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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节

      就好像和时间相关的法术有很多,有的放慢时间延缓衰老,有的暗藏生死轮回,效果都不错。可要真正领会时间的涵义,难如登天,迄今为止走得最远的是守仪道尊的《易水剑》。
    而生之剑意,比寻常的剑意更难。
    剑乃凶器,为的是杀人,不是救人,其蕴藏的含义与剑器甚至截然相反。江离亭能够练成此等剑法,谁都要赞一声天资纵横。
    任无为是剑修,因而愈发惋惜。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他摇了摇头,道:“尽量活捉他吧。要杀他就得一招毙命,否则生机一续,很快就没事了。”
    红砂真君点了点头:“我和火炎对付迷心花。”
    “好。”任无为握住断裂的剑,迎上前去。
    他挥出平稳的一剑。
    刀切豆腐般破开了紫雾,但叶子随之行动,灵活地挥挡。相接的刹那,“呲啦”一声脆响,片片破碎的兽皮飘落下来,是曾被它吞吃了的妖兽尸骸。
    任无为趁机遁入雾中。
    视野一片黑沉的紫,几乎无法辨别方向。香气迎面,灵台亦受其干扰,神识在浪涛中摇晃,忽上忽下,难以突围。
    他掂量了下情况,觉得十分棘手,遂咬破了齿间的药丸。
    霎时间,头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顿时清醒无比。这是指尖莲留下的药水,一直被殷渺渺收藏于玉瓶中,后炼制成解毒的药丸,一共才三颗。
    任无为来前便将药丸分了,但并不确定药效能持续多久。
    尽力而为吧。
    剑气流动,猛烈的罡风缠绕在断裂的剑上,刃上的碎片因此剧烈颤动起来,好像随时会崩裂。旁观者见了,多会心惊胆战,害怕这剑挥到一半就报废了,不仅伤不到敌人,反损自身。
    好在这点担心没有变为现实。直到劲风挥出,破空声响起,断剑依旧顽强地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在掌中嗡鸣。
    强风来势汹汹,江离亭却一动不动。
    他横剑于胸前,灵力抹过手中的木剑。淡光微漾,空气里游离的灵气仿佛有了生命力,自发地汇聚起来,凝成一道坚韧的无形之墙。
    风到哪里,墙就到哪里。
    生生不息。
    换做另一个对手,对此定然大感困扰。续航能力过分强悍的元婴,就好像是打不死的小强,磨到自己灵力耗尽,对方可能还好好地嘲笑“你不行”。
    但任无为绝对不是其中之一。
    他的日常修炼就是站在罡风密集的悬崖峭壁上,然后练剑、练剑、练剑。日夜不休,无有止境。
    久而久之,他的剑上也带了一丝罡风的气息——但他修的剑意与风无关,只是涉水过河,不小心沾了点水汽,剑意本身依旧是“剑”。
    是的,任无为的剑意,不是风不是雨,不是生死也不是毁灭,更不是什么时间、规则之类的玄之又玄的奥义。
    是剑本身。
    摒弃了剑意、规则、领域……这些大多数剑修所拥有的本事,任无为的剑单纯或者说是单调得可怜。
    剑纯这个道号,意味的正是纯粹的剑。
    任无为挥出一剑又一剑,行云流水,无丝毫缝隙,镇定平常地像是在家里吃饭喝水。
    江离亭应对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他借了迷心花的力量,固然多一臂膀,但其煞气与生机并不相容,反而破坏了生机的形成。
    当新的生机,犹如被巨石压着的野草,艰难地萌发时,他放弃了催生。
    生气回到了他手中的木剑上,渡上一层鲜亮的绿意。
    他竖起剑刃,凝气出鞘。
    剑与剑终于正面交锋。
    参天巨木拔地而起,冰冷的剑刃却重重砍向了树干,锋利的薄刃割开树皮,粉碎运输营养的纤维。但树木并不因此颓败,根系源源不绝地吸收能量,枝桠分叉,迸出绿芽,接受着阳光雨露的滋养。
    然而,面对自然的奇迹,砍树的人并不气馁,仍然以原有的速度挥砍着,每一剑都落在同一个地方,无有分毫偏差。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追逐。
    第703章
    相较于任无为和江离亭的剑意之战,红砂真君和火炎真君对付起迷心花来, 就要粗暴简单很多了。
    火炎真君用拳头开道, 红砂真君手持灵笔, 当空绘出符文。拳风与法术一近一远配合默契,专门对付扭动的茎叶。
    几招过完,他们就大致摸清了这巨型迷心花的能耐。叶片不算特别灵活, 但又强大的防御能力, 大多数法术砸过去都能挡下来,茎非常灵活且有劲, 不输于许多藤类妖植。
    花苞不必提, 粉雾能够制造出大量含有致幻毒素的烟气,花瓣呈针状, 隔一段时间就会向外射出, 全方位无死角地来一套针法。假如是柳叶城的那株迷心花, 力道破不开元婴体表的防御, 但这巨树高的么……除非炼了特别的锻体之法,否则硬抗等于找死。
    就这组合,已经能吊打大多数高阶妖植,可迷心花最可怕的显然不是植物性的茎叶花, 而是妖兽化的根系。
    根系像是一只土系妖兽, 隐藏在山林厚厚的土层中, 伺机而动。
    于元婴而言,迷心花这样的对手也算得上是棘手了。
    “嗤”,火炎真君两个拳头上凝聚着一只硕大的狮兽, 灵活地与缠绕来去的茎叶周旋。
    红砂真君手腕微动,笔尖起转撇收,一串金色的符文随之流泻出来,明明都是最简单的笔画,其蕴藏的力量却极其惊人。
    大量的水自地底冒出,冲走了裸露在表面的泥土。
    地下的活物例如老鼠、蚂蚁、草木之流,早就成了迷心花的腹中之物,方圆一里之内,只剩下毫无生机的废土。
    水一冲,土自然会顺着流掉。
    除了迷心花的根系。
    他们二人都是强硬派,不玩什么循序渐进的把戏,准备将根茎叶统统暴露出来,用杀伤力大的招式一波搞定,省得夜长梦多。
    暴雨冲刷下,一块鲜少有泥土流失的地方暴露出来。
    下一刻,金色的符文便骤然凝聚,分散的笔画组合到一起,竟然形成了一个崭新的符号,牢牢摄住了迷心花的根系。
    虬结盘错的根系就好像冬天的蛇暴露在了阳光下,动作僵硬,缓慢地挪动着。
    趁此机会,火炎真君骤然出击。
    两团耀眼的烈焰迸射而出,一下子击中了根系。
    焦糊的味道泛起,粗细不一的根系舒展开来,细一点的根已经化为了焦炭,簌簌落下,粗一点的却只是受了些伤,高高扬起头,危险地打量着敌人。
    “这东西也太难缠了。”火炎真君传音道,“短时间内拿不下来。”
    红砂真君赞同:“既有灵植的韧性和耐力,又有妖兽的灵动凶猛……岱域带来的东西要是都这么难缠,那也太可怕了。”
    江离亭似乎发现了他们的窘境,淡淡道:“你们是对付不了它的。这是第五代的迷心花,已经彻底适应了十四洲的环境,又吞噬了梦岭数不清的妖兽灵植……放弃吧。”
    “该放弃的人是你。”任无为说,“你们就这么几个人,能打得过我们那么多人吗?”
    江离亭道:“我们并不需要赢过你们。”
    任无为叹了口气:“我们与你们本无冤无仇。”他口拙舌笨,实在说不出什么煽动人心的话来,但比起他,红砂真君和火炎真君更不适合唱红脸,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在冲霄宗待了那么多年……很多人是你的同门,你的朋友。”
    “不错。”江离亭顿了下,无限怅惘,“可世上没有两全的事。”
    他在冲霄宗的日子,其实过得不错。尤其提前埋了秋兰真君的线,得到的多是友善和讨好——这当然十分片面,他亦是带着游戏人间的心情在体验,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时间长了,再虚情假意,到头来也有了几分真。
    比如袁落,这家伙的性格着实算不上好,一点就炸,且性子非黑即白,得罪了不少人。他一直以为他会早早陨落,谁知运气不错,竟然活到了金丹。
    百年相识,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变成朋友不稀奇。
    他始终记得任无为接任执法堂后,袁落拉着他,骂了殷渺渺半个月,发誓和她不共戴天。那个时候,他一边安慰袁落,一边心想,殷渺渺要去调查柳叶城的事,何须你不共戴天,过些日子,她就要死了。
    然而没有,她活了下来,却忘了一切。
    再三试探对方确实什么也记不起来,对柳叶城更是一点印象也无后,江离亭斟酌许久,决定放过她。
    这并非出于友情。虽然他曾骗她说他们是朋友,实际上从结识的那天起,他便起了防备之心——万一被这个过于聪明的女修发现自己的异常,杀了也费功夫。
    后来的事证明了他的顾虑。
    但那个时候,谁能预料到这个天资普通的女修能走到这一步呢?他出于对袁落的某种怜悯,以及不想扼杀一个优秀修士的不忍,最终选择放弃了斩草除根。
    哪怕到后来,他在露华浓身上看到了类似指尖莲之物,也只是选择杀了蝼蚁,夺走东西了事。
    一念之仁,成就了今日的素微殷渺渺。
    他有点后悔,又有点微妙的欣喜。
    尤其是他被她用计识破身份,不得不逃离冲霄宗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兴许当初的心软并不是心软。
    而是故意为之。
    冥冥之中,他始终期待着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能够识破他的身份,打断他的计划,乃至察觉到岱域的存在,并为此阻止他们。
    “我自然知道岱域的所作所为,对十四洲意味着什么。”江离亭道,“我本可以选择拒绝,但我没有这么做——我是个自私的人。”
    任无为套了句老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头无岸。”江离亭笑了笑,平静道,“如果不能战到最后一刻,我对不起等我的人,也对不起培养我的门派。所以,什么都不用说了,动手吧。”
    说来奇怪,此时此刻,折磨他数百年的痛苦消失不见了。他不再需要于良心和私利上摇摆挣扎,时时质问自己这么做,是否吻合道心及一贯的处事原则。
    夜深人静的时候,诱惑他放弃计划,放弃亲朋好友,放弃门派的心魔,也偃旗息鼓,陷入了长久的安眠。
    为什么呢?
    因为有人意识到了他们正在做的事,并且开始阻止他们了。
    他是个庸俗自私的人,无法说服自己为了崇高的道德,放弃为亲人爱人谋取一线生机的机会。但他同样没有办法像凌西海一样,坚定不移地去做这样的事。
    理智和情感无时无刻不再撕扯着他,当终于没得选择时,他由衷松了口气。
    现在,他可以自私地为所爱的人而战了。
    竭尽全力,到死为止。
    “不用留情,我们身上下有禁制,什么都说不了。”江离亭主动道明内情,“杀了我,是你们唯一能够阻止我的办法。”
    任无为又一声叹,明白了他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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