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取中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语出《论语·微子》,第七章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史料上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意思历代有不同的解读,现存最早的古注出自东汉人包咸的《论语包氏章句》,释义为谁会放下手中的农活儿,袖着手,缩着瘦颈,去帮助您寻找先生呢?
东晋陶渊明有《丈人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超超丈人,日夕在耘。”他则认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荷蓧丈人的自谓,并非责备子路。
北宋初年经学家邢昺在其《论语注疏》中认为,荷蓧丈人是在“责子路”。
“五谷”有多种不同说法。《周礼·天官·疾医》“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
东汉郑玄注“五谷,麻、黍、稷、麦、豆也。”
《孟子·滕文公上》“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东汉赵歧注“五谷谓稻、黍、稷、麦、菽也。”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有麻无稻,后者有稻无麻。稻的主要产地在南方,而北方种稻有限,所以“五谷”中最初无稻。
《楚辞·大招》“五谷六仞。”东汉王逸注“五谷,稻、稷、麦、豆、麻也。”《素问·藏气法时论》“五谷为养。”王冰注“谓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也。”到了后来,就如九州泛指整个王朝一样,五谷泛指谷物,而非特定限于是哪五种。
凝思到这里谢迁左右瞧去,但见考生有的提笔磨墨,有的继续深思,还有几人估计是起的太早,正扒在桌上补眠。第一场县试足足有一整天的功夫,大部分学子都可以做完三道考题,所以学子们大都不急着落笔。
谢迁继续闭目凝思,决心从四书经义里另辟蹊径,此刻他还没有足够从三千学子脱颖而出的把握,尚未轻易落笔,若是第一场答的出彩,后面也就不用再考了,这样他就能多陪陪重伤的小人儿了,俯首瞧着炭炉上温着的银食盒,这可是溁儿儿带伤连夜给他精心准备吃食,一想到这他的心就揪着疼。
自古就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的文章各有千秋,难以分出谁高谁低。学子们大都以为考试能中与否,只是在于自己的文章是否够好够出彩。但是学子们极少会想到这应试文章的优劣是由谁来断定。好与恶,中与落地其实不过仅是阅卷人的一个念头。
溁儿说过,科举不过是应试教育,所以科举考不是人与文章,而是如何把自己的文章让阅卷人喜欢,倘若是爱不释手那就是大大的成功。
县丞时常给他改文章,他自认为是了解县丞的喜恶,教谕才是谢迁如何下笔的关键。
谢迁把教谕的面相记在心里,用蛇洞的藏书分析了一下。眉乱如麻,且又有断痕,心性躁动,六亲人脉易矛盾疏远。印堂极窄,善妒更爱搬弄是非。眼球突出,眼露三白报复性很强。鼻梁有节性子执拗,容易不依不饶。嘴角下垂福州口,悲观的习惯把事往坏处想。面色晦暗,气虚精亏,家里小妾定是不少,做事乏力。人中浅,眼下漆黑一片,恐子嗣艰难。
教谕的处世为人在谢迁心底早有了大概。此人为人自负,却又自卑,贪财爱色,执拗固执,且为人狠辣冷酷,自私自立,刻薄寡恩。
另外溁儿将教谕以往在学宫的文章,甚至连这个教谕中举的那文章都买来过。读完这些,县丞又偷着给了他前几次县试取中的文章和批注,他也均仔细研读过。
于此同时外面忽然寒风凌冽。学子们忍不住抱怨,‘最近这是什么鬼天气,前几天明明都春暖花开了,这几天忽而电闪雷鸣,狂风暴雪,如今又狂风大作。’
有号房遮蔽的考棚,这风还小些,谢迁用程溁准备的盘缠,几个银元宝压住试卷后,连忙把竹帘子拉上,系牢靠,瞧见包裹里露出一角的兔毛心里暖暖的,他每次打来的兔子,溁儿都会把兔皮熟出来,一点点攒着,最后给他缝在袖口、领口。攒了这半年,小人儿都没给她自己添件兔毛衣裳,只给他做了这兔毛大毯。
刚刚他可是瞧见那些学子的棉被都被搜子剪开,棉花则露出一大堆,但溁儿给他缝合得整整齐齐的兔毛毯子,针脚细腻且又没有里衬夹层根本不用刻意搜查,谢迁美滋滋的把兔毛大毯围好,本就是习武之人身上自是十分暖和。
“阿嚏!天啊,居然下雪了!”露天的学子冻得瑟瑟道。
谢迁侧耳听去一旁的学子,已有吸溜鼻涕和打喷嚏的声音。
寒风呼啸玉尘飞舞,坐在露天之中考试的学子,就算披着几层漏洞的棉被,也抵挡不住这白雪皑皑。
“也不知东山下雪了没?溁儿会不会冻着。”谢迁骨节分明的手摸了摸兔毛毯子,忍住思念随即又凝眉做题,依序写了两题,只剩下五言八韵诗。
这时公堂上击鼓三声,按照规矩这鼓声提示学子们可以饮茶、上茅房了。
当下不少三急的学子同时摇铃,衙役一个个领人去茅房,考场上满是杂乱的脚步声。
此时谢迁心里正担心着小人儿,有没有按时吃饭,睡在山洞里会不会冷,哪有心情写什么诗,相思情诗倒是提笔就有,但若是要那教谕瞧了,他也就只能下次再汇了。
索性他也打算尝尝小人儿的手艺,是以直接把答卷收起来,万一污了卷面弄得不整,马上就会被落地的。
随后拿出双拼饭,掀开半尺正方的银食盒,喷香的猪排、枣红色的蜜汁叉烧肉,翠绿的雪里红,金黄的荷包蛋均被切成小丁铺在糯糯的香米饭上。还是溁儿想的周到,如此便省的被搜子弄脏了他的爱心便当。刚刚他可是瞧见同行的学子,那馒头成了馒头渣,那烧鸡也被肢解撕烂。
从刚进号房他就在炭炉上点了火,把小银锅放在炭炉上,加了点水,放上密封的银食盒。这时早就热好了,随即把银锅的水倒掉,放入素油,油温热后放入半成品鸡米花,炸制金黄色捞出,装在银食盒盖子里撒上孜然番茄酱,又用热水冲了碗紫菜汤。
咬了一口外焦里嫩的鸡米花,很酥很脆,是小人儿用他最爱吃的鸡腿肉做的,放了糖、大蒜、辣椒、盐、胡椒粉、酱油、姜汁腌制,嚼在嘴里真是口齿留香酥脆香口,端起银碗又喝了口入嘴即溶的紫菜汤。
随后瞧着银食盒里晶莹剔透的五彩双拼焖饭,谢迁用银勺小心翼翼的挖了一小口,尝了尝。饭香夹杂着猪排的香味,还有叉烧肉的蜜汁味,雪里红中又夹杂着香米味,这猪排真是爽滑酥嫩肉汁四溢,叉烧肉更是口感饱满软嫩滑爽。这还是他第一次吃这菜色,看来小人儿是拿出看家本领啦!
这时被风雪惊起的县丞和教谕刚好巡视道这里,自然也闻见如此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味。
教谕的肚子配合的叫了起来,暗叹里面食的是凤髓龙肝不成?是何等八珍玉食才能有如此香味!
谢恩微微一笑,点头道“民以食为天嘛!可以理解。”随后便命衙役拉开竹帘。
外面的学子们早就垂涎三尺,对着竹帘内那叫一个望眼欲穿,他们有多想瞧瞧里面的人吃的是何等玉盘珍馐,实在是太香了,竟仅闻着就这么垂涎三尺,是以各个伸长脖子,仔细瞧着。
把遮盖的竹帘一拉开,那香味瞬间更浓郁了,考场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的响着,实乃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谢恩也没客气,尝了尝那猪排和叉烧肉,顿时口齿生香,令人食欲大增。即刻命衙役把双拼饭鸡米花重新打包带走,就当儿子孝敬老子的。
失落的谢迁瞧着案子上留下空空如也的银食盒,心里酸酸的。
此时又一名衙役撩开竹帘进来,给他送了碗饺子倒在银食盒里,说是县丞大人赏的,这衙役走的时候不小心还把银筷子撞翻在地,诚恳的和谢迁道歉后,殷勤的要给谢迁刷洗银筷子。
谢迁婉拒送走衙役,重新挂上竹帘,在水盆里把溁儿给他准备的银筷子仔细洗干净,这可是小人儿特意给他准备的,他怎么舍得让别人碰。
随后用银筷子对着那饺子戳阿戳!他溁儿给他做的爱心便当就这么被抢了,但想着县丞自幼对他就很照顾,且还是他新出炉的义父,咬咬牙只能算了。但他就是不想吃这饺子,他就是想吃溁儿连夜给他做的爱心便当。
不满发泄情绪的谢迁猛地发现,银筷子尖居然变黑了。脸上顿时看不出喜怒,把银筷子收好,把饺子放到案子的一角。
重新在小银锅放了一点蒜油,把提前做好的番茄肉酱粒炒热,倒入煮好的意面,用银筷子搅拌均匀,溁儿说这是如意面,谢迁刚准备吃就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随即便将番茄酱涂在嘴角,趴在案子上,装作吐血的模样。
清晰感觉有人轻轻的掀开竹帘,往他这里偷偷瞧了瞧,便快步离开了。
谢迁瞧着帘外那人远去的方向,嘴角一个冷笑,吃着如意面想着她的溁儿,暗道溁儿!你又救了迁表哥一次,本这份如意面,是留着给他从县城赶回东山狼洞的路上吃的,不成想却成了如今唯一在考场上能吃的口粮。
谢迁不禁暗自思量,银食盒装着饺子并未变色,也就是说饺子皮无毒,银筷子戳破饺子才变黑,毒则在馅料里,看来八成是在遇见搜子时便被发现他带了银器,特意费心思为他做的加料饺子吧!真是用心良苦。
饭后谢迁继续写题,侧头从帘子缝隙瞧了眼外面的学子们,有人依旧继续答题,有人则拿出了吃食。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未曾察觉他这里的异常,若不是他谢迁有这全心全意为他思虑周全的溁儿,如今怕早就成了这考场的冤魂。
想起朦胧的月光下,溁儿垫着脚目送自己的那一幕,那一幕怕便是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了吧!
随即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写最后一题试贴诗中的五言八韵诗。
与答八股文类似,试贴诗也是选名人诗作一句,诗作前冠以赋得二字。试贴诗起源于唐,唐宋试贴诗称唐律,一般用四韵、六韵。
五言八韵诗之祖为南朝《文选》所载古诗十九首之《赋得·明月皎夜光》,系梁萧统编选的传世之作望日升明月,中秋皎夜光。素娥怀故里,游子倍思乡。仙籁空霄净,阖家酒乐扬。萍踪星百转,迁客泪千行。金桂幽香径,银辉照叶黄。归鸿云过尽,玄鸟暖回粱。雾霭湿寒树,白芦泛浅塘。风清消醉意,荷苇荡琼浆。
“试帖诗”采用八韵排律的形式,是为了附合八股文的结构,每韵上、下两句为一联,首联“破题”,次联“承题”,三联“起股”,四、五联“中股”,六、七联“后股”,结联“束股”。每联一股,合成八股,正如文章的起、承、转、合,规定格式而作。
这次的试贴诗中的五言八韵诗为‘惊雉逐鹰飞’。
这是出白庚信《冬狩行应沼诗》里的“惊雉逐鹰飞,腾猿看箭转”。
沉思片刻后谢迁提笔入墨惊雉逐鹰飞
百中虚文囿,苍鹰掠地归破题
如何惊雉影,翻逐鸷禽飞承题
色木罹罗避,心偏窜野违起股
多因魂未定,不识计全非
路问金眸疾,风卷铁距威中股
几番愁侧翅,一瞬失残翚
抱木猿犹转,藏林鸟亦稀后股
山梁无猎羽,好自惜毛衣。束股)
三道题目都在稿纸上拟好后,谢迁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待准确无误后,就开始誉写在试卷上了。
还未誉写完,便瞧见有学子拿着作好的答卷,提早到堂上交卷,并请县丞谢恩堂试。
教谕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时不时不经意的瞥着谢迁这个方向。
提早交答卷,不过是为了在三千份答卷中脱颖而出,给县丞谢恩留下深刻的好印象。有很多考官在看了答卷后,再随即问几个题目,当堂便点中了,次一等也能在下一场提坐堂号。
但谢迁根本不用弄这些,他对自己有信心。随后便仔细地誉写,专注于自己眼前之事,暂放下心中对小人儿的惦念。
县试第一场申时击鼓,击云板便须即刻交卷,写不完也直接抬出。眼下时辰还早的很,按捺住对下毒之人的猜忌,即刻静下心来一笔一划书写出乌黑、方正、光沼、等大的台阁体,纸上慢慢的被工工整整就如刻印般的字迹占满。
溁儿从一开始就训练自己,若是写错涂改,导致纸面不干净,就一天不和自己说话,所以他的字就算闭着眼写也都是乌黑、方正、光沼、等大的正宗台阁体。
誉写结束后谢迁静静的收拾包裹,其实也没什么了,食盒也都空了,把兔毛毯子整齐叠好,又用溁儿特制的保温银杯喝了壶热茶,暗暗瞧着外面走动巡视道衙役,还有那时不时偷瞄他这竹帘子的教谕。
谢迁动身交卷之时,考生交卷的也陆续多了起来。
县丞谢恩对着谢迁的答卷微微点头,道“后面几场不用来了,四月直接参加府试即可。”溁丫头那天流了这么多血,身子定然虚弱,现如今程家内宅又是乱成这般模样,溁丫头对迁儿有救赎之恩,现在正是迁儿报恩的时候。
县试第一场为正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若是答的出彩被阅卷官瞧上便可直接取中,跳过后面的第二、第三场,直接允许考四月的府试。倘若没取中,那就要继续参加第二、第三场,若是还均没取中,也许会幸运的接着考后面的第四、第五场。
谢恩这话是正和他的的意,谢迁露出考场上第一个真心的微笑,当下对着谢恩作揖行礼,随后提着包裹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不去看那些学子们羡慕的目光。
后面交卷的学子们均未如前面几人那样当堂面试,更不用和谢迁这个特别关照的作比了,而是教谕一个个收好答卷。
交卷后的学子们走到龙门前,五十人一排人数满了便放行。谢迁也不好太鹤立独行,提着包裹站到门前,与大伙们等了一会儿,正待这龙门开。
一腰间坠着白玉的书生,上前笑着拱手道:“兄台,你可记得文章?我也想瞻仰一下县丞大人钦点的好文章。”
谢迁淡淡瞧了对方一眼,看不出喜怒道:“不记得了。”
谢迁不欲纠缠,着急找回狼洞见小人儿,但那人却纠缠不休,拉住谢迁的冠服道:“别啊,说一说,我好替你传扬一下,你不知我是谁,入我口中,整个南直隶便知晓了。”
几个见过谢迁在九重楼的书生也是凑了过来,道:“准秀才公,说一说啊,说一说啊!”
谢迁瞧见自己赴考冠服居然被那人摸皱了,这可是小人儿夜里带伤,特意给他熨烫的冠服,顿时脸色一寒,身上的杀气直冒。
学子们哪里见过这种气场,刹那间便散了,仿佛从没来过。
这时已凑够五十人数,即刻龙门大开。谢迁提着包裹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