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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加封郡君

      自从睡在狼洞里,程溁便开始低烧,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一个穿着嫁衣的女子,偶尔对她笑,有时又在对她哭,仿佛在说什么,可是她就是记不起来。
    有了失而复得的程溁陪伴,谢迁如今依旧是胆战心惊,他真的怕了,心道“溁儿是吓坏了吧,那泥潭与世隔绝,就算是他都察觉到了阴气极重,何况是自幼眼尖的溁儿。”
    昏睡三天三夜的程溁在谢迁的照顾下,终于下了床,穿上谢迁给新手做的齐腰襦裙,只是消瘦的小脸儿没什么血色,憔悴了些许。
    程溁皱褶小脸,嘟囔道“迁表哥,我害怕,晚上总是梦见穿着嫁衣的女鬼。”
    谢迁扶着小人儿走出山洞,道“乖,咱不怕,一会咱就先回村把丧葬费出了。”
    程溁水汪汪的眸子滴溜溜一转,道“我藏在密道里金的银珠宝,没被那山匪动了嘛?”
    谢迁淡笑道“李大乡绅造的密道这么隐蔽,除了溁儿这个博学多才的奇女子,那群山匪怎么可能会找的到。”
    程溁忽然感觉脑袋一股眩晕,道“别夸我了,哎呦!我脑仁疼。”
    谢迁把小人儿举了起来,道“来迁表哥扶着,骑到乌漩背上。小心,慢一点!”
    程溁趴在马背上,想起坠崖时自己本能的使劲拽毛的那一幕,嘲笑道“呵呵!乌漩让我揪秃的那一撮,还没长出毛来了,这会都不俊了,哎,乌澞都看不上你了。”
    谢迁扶稳了小人儿,打趣道“这才有个性,乌漩是不是?”
    乌漩喘着粗气,对着谢迁翻了个白眼“咴儿,咴儿!”
    乌澞也不用招呼,屁颠屁颠的紧随其后,二马二人有说有笑的回了伏虎村。
    待二人刚出现在土路上,便被锦衣卫暗哨发现了,即刻回去禀报汪直。
    汪直听后,发青的黑眼圈都掩盖不住喜色,道“做的好,有赏,重重有赏,将县君和谢迁一起接到县城。”
    话落指着王英道“你们在九重楼设好香案,用圣旨给县君去去晦气。”
    王英即刻说着讨喜的话,道“是大人,县君此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喜可贺!”
    汪直爽朗一笑,道“叫上余姚最好的厨子,一起去九重楼,咱家要宴请县君!”
    待二人来了城门口,但见整齐的士兵夹道欢迎,还有仪仗队齐刷刷的奏起欢乐,顿时程溁一扫之间的萎靡,脸上重新有了精气神,她两辈子还没这么威风过了,不禁脑子发飘,懵懂的被请去了九重楼,稀了糊涂便跪在香案前。
    只听汪直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
    朕闻褒有德,赏至材,溁仙县君,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敦睦嘉仁,着即加封为溁仙郡君。
    朕又闻溁仙郡君,克佐壶仪、轨度端和。
    特赐金绣云霞孔雀纹、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织锦皮毛斗篷、黄金百两……
    并赐撒花纯面百褶裙、苏绣月华锦衫、四喜如意云纹锦锻、挑丝双窠云雁装、碧霞云纹霞帔、琉璃百花链、牡丹幻影镯、傲雪冬梅枕……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程溁聚精会神的听着,给她赐的这堆衣裳,心道,她给万贵妃送了一件水钻霓裳,哄得朱见深给了自己十几件新衣,不错!赚到了,且她又连升两级,从正五品县君升到正四品郡君,不枉她做树脂花,做得白嫩的小手都烫肿了,值了!
    程溁虽然懵,但依旧礼数周全,高呼道“谢主隆恩,溁仙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并磕头伏地,三叩九拜后,双手接旨叩谢隆恩又三称万岁,这才谦卑恭敬的双手接了圣旨。
    汪直笑道“恭喜,溁仙郡君。”
    程溁在接旨的瞬间,用仅能二人听见的声音,迫不及待的告状,低声道“直哥哥,还能见到你可真好,我差点被害死了!”
    汪直脸上笑的依旧淡淡的,只是眸子里溢出戾色,虚扶程溁,回了九重楼,道“郡君若是死了,直哥哥便让谢迁进宫做太监,随后我们兄弟一起去祸害程氏满门,令这世间不再有笑声。”
    程溁狡黠一笑,道“这个主意好,一起霍乱天下!”
    汪直淡笑道“里面厨子都是余姚最好的,想吃什么随便点,直哥哥请客。”
    程溁踏着愉悦的步伐,道“好咧!”
    程溁在众人的目光下,美滋滋的进了九重楼,故地重游的感觉真好。
    小二即刻上前,招呼着众人。
    程溁找了个挨着窗的位子坐下,笑得露出小虎牙,道“文思豆腐,蟹黄汤包,狮子头,三套鸭,雪花蟹斗,响油鳝糊,无锡肉骨,无锡排骨,松鼠鳜鱼,桂花糯米藕,糟烩鞭笋,彩熘全黄鱼,锅烧河鳗,再来个冰糖甲鱼给我补补身子!先上这十四个菜吧!不够我再要。”
    汪直打趣道“郡君这是要吃穷了直哥哥啊?”
    程溁狡黠一笑,道“不是你让人家随便点的嘛?嘻嘻!人家这几天一直低烧,都怀疑我这是吓掉了魂,可要好好补补。”
    汪直瞧着生龙活虎的小肉团,哪里像病容,逗弄道“郡君看您皮肤白的,出门还带个幂蓠,不知道的还以为郡君是多守女训,其实直哥哥和迁哥儿都知道,郡君是怕晒黑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防晒,呵呵!防晒。其实妖魔鬼怪都怕金乌,要多晒金乌,最好再练个武,鬼怪怕臭汗。”
    程溁翻着白眼道“戴幕蓠也被笑话,街上的姑娘都戴好不好,笑话我有意思嘛,真是的!”
    汪直淡笑道“郡君坠崖可是掉入那个小泥潭了?”
    一听这话,即刻程溁就小肉手拍拍心脏,一脸忌惮,道“是啊!可真真是九死一生,想起来我都心有余悸。”
    汪直不禁担忧,道“郡君可想过,山崖这么大,为何这么巧,郡君便偏偏坠入这么小的泥潭之中。”
    程溁臭美着,笑道“还能为什么,本郡君福大命大呗!”
    汪直心中不由诡异,道“倘若直哥哥告诉郡君,您坠崖的那小泥潭里面挖出十三具男尸,一具女尸呢?”
    程溁不以为然,道“直哥哥你鬼故事讲的真好,可本郡君又不是三岁小孩,信你才怪了,切!”说着翻个白眼,大快朵颐起来。
    “这蟹黄汤包真好吃,皮薄如纸,吹弹即破。”程溁说着便不待汪直回答,道“直哥哥你的怎么不吃,那人家就勉为其难的替你吃了哈!”
    汪直爽朗一笑,摇头道“呵呵!吃慢点,蟹黄汤包外面凉,里面热。”
    王英刚拿了绍兴黄酒进来,便瞧见这一幕,溁仙郡君把汪大人都要到嘴巴里的吃食夺走,随后汪大人一脸宠溺,如邻居大哥那样温柔,王英不禁摇摇头,把酒上好,便退下。
    汪直淡笑道“这是直哥哥从绍兴府特意捎来的,地道的陈酿。”
    “本来人家都想好再也不喝酒了,但盛情难却啊,人家便勉为其难的喝点吧!”程溁目光灼灼的盯着酒瓶,继续道“迁表哥不会介意噢?”说着不待谢迁回答便自饮自酌,道“咋,好辣,不是应该是甜的嘛?受不了这味儿。”
    汪直被逗的心情大好,道“哈哈!这绍酒老酒主要有加饭、善酿、香雪、元红这几种,刚刚郡君喝的可是口感最辣的一种。”
    谢迁把小人儿手中的酒拿了过来,道“溁儿,乖!不许吃酒了,多了对身子不好。”
    程溁憋憋嘴,道“哎,不喝酒了,小二哥,给我开坛子陈年酸梅汤!”
    小二哥一脸尴尬,道“回郡君的话,咱这酸梅汤哪有陈年的……,那要不要加冰?”
    程溁笑眯眯,道“要冰……”
    谢迁淡淡对小二哥,插话道“不要冰,陈年便是加陈皮,快去吧!”
    汪直捂着嘴笑个不停,道“呵呵!咱们郡君果真非同凡响啊!陈年便是陈皮,高,实在是高,呵呵!”
    程溁啃着无锡肉骨,翻了个白眼,道“这叫幽默风趣,你个土老冒儿。”
    这下汪直笑的更开心了,仿若不是在骂他,而是夸奖他,道“郡君,果真心明眼亮呵!”
    谢迁拿着玉碗给程溁盛了半碗,道“溁儿,再吃点文思豆腐,别总是吃肉。”
    程溁把玉碗接下放到一旁,连个眼神都不给那玉碗,道“那个文思豆腐是留着吃腻了肉,才吃的,乖!给我夹个雪花蟹斗,还有松鼠鳜鱼也要。”
    谢迁宠溺道“好。”
    程溁把吃食塞进嘴里,咽下道“这么点哪够,喂猫呐?再夹点,要不是离我远,人家才不要你夹呢!小气吧啦的。”
    谢迁解释,道“溁儿你才大病初愈,不能食这么多。”
    程溁睁着眼说瞎话,指着自己的食碟,道“我食什么了,我啥也没食,碟子都是干净的,连个渣子都没有。”
    谢迁眸子满是宠溺,心道‘菜品根本没沾到食碟,便进了那小嘴,若是食碟脏了才怪。’
    汪直笑道“郡君,您看桌上的菜,我和迁哥儿可还都没动筷子了,但是明显这每个碟子的菜色都缺角了。”
    程溁又吃了几筷子响油鳝糊,得空这才道“盘中菜色都挺圆的啊!直哥哥你眼神有问题,记得要看大夫!”
    汪直瞧着程溁那握着筷子,本是白嫩的小肉手,结着的血痂,心疼道“好好好,郡君说的是,直哥哥眼神有问题,迁哥儿小气吧啦的。”轻酌了口绍兴黄酒,继续道“对了迁哥儿,你又中了案首了,如今已是秀才,恭喜!”
    谢迁眉毛微微一挑,笑道“我瞧直哥儿的官服也不同了,是又高升了吧!同喜,同喜!”
    汪直目有暖色的瞧着小肉团,道“呵呵,这还要托郡君的福呢!如今我可是稳坐圣人第一红人的位子。郡君这次可又有什么新鲜东西,圣人和贵妃娘娘都是很期待呢!”
    程溁点头,吃了筷子狮子头,这才道“我有个基塘农业的方案,食毕写给直哥哥,大概是这样的,在低洼处挖筑池塘,饲养鱼虾,并种植菱、藕塘。挖出来的淤泥,在塘边填筑成宽平高亢的田地,种植稻米或甘蔗。田边则是填筑稍高的基堤,栽种桑树或蔗树基。
    以农作物的残渣,以及蚕粪、蚕蛹养鱼。鱼虾捞捕后,挖取塘中的淤泥或利用糖厂的滤泥补充田地的肥料。”
    小嘴儿又啃了口无锡排骨,继续道“基堤上种植果树、甘蔗、桑树、花卉这些农作物,如此既能防洪,又能多些百姓吃饱饭,而农作物在加工过程中产生的物料,尚可投入池中作为饲料,这便是基塘农业。”
    汪直张口结舌,道“郡君此法可与别人说过?”
    程溁摇头道“这几日刚想出来的,还未来及与任何人说呐!”
    汪直赞叹,道“郡君若是男儿身,直哥哥便举荐郡君为官,此乃大才啊!我幼时也是看过长辈们种田的,觉得甚是辛苦,还生活贫困,食不饱,寝不暖,但若依靠郡君之言,便有了富农一说,圣人也无需再为国库空虚而忧愁了。”
    程溁喝了口常温的酸梅汤,道“我希望直哥哥可以说服圣人,给如此做的农家免除三年税收,也可以先试几个村子,让农户自愿做,待农户们看见收益的差距,便会争先效仿的,官家绝不可用强。”她最担心便是会影响汪直的名声,毕竟汪直这心狠手辣的名声是如雷贯耳。
    汪直瞧着程溁担心自己,心里暖暖的,道“郡君放心,直哥哥现在脾气已经好很多了。但免除三年税收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算圣人同意,那些文武百官就要闹上天了。”
    程溁从行李里取来个小瓷瓶,给汪直倒了一杯,道“哎!我这次就当为了百姓,辛苦一次吧,自从死里逃生,人家也把某些事看开了,我这里还有个给酒蒸馏的方子,直哥哥尝尝这个酒,也算是我自己酿的吧!”
    程溁用小肉手沾着酸梅汤,画在桌子上,继续道“这种蒸馏器是柱式的,内部均分为几层,每一层都有盘子,这些盘子上有许多孔眼,酒水和蒸汽都可以在蒸馏器内上下自由流动,酒水被加热后,上升的蒸汽被迫穿过这层液体时产生沸腾,继而又迫使蒸汽穿过上一层盘子再往上流动。
    每一层都在进行这种小型的蒸馏,再一层层的往上连续蒸馏。随着每一层的蒸馏,酒精浓度在不断增加。倘若有足够多的层数,柱式蒸馏器便可蒸馏出近乎纯净的酒精。”
    汪直轻轻抿了一口这酒,惊叹道“酒色清澈,口感醇厚,这酒竟比御酒的品质更上佳。”
    程溁得意的笑,道“不同的蒸馏层数,可以用来饮用,再纯些的酒精便可以用来清洗伤口,如此便可减少破伤风,伤口流脓等病患,这种方法可以让那些武人在减税上闭嘴了。”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文官嘛!肚子弯弯绕绕比较多,咱们可以卖他们酒吃,把银子用来贴补贫下中农。”
    汪直淡笑道“呵呵!朝廷并没有郡君您想的这么简单,但直哥哥可以试着做,有些事儿,有些话,则需要圣人主动说出来,才可事半功倍。”
    低声继续道“这次程家将村中大棚蔬菜的方法献给圣人,圣人心中本是对郡君的欣赏也打了折扣,幸亏贵妃娘娘穿着水晶霓裳,带着树脂花被圣人瞧见,顿时惊为天人,这才重新加封了郡君。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圣人又令程信请辞尚书之位了,但其后圣人又拒绝了请辞文书,郡君可懂?”
    程溁啃着三套鸭的腿,道“懂什么?我的理想很简单吃饱喝足,没人欺负便足够了,这些帝王之术太烧脑了。”
    汪直淡笑道“呵呵!郡君的想法说来简单也可简单,要说难也是真难,这蒸馏酒方定会打破如今大明酒水生意的平衡,若没有圣人,咱们必会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由得顿了顿,继续道“郡君可知这次屠村,被谢、程,二家做成什么样子了?”他知道真相很残忍,但依旧要如实告诉小肉团。
    程溁理所当然,道“县丞大人我是了解的,当然是找线索,追查到底,给枉死的村民们报仇!”
    汪直冷笑,道“郡君,您不了解,这几日我的探子日日来报,得知谢家和程家早在十日前便达成协议,谢家答允对此次的事袖手旁观,甚至还给抹平痕迹,只是谢家没想到程家找来的竟是这群山匪,将整个村子鸡犬不留。”
    程溁摇头,道“怎么会这样!县丞大人竟会如此?”她不相信那个幼时对她有说有笑的和蔼世伯,会变成这个样子。
    汪直淡淡道“不仅如此,谢家还把这次屠村记载成了瘟疫,上报朝廷,一律焚烧尸首,只不过执行的黑濯不忍心将枉死的村民们挫骨扬灰,这才掩埋了起来,直哥哥这才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程溁结舌,道“竟是如此!”
    汪直冷笑道“不仅如此,谢家连夜便把迁哥儿留下的活口,令心腹衙役一剑割喉,若不是在万丈崖底,寻到那几个被迁哥儿挑断手筋脚筋山匪,直哥哥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程家主使的此事。就算再追根究底,也仅能查到是谢家为了掩盖失职,才罔顾礼法,如此那罪责可就被乎其微了。”
    程溁低叹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