元婴修士,比的还是领域之力带来的力量,可到了他的层次,已然是法则之力的较量。
    目前来看,他并不占上风。
    天煞心头一沉,不再试探,双手往下一压。
    翻涌的魔气勾勒出了法则变幻时的惊人力量:似大海惊怒时掀起的巨浪,当头扑下时力重千钧,亦似狂风过境时的余波肆虐,枯枝烂叶倒卷而起,互相碰撞绞杀,飞溅而出的碎片杀伤力惊人。
    云潋站在那里,如若海中的孤舟,只能随波沉浮,也如若地动时的行人,孤单薄弱,无处可凭靠。
    但他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桃枝,垂落的白色衣袖被风吹起,飘若流云。
    蓬勃清澈的灵气自桃枝上溢散开来,比起魔气的急涌强势,灵气舒缓平静得多。像是春日漫步在河堤上,吹来的杨柳清风,也像是高山之巅,自在流淌的云岚雾气。
    这一急一慢,看着轻描淡写,实则却是两人在暗中争夺空间法则的控制权。
    而方无极此时暂且置身事外,悬留在岛外的半空,远远地关注着战局。
    在他看来,云潋的力量固然高深莫测,可依旧是天煞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黑气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且非虚张声势,而是每一波都比之前的更强,重重推进,不予人分毫喘息之机。
    毕竟是魔洲的主场,又有境界压制……方无极淡淡想着,全无出手的意思。
    打吧,打得两败俱伤才好。云潋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天煞死了更好,蕊儿少了一重威胁,他也能出当年的鸟气。
    正幸灾乐祸着,背后却一阵寒意。
    他悚然一惊,侧身遁避,却还是慢了一步,手臂上裂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而下。
    剑气。
    “反应挺快啊。”任无为握着断剑,上上下下打量着方无极,目光极其无礼,仿佛在称量猪肉,“就是你小子,欺负我徒弟啊。”
    方无极一下子为难起来。
    魔洲没有师徒那套规矩,弑师判门的事不在少数,甚至很多魔修都是靠杀师证明自己的能力。但他在道修的地盘生活过,晓得道门讲究师徒伦理,师父对弟子有极大的权力。
    他看不上这种做派,却不能真的不注意,朱蕊毕竟是道修。遂压下了不满,用尚算和气的态度回应:“我与蕊儿情投意合,并无强迫之行。”
    “放你娘的狗屁。”任无为冷笑,剑指眉心,“你要是真心实意,有本事上门来求娶,老子就算不答应,也高看你一眼。掳了走算怎么一回事?你们魔洲都是强盗做派,抢走以为就是自己的了?我和你说,门都没有!”
    方无极沉下了脸。他和任无为是同等修为,肯低三下四解释,纯粹是看在朱蕊的面子上,既然对方不讲情面,他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
    任无为看他黑着脸不说话,手痒想揍这混蛋一顿,然而看看那头云潋正和天煞打得激烈,衡量再三,勉强放过了他:“要不是她和我求情,我非要你好看。”
    说着,看也不看方无极,纵身跃入战局,断剑直指天煞的后背心。
    他的剑与云潋截然不同,就是最朴实平淡的剑修之气,可威力很实在。
    一剑既出,瞬间扭转了形势。
    第625章
    咳, 虽道元婴修士皆有领域之力,但既然有慕天光这样金丹就领悟的天才,那自然也有任无为这样进阶元婴很久也没能搞懂的憨憨。
    领域是什么鬼?法则, 什么法则?完全不知道。
    任无为从来不去分析规则,参悟规则, 而是感受, 用剑去体会四季的变迁, 适应昼升落夜的交替。
    所以, 他出的仍然是剑。
    白色的剑气如一道厉风,外表平平无奇, 却是如矿出金, 如铅出银,大俱返璞归真之意。
    天煞侧过身,掌心翻转虚握, 扬手接招。
    滚滚魔气迎面而上。
    说来也奇怪, 任无为的剑气看着并不猛烈, 也不迅疾, 但偏偏毫无阻塞地破入了魔气之中, 顺滑得像是刀切豆腐。
    天煞皱了皱眉,竟然没有硬抗,向左侧迈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剑气。
    见此,方无极不由觉得胳膊上的伤口抽痛了下。残留的剑气绞痛着血肉,阻碍魔气凝合皮肉。
    任无为却是没什么意外之色。他这个人, 资质不佳,悟性一般,全靠勤修苦练,晋升元婴后,他作为掌峰,屁事不管,接任执法堂,又基本上只挂个名,将所有杂事都丢给了徒弟。
    这么不负责任,为的就是全心全意修炼。
    用了百分之两百的努力,即便只得到了百分之七十的回报,那也是含金量十足十的百分之七十,实在得不能更实在。
    天煞何等毒辣的眼光,一下试出了他的分量,才不会为了面子,尝尝他们师徒夹击的苦楚。
    他避开了,且笑道:“真是同门情深,来得可真齐全。”
    这话听着没头没尾,方无极却听懂了。翠石峰师徒五人,殷渺渺升任阁揆,不可能以身犯险,老三修为尚低,亦无多少助力,应该只有任无为和云潋来了。
    方无极了解朱蕊,她和师门的人不算亲近,却始终抱有一份尊敬与感激。云潋将她带入道门,改变了她的命运,任无为予她庇佑,让她平安修行,没有因美貌而沦为禁脔。
    她是个重情的人,师父师兄在此,绝不会私自逃命。
    可惜红鸾星已不在她手上,他细心感应许久,依旧寻不到蛛丝马迹。看来这么找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能换个法子了。
    蕊儿,你莫怪我出此下策,谁叫你这般狠心。
    方无极攥紧了拳头,悄然将坠星握入手中。
    战局正酣。
    云潋无惧天煞的领域之力,还能改动他的法则。任无为剑意锐利,剑气一道接一道,交织成密实有力的剑网,封去天煞的退路。
    而天煞的应对策略颇为反常,明明任无为更强,他却以避让为主,只间或正面迎招,反倒是将大部分的精力投注在了云潋身上。
    他不断地改变自己的规则,试探云潋的深浅。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天煞费了点功夫,到底是探出了几分深浅——云潋的心法很特别,转换规则这种事,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于他却如吃饭喝水般简单。
    何必以己之短攻人所长呢?他果断改了路数,摒弃了规则之力的压制,转而用更直接的力量。
    云潋便也用回了剑气。
    当然,他的剑依旧是那么好看。出剑时,桃花缤纷,像极了黄昏时分涂抹在天际的霞光,瑰丽灿烂,收剑的刹那,其曼妙的姿态又仿若揽镜自照的美人,风流婉转,极其动人。
    道魔再不两立,审美却是共通的。方无极从未见过这样的剑,看在眼里,刺在心里,当即便不再迟疑,掷出一道暗星。
    娄宿,常被用于驱使魔物,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妙用,那便是能够短暂地操纵他人的魔气,打人一个措手不及。
    没有人注意到,领域内,一缕魔气稍稍偏离了位置,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空气中,伺机而待。
    天煞广袖鼓起,涌出无穷无尽的魔气,蕴藏着强悍的毁灭之力。
    如岩浆喷发,吞没坚硬的岩石。
    如风暴席卷,摧折海中的行船。
    如疟疾肆虐,剥夺鲜活的生命。
    混沌初开,天地自此而生,然而,海枯石烂,沧海桑田,万事万物都有毁灭的一日。
    天地亦然。
    终有一日,广袤的大地会四分五裂,浩瀚的天空会支离破碎。毁灭的力量,存于天地,又高于天地。
    锋锐的剑气如若炎夏的冰棱,逐渐融化消失。
    鲜艳的桃花耗尽了生命潜能,慢慢凋零落败。
    云潋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能将化作灰烬的魔植复原成桃花,是因为它原本是鲜活的,只是被改变了生命规则。可如今却是再也不能的了,因为它不是被改变,而是被摧毁了。
    覆水难收,人死不能复活,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叹了口气,取出了备用的剑。
    还是一枝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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