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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广元凉面

      汪直离开已半月有余,这几日院试公告下来,附近会稽县、上虞县、嵊县,都来余姚县考院试,今日便是县衙登记的日子。
    五黄六月太阳炙烤着大地,满城尽是焦金流石,路旁的杂草丛几乎要燃起来,空气中弥漫的热浪,没有一丝风,路边本应茂盛的树冠,也都没精打采耷拉着。
    日前县丞谢恩给谢迁安排了一门亲事,谢迁断然拒绝了,并正式的告诉谢恩,往日的恩情他会报答,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谢恩气的砸了桌子,说再也不管谢迁这个白眼狼。
    顶着炎炎夏日,谢迁与几名学子一并来县衙领院试结票。
    领结票的队伍排得如长龙般蜿蜒曲折,案子前的书吏抹着汗一一比对抄录。而排队之间,有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也有累次赴考三四十岁的中年,更有花白头发的老学究,但各个年龄段的学子们均是热得汗如雨下。
    好容易排到谢迁,府衙里不少书吏都知这是府试案首,也知他这童生身份不过是走个过场,过了院试便是秀才,不由提前恭贺了一番,谢迁淡笑着回礼。
    各县的众学子们都是用些羡慕、嫉妒地神色瞧着谢迁,不免有人些不忿,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一旁坐轿从县衙而出谢迊,直接插队,来到案子前的书吏跟前,令一旁的书童给他填写答卷的卷头,领了结票,回首笑道:“迁弟,这场院试你可闭着眼考了。反正无论如何,提学张大人都是要取你的。不过可惜,迁弟县试不是案首,如今就算院试拿了案首,也凑不齐小三元了。”说着还挂上一脸惋惜的神色。
    谢迊面上是恭贺,实则语气带着嫉妒,是希望如此吹捧一番,引起众学子的对谢迁的不满。
    谢迁淡淡瞧着了谢迊一眼,冷冷道:“哪里,府尊吉大人,给我谢迁这个机会,乃是栽培之意,我又岂能不知好歹,不思进取。”话题一转,继续道“倒是迊兄才在南雍做荫监监生一个月,如今竟快跨过县试、府试不考,直接推荐来考院试,这才叫我心声羡慕。”
    旁边的学子们本是嫉妒谢迁的,但听了这话,则更看不起谢迊,将下巴抬像谢迊,询问道:“这人是谁,为何能成为南雍的荫监监生?”
    一个摇着扇子的纨绔子,幸灾乐祸道“一看你就是外县的,这人是余姚县尊夫人的义子,本是出身贫寒的农家子,但人家有个本事的准泰山啊!”
    一身着灰色布衣的学子,抹了把热汗,好奇道“哦,是谁啊?”
    另旁一书童猛打着折扇,给头戴金冠的主子煽风,只听这主子,淡淡道“可听过那程克勤,十岁便以神童身份进宫,更是成化二年榜眼,如今为礼部贡举?”
    上虞县学子们也不是完全不知朝廷事的人,感叹道“这人竟是与李东阳齐名的程克勤的准女婿,我记得那程克勤是兵部尚书的长子,但好像礼部贡举和兵部,还没办法把人名正言顺的弄去读南雍吧?”
    坐在树旁摆着两大冰盆,一身着华贵的嵊县学子,冷笑道“哈哈,但程克勤可是娶了个世家嫡女为妻,其妻便是那大学士李贤的嫡长女李莹,遂这谢迊定亲的则是大学士李贤的外孙女,你说可不可以读南雍,做荫监监生啊?”
    几个布衣学子,不由得小声嘟囔,道“一农家子竟要娶了尚书府嫡系千金,这运道也太好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于此同时,谢迊狠狠瞪了谢迁一眼,暗骂哼!谢迁你给爷等着,等爷成了亲,有了得力外家,定有你好受的时候,且让你再得意些时日。
    学子们了解此事后,瞧着谢迁的眼神带着尊敬,毕竟有六步诗的名头在前。但看谢迊完全就是瞧吃软饭孬种的目光,下面就看六月九日的院试,到时再见分晓了。
    众学子们找到了共同的话题,一聊便是相见恨晚,中午相约去逛书肆,然后找了家酒馆听听小曲放松一下心情。
    谢迁懒得搭理这群冒酸气的书生,取过结票,再在院试的卷头里,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祖孙三代履历,仔细填好卷头后,将试卷交还给府衙的书吏。
    完成这些后,又去集市上买了些小玩意,给溁儿玩。
    大概是学子考院试的关系,虽然皎阳似火,但不仅客栈住满了人,就连集市的人气也旺了起来,多了些卖鸠车、布老虎、摇头张口狮、风筝、无锡泥人、大吴泥塑、鲁南木玩具、凤翔泥塑、白沟泥人、秦淮花灯、南通板鹞……
    谢迁顺手买了个大竹筐,每个小玩意,都买了一样,兴高采烈的背回去。
    出了城门便运着内力,脚底快的生出风来,吹打着林叶,沙沙有声。
    八坡村,传来边石榴雄壮洪亮的叫骂声“是谁又偷了我家的菜?为什么每次都偷我家的菜!五脏坏死…子孙后代不得安生的玩意儿…”
    随即谢迁加快步伐,顶着烈日,回到小楼钻进厨房里,道“溁儿……”
    但见程溁身着水粉华莲对襟半臂,配浅米色下裙,用小肉手抹了把热得红彤彤的小脸,用筷子夹了一块吃食,吹凉后喂给谢迁,笑道“呼呼!来,张嘴,啊!呼呼!新出炉的拔丝菠萝。”
    谢迁从嘴里甜到心里,眸子里溢出满满的幸福,细细品味后,道“嗯!好吃,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程溁也喂了自己一个,享受的眯着眸子,道“一会再做些拔丝山药,拔丝苹果,拔丝香蕉,拔丝蒲圻,这几天忽然就热起来了,热得不想吃饭,但是零嘴不能少。”
    谢迁又让小人儿喂了一块,道“一会儿迁表哥把冰鉴从密道搬出来,这阵子刚好可以用。”
    “之前李大乡绅留下的硝石咱这还有不少,刚好做些冰砖,这高温,倘若没有冰,根本活不了。”程溁翻着竹筐,道“呀!咋还给我买风筝了,大热天的我可不出去。”
    谢迁宠溺道“等到立秋,咱们再去放风筝。溁儿自小就如同小火炉,身体棒棒哒,和那群娇滴滴的姑娘就是不一样。”
    程溁拿着布偶,笑道“那是自然!我吃的是啥,她们吃的是啥,这布老虎倒是喜庆,很有田园的味道,不错。”
    谢迁举着筐里的小泥人,道“对了,溁儿,刚迁表哥路过伏虎村,听边石榴又在闹,说她家菜又被偷了。”
    程溁翻了个白眼,努努嘴,道“迁表哥不会是怀疑是我偷得菜吧!那里都挨着北山脚下了,远着嗫!我才不去,再说我有这么笨?专门奔着一家人去偷菜嘛,我可是很有原则的,只是在近处拔些不起眼的菜。”
    谢迁一想也是,宠溺道“是啊,溁儿最聪明了,若是有心偷菜,又怎会被人发现,就看咱伏虎村便知,连续偷了将近一个月了的菜,都没一家发现的。”
    程溁拍着胸脯,理直气壮,道“这叫润雨细无声,迁表哥以为我乐意偷菜,要怪就怪林淑清,把我大棚里的果蔬全部连根拔起,还快马加鞭献给圣人,连根葱都没剩下!”
    谢迁劝着小人儿,哄着道“不过还好溁儿提前连小楼的窗子都上了锁,又下了痒痒粉,小楼才幸免于难。”
    程溁的眸子闪耀着自信,伸出小肉手,摆动着食指,得意道“我那可不是一般的痒痒粉,全都是提纯过的,用量少、见效快、药效持久,中此毒者全身犹如蚂蚁蚀骨一般,但不致死。”
    叹了口气,继续道“哎!不过还好有直哥哥在圣人面前周旋,不然真被林淑清指鹿为马,说成是程月仙种的那些方形吉瓜与虹霓祥瓜,不过还好我爹历来不进厨房,也不下地种田,并不知晓我是如何种瓜果的,否则可真有嘴也说不清。”
    谢迁微微摇头,皱眉道“姨夫这次是做过了,居然帮着林淑清寻到咱们的秘密大菜棚,又将大棚的建筑结构替程家也献给圣人。”
    程溁站起来,迈着步子,恨铁不成钢道“可不是,如今我爹里外不是人,咱这头早把大棚的秘密献给万贵妃和圣人,汪直的心腹也在准备今年冬季的瓜果,紧跟着程家就又献了一份上去,这不自打脸面嘛!哎,可气死宝宝了!”
    谢迁早就习惯了小人儿说话的语气,但心思百转后,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下,遂道“溁儿可知,这林淑清若是此事成了,溁儿不仅保不住溁仙县君的封号,就连你我和汪直的命都保不住,这可是欺君之罪,必抄斩的重罪,林淑清这是下狠手了。”
    程溁又不笨,经这么一提醒,便想明白了,后怕道“若林淑清计成,咱们三人定会映射到万贵妃对我母亲的看法,到时后万贵妃与我母亲疏远了,程家自然不会再顾忌到,荣家在圣人那残存的念想……”
    谢迁继续分析着利害关系,道“此事还多亏了汪直,事先便与万贵妃查了程家和荣家的关系,否则真是越洗越黑,毕竟谁会相信一个自幼被除族,在山村长大的小姑娘,会比那个有着尚书祖父,大学士外祖父,榜眼的亲爹,自小精心雕琢的程月仙更有本事。”
    顿时,程溁犹如浇了一盆凉水,嘟囔道“气死我了,我哪里不如程月仙,我自认长的比她好看,比她会厨艺,比她善良,比她能体谅人,虽然懒了点,但我女红也不差啊,她程月仙不过就比我家室好。”
    思索着,继续道“不对,程月仙有个为妾的亲祖母,程克勤便是庶出,她程月仙便是根不正,苗不红!”
    谢迁安慰道“我的溁儿不仅比那程月仙强,就是和世间任何的姑娘比,她们也都比不过你一根手指头。如今姨夫已经被除族,日后就算程家覆灭了,也和咱们没关系,溁儿的怨气全部交给迁表哥,迁表哥会好好读书,一定会比那程克勤强,早晚有一天,要让林淑清自食恶果。”
    程溁越想越憋气,哽咽道“呜呜!迁表哥,溁儿心里憋屈,那程月仙第一次见我时,一言不合就要对我下黑脚,若是没有迁表哥救我,我现在非要落下残疾不可。那林淑清更是步步紧逼,一次又一次招惹我,但我的小伎俩,却动不了林淑清这个尚书夫人的根本,我心里窝火!”
    谢迁没想到他会把小人儿气哭,心疼的把程溁拢在怀里,轻擦着泪水,道“也就是溁儿心宽了,换个胆小的吓死,脾气火爆的气死,换个爱思虑的则定要抑郁成疾。咱们要学习勾践的卧薪尝胆,再说咱们有比西施更漂亮的溁儿呀!”
    程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被哄的破涕为笑,道“也就迁表哥把我当个宝。”
    谢迁这才把心放下,道“溁儿从不知自己有多好,处处都触动迁表哥的心弦。”
    程溁捶了谢迁一拳头,道“讨厌!”
    考前一日,天热得发了狂,灼灼烈日的炙烤,乌云压顶闷燥。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就已像着了火,稍微站一会儿,便会汗流满面。
    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水位线下降,荷塘里的鱼儿也沉在水底下,躲在荷叶下避暑。
    反锁上院子的门,在厨房摆了四个冰鉴,程溁穿着吊带琵琶襟,丝绸热裤,用酱油、盐、香醋、辣油、蒜水……正在配着凉拌调料。
    谢迁将大米推磨成浆后,加入少许糯米浆后,在屉笼里铺上一层布,将米浆均匀倒入其中,蒸上半刻,取出晾冷,如此反复做了十张,用刀切成细条。
    随即程溁如小尾巴似的跟在谢迁后面,在冷面上抹上素油,道“明日院试迁表哥就带上吃,这大热天的,吃这滑腻爽口的广元凉面,那才是清凉宜人。一会儿我就把这配好的调理放进竹筒里,考场时拌均,便可以吃了。”
    谢迁给小人儿盛了一碗凉面,拌好后道“溁儿快吃吧,吃完迁表哥把豆子磨出来。”
    程溁皱着小脸,摇头道“哎呀,明天就院试了,别忙了,再去温习一下也好啊!”
    谢迁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碗,喂给程溁,道“天这么热,溁儿一人在家肯定又懒得做饭了,五谷历来是食之精粹,《黄帝内经素问》都记载着‘五谷为养,补气易气’之说。迁表哥把咱家这新买的大豆、蚕豆、豌豆、绿豆、红小豆、芸豆、黑豆、黑芝麻、山药、芋,都磨成粉,到时溁儿一饿便可吃了,方便的很。”
    程溁口中嚼着凉面,含糊道“那一会迁表哥磨粉后,溁儿便去炒熟,明日迁表哥记得也要带上一些。”
    谢迁淡笑着,又在程溁小嘴里填了一口,道“迁表哥自己炒熟就好,溁儿最怕热了,就算厨房守着冰鉴,也不凉快。”
    程溁如松鼠般塞得满满的小嘴,嘟囔道“我昨天做的方便面也好了,带上吃吧!”
    谢迁拿着帕子,轻擦着程溁嘴角沾上的辣油,打趣道“好好好,迁表哥感情去考棚里,不是答卷去的,而是做吃货去的,呵呵!”
    顿了顿继续道“溁儿自己在家,迁表哥实在不放心,若是能随时随地带着就好了。”
    程溁张着小嘴,继续等着投喂,道“这村里这么多人了,有什么担心的,再拿个案首回来,才对得起’谢六步’的称号!”
    谢迁听得心里甜甜的,红着脸道“溁儿又淘气了,无论怎样我谢迁永远是溁儿的人,日后还是溁儿的夫君。”
    程溁忽然想起,谢恩把她小楼桌子砸了的事,问道“县丞大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给迁表哥说亲?”
    谢迁回忆道“说是姓徐的女子,徐谢累世通家,系同邑徐旻之女,徐姑娘幼年出拜谢恩其父谢莹,谓家人曰‘吾孙得佳妇矣!其昌吾门乎?’遂缔盟焉。
    但那婚约是和县丞已故的大儿子定的亲事,徐氏女由于这事也一直没嫁出去,如今已二十有二。谢莹前些时日,看了我县试、府试的答卷,便说若是我想得到谢莹认可,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先娶徐氏女,替谢家给徐家尽义务……”
    程溁按捺着心中的感动,道“是以迁表哥一口回绝了此事,便把县丞给得罪透了,如今谢家把力量,都用来培养程克勤的准女婿谢迊的身上,谢迊又得到大学士李贤支持进了南雍读书,这种联姻还真是现实。”
    小肉手拍着谢迁的肩膀,继续道“若是迁表哥娶了徐姑娘,哪还会陪我住在这小山村,哎!着实委屈迁表哥了。”
    谢迁把程溁拢在怀里,低声道“若是迁表哥真的娶了徐氏女,那溁儿是定要,先下药,再动刀子,咔嚓一刀!迁表哥就和汪直成了同行了吧!”
    程溁狠狠咬了谢迁一口,怒道“人家哪有这么凶?”
    谢迁爽朗一笑,道“可迁表哥就是喜欢这样的溁儿呢,怎么办,一天不欺负我,迁表哥就觉得浑身没劲!”
    回答谢迁的是程溁的左勾拳。
    眸子中溢出浓浓爱意的谢迁,道“迁表哥所求不多,仅想能日日夜夜看见溁儿便好……”话落便堵上那诱人的小嘴,吞下程溁即将要说的话。
    程溁挣扎道“呜呜!”她刚刚吃了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