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备战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殷红的血从甲板上流下运河,将本是清透碧绿的京杭大运河,染成混浊血色。
一场血腥恶战就这样在瞬间爆发,是偶然,亦是必然,更是人心叵测。
刹时间,杀声震天,来不及跳下水游到后面壮丁大船上的精兵们,转眼间,便被无数大刀冲精兵横飞竖砍而去。
可怜那些精兵们没将刚刚李百户的叮嘱当成一回事,以为又像前几次,那般过家家似的演习,还来不及招架,便被无数大刀连劈带砸,杀得血肉横飞,魂魄离体。
那些侥幸躲过箭羽、大刀的精兵,也被一干穷凶极恶的匪汉蜂拥围上,倾刻便被无数长刀短刃剁成肉泥。
残存的精兵们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只恨腿脚生得短,无不哭爹叫娘四散逃命。
但见三个六、七尺高,长的满脸的横肉,眼露凶狠,浑身上下充满杀气的三大匪首,在砍杀几人后,却并未恋战,而是即刻踏着甲板上的血路,狂飙进了大船中最富贵的船舱。
三匪首先将小厨房扫荡个彻底,又将精致的残羹剩饭大快朵颐,囫囵吞枣似的进了肚子,对他们来说,这可是人间美味。
酒足饭饱后,这才发现躲在大案子下,吓得瑟瑟发抖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们,顿时兽性大发,不顾婢女歇斯底里的挣扎,强占了婢女们的身子。
匪首们犹如听不见,舱外精兵们的鬼哭狼嚎,一翻搓粉团朱后,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便迫不及待的大步跨进王锐的卧仓。
瞧着还在昏睡的王锐,将王锐一把扫下了床榻,撩到地板上,将其身下的软枕锦被一齐顺走,不说屋中摆着的玉器、瓷器,就连乌纱帽、官袍,也都一齐卷起掠夺。
王锐被摔狠了,从梦中惊醒,扶着腰蹒跚的起来,揉了揉满是血丝,睡得朦胧的眸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依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片狼藉。
不敢置信的怒吼,道“你们在做什么,竟敢抢到本官头上?真是一群狗改不了吃屎的匪寇,来人,来人啊!将这群匪寇给本官拿下!”
但回应王锐的只有近处婢女的哭嚎声,远处精兵的哀鸣之声。
大匪首鼠蹿天抹了一把脸上的红胭脂,笑道“王巡抚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今日老子就是要闹一闹你的地盘儿,睡睡你的女人!”
二匪首牛遁地蹲下身,用满是残血的脏手“啪啪”给了王锐两个耳光。
一脸不屑,嘲讽道“老子接了你这活儿,受尽弟兄们的埋怨,如今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儿,不给你桶上几个空隆,就算是厚道了,哈哈!难不成还想老子以礼相待不成?”
话风一转,继续道“不过老子早就听过,达官贵人有通房丫鬟那一说,你的那些婢女的身段可真揉,也很润啊!”
三匪首兔入海,猛地,抬起沾满血污的脚,狠狠踢了王锐几脚,大笑道“哈哈!还别说王巡抚的婢女,虽不是完璧之身,但却个个嫩得能掐出水,比老子抢的那些村姑用着可舒服多了!”
养尊处优用惯笔杆子的王锐,哪里受得了粗鲁匪汉的腿力,被踢得抱头滚在甲板上,吐出一口血,羞愤得说不出话,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用手指着匪首们,却不敢再说些什么。
屠戮还在继续,念在合作的干系,匪汉们并未出手伤了王锐性命,但却将整个卧舱扫荡一空,见什么抢什么。
空气中布满了血腥的味道,甲板上满满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大船。仿若就连整个大船都在颤抖,山崩地裂。
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肢体支离破碎。
匪汉们杀得红了眼,不停挥舞着被鲜血染红握着砍刀的手,迈着浸在血水里的脚,迫不及待地将眼前的精兵们屠杀掉。
屠杀的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不过转瞬之间,本是豪华的大船上,崩裂的肢体比比皆是,犹如人间炼狱。
在大运河红血水的倒映之中,那些精兵的眼眸里,充满对生的渴望、眷恋,他们家里尚有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小娃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妻子,渐渐枯萎了年华的老父、老母。
他们眼中停滞着对生的眷恋,捡起甲板上散落的武器,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已然如困兽般咆哮,但残存的精兵们不顾这些,哪怕是死也要与那群匪汉同归于尽,给自己身后的家人留下荣耀。
峡陡江急,一艘大翼长十丈、宽丈余,载亲兵和桨手六百余人的五牙战船,在晨雾中缓缓行进,身后留下条发光的水痕。
船中有弩五十张、箭六千余支、盔甲各五百副,还有一架神枢炮。
此艘三层楼高的五牙战船上,分上中下三层,上层为指挥舱,中层为亲兵,下层为桨手。
一身戎装的卫冶,正在检查神枢炮,仔细得不放过任何一处,将炮身、炮尾、炮闩等,里里外外的检测着。
五牙战船的船头上站着一道倩影,乌黑的青丝半扎,随意挽了的髻上,簪着一对水晶珠花,上面垂着摇摇曳曳的流苏。
眉若远黛,双眸澄清,略显苍白的唇上,挂着一抹略带哀愁的笑意,喜上眉梢的白玉璎珞不时晃动一下。
本是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却丝毫不显颓废,反而更显清丽脱俗、姝丽高贵,身着着件白底绡花的齐腰襦裙、披帛随风摇曳,腕间带着莲花佛珠的玉手轻扶栏杆。
犹如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这人不是轻断食纤体的程溁,又是谁?
程溁一听卫凌来报,王锐的船糟了劫匪,即刻便亲自率领五百亲卫,乘坐着‘诓骗’来的五牙战船,从码头一路直下,迎面对着王锐押送壮丁的路线而去。
她程溁一刻都等不了,她家谢迁虽是武功高强,但英雄难敌四手,说不好真要出事了。
苜蓿上前几步,俯身道“郡主不要着急,谢迁公子定会没事的,说不定公子瞧着情形不对,早就提前离开了。”
程溁轻轻蹙的眉,微微点头,道“我心里明白,可就是忍不住担心啊!”
有些心疼的为难,继续道“我来就罢了毕竟我家……亲戚在这等着我救。可苜蓿你却还非要跟着来,苜蓿可知这有多危险。”
苜蓿拍着胸口站直,严肃道“正因为危险,苜蓿才要跟着郡主,保护寻找,不管受伤还是殒命,都要从我苜蓿身上踏过去!”
程溁伸出小肉手,竖了个大拇指,笑道“好样的!”
说着便摸出袖兜里的荷包,狡黠一笑,继续道“嘿嘿!这里面是我特制的浓缩迷药粉,遇到危险便撒出去,保证那人即刻昏死过去,但切记要自己站在上风处,否则……嘿嘿,懂得?”
苜蓿连连摇头,认真道“多谢郡主赏赐,这实在是太贵重了,苜蓿不能要!”若是她拿了,郡主没有防身的药粉,遇上危险可如何是好?
程溁将苜蓿挡回来的手推了回去,眉毛一挑,撩开袖兜,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还有嘛,如今本郡主身上不揣着七、八份秘药,我都不敢出门,心里不踏实呢!更何况此次是来剿匪,自是将镇宅之宝,全部倾巢而动!”
感动得眼眶发红的苜蓿,这才如若珍宝似的收下,装着药粉的荷包。
一主一仆有说有笑的,缓缓进了主舱。
卫凌从一旁哨探巡逻的快船,快步蹬上五牙战船,瞧着主舱门未关,大步流星跨了进来。
迫不及待,拱手道“郡主,属下终于查出,这些匪汉的来历了,他们一直称霸整个京杭大运河,心狠手辣是出了名了。
据听说匪首鼠蹿天、牛遁地、兔入海等人与龙王山的浊山龙、火凤交情甚好,随着龙王山被剿灭,这些匪汉们便连龙王山和路上一带,通通包揽了过来,既做水匪也做山匪,顺便连土匪也一起做了。”
程溁总算是明白了,这群匪寇的来历,冷笑道“一拨水的游的,竟还上窜下跳,既然与龙王山交好,便是与林淑清交好,看来林淑清那‘怪病’又好了,能继续蹦哒啦!”
苜蓿皱褶眉,焦急道“林淑清这是越发的目中无人了!”
程溁坐下,将小罐子里的枸杞、决明子、桑叶、金银花各抓了一小捏,放进玲珑茶壶里。
故作高深的微微摇头,道“不!反而那老妖婆眼里、心里、梦里、脑海里,全都是本郡主,才会想着办法修理我,没办法,太优秀了,所以遭人嫉妒啊!”
听了这话,苜蓿忍不住侧过脸,捂嘴偷笑,道“噗,呵呵!”
一本正经的卫凌,也被程溁的幽默,逗得不行了,肩膀抖动着偷笑,道“噗,呵呵!”
朝霞染红了河水时,从淡淡的晨雾中驶来,一片片洁白的帆影,流光溢彩的运河上,顿时仿若绽开了一朵朵白莲花。
负责放哨的卫凋,大步跨了进来,笑道“郡主,援兵到了!”
亲卫们本以为接下来是一场,胜算只有一成的孤军奋战,但就算是战死,他们也要听从溁仙郡主的安排,他们感激溁仙郡主,不仅给了他们的家人和自己安稳日子,还帮他们洗刷冤屈,没人懂他们的感激,唯有以此身来大恩。
不成想,本不抱活着希望的时候,竟来了援军,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卫凌不禁高声笑道“郡主当真料事如神啊,两浙官员终于派兵来剿匪了!”
苜蓿眸子也是一亮,冷笑道“他们这群尸位素餐的高官,总算是半点人事儿了!”
程溁如往常一般,淡笑着,看不出喜怒,轻轻抬起小胖手的食指,放在嘴边,道“嘘!淡定,淡定,这些援兵说不好真有几个功夫到家的,就跟迁表哥似的,那实在是太耳聪目明了,绝对是不能说坏话的,否则一逮一个准!”
不过片刻,便听见急步上楼的脚步声。
“咱们直接去运河深处剿匪,就这样百年匪患,便可就此便除了!”
人未到,声先到,不远处昂首阔步走来,身着绯袍上绣的锦鸡补服的略有几根白发的男子,高声道。
卫凌后腿一步,低声道“最首的是两浙巡抚刘敷,紧随其后的是浙江右布政使余子俊,面上无须的是镇守太监秦刚,这三人刚刚一同乘坐快船带着精兵,追上了郡主的官船。”
镇守太监秦刚瞥了一眼那姝丽女子,大袖一甩,给程溁留个侧影,道“一届女流,抛头露面算什么!将妇德女道至于何地?”
这种干系到颜面的事儿,程溁可不敢大意,否则她堂堂溁仙郡主,又有何威严育下,但在心底却将秦刚从头到脚骂了一通。
脸色淡淡的,瞧着对面人的衣裳,道“本郡主乃圣人亲封的从一品郡主,敢问您是什么官职,几品朝廷命官?”
秦刚老脸一红,他日日被人奉承惯了,遂早已忘了。那个在官员面前得脸的自己,实则却是一介阉人,他不过只是个镇守太监,是个皇族的奴才。
刘敷听了这话,即刻,深深的作揖,恭敬道“下官两浙巡抚刘敷,拜见溁仙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随即,程溁侧身避开,虚扶一下,俯身行礼,道“刘大人莫要折煞溁儿了,您以廉洁能干著称,不仅威名赫赫,且廉洁齐家,不谋私利,心系百姓,体恤民情,刚正不阿,言出必行。溁仙的父亲自幼便讲您的德行给晚辈听,如今能亲眼见到父亲佩服之人,溁仙实在是荣耀非常。”
刘敷的年纪,虽都能做程溁的祖父了,但却有老小孩儿的心态,这会儿被如此恭维,心中着实受用的紧。
不禁撸着胡子,笑道“郡主客气,老朽不敢当,不敢当。”
余子俊紧随其后,撩开绯红官服,垂右手,屈左膝,上身微微前倾,刚将要行了个标准的请安礼。
脑筋飞速运转的程溁,瞧出苗头后,即刻便递给卫凌个眼神。
卫凌在长公主身边能伺候这么多年,这点儿眼色是必须有的。转眼间,便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刚要单膝跪地请安的余子俊。
霎时,余子俊心中对程溁的印象就好了个层次,毕竟人家可是圣眷正浓万贵妃的娘家人,如今都这么给他一个三品官面子,这可不是一般气度的小姑娘,就能做到的荣辱不惊。
即刻,深深的作揖,恭敬道“下官浙江右布政使余子俊,拜见溁仙郡主,郡主娘娘万福金安!”
程溁抬手虚扶一把,俯身回礼,笑不露齿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余大人啊,久仰,久仰!溁仙早就听说您才干过人,能力超群,也听过余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满腔公仆的赤诚,可真是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廉吏,着实久仰!”
她可是记得明史记载,余子俊自从天顺末年外派到西安任知府,可算是千辛万苦才走到如今这一步。今年的余子俊就如同蛟龙得云雨一般,开始了他开挂般的升迁速度,几年后便成为一代封疆大吏。
余子俊后退一步连连摆手,又拱手道“公仆精神?呵呵!郡主谬赞了!”
后面大船上的精兵们,瞧着两位朝廷大员,都拜见了这个小姑娘,自是不敢再自傲,即刻齐齐单膝跪地,呼声震天道“拜见溁仙郡主,郡主娘娘万福金安!”
程溁只觉得被这响彻云霄的声音震得一抖,不过倒是没怕,反而觉得稀奇,瞬间有种国庆大阅兵的感觉,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大明的将士,你们是是大明的荣光,你们沙场浴血,卧冰尝雪,千里奔波,赴汤蹈火。
本郡主知晓将士们为的不仅仅是荫及家人、人前显贵。更是为了效忠君王,保家卫国,能够发挥自己所长,用战场的功绩,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而建功立业,成为一代铁血好男儿。
我大明的将士们,历来就是虎狼之师,是令瓦剌、鞑靼等国,闻风丧胆的大明英雄,溁仙佩服,将士们辛苦了!”
本是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的精兵们,听了这话,才知道,自己原是有这么的高尚。
用响彻云霄的声音,齐呼道“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郡主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程溁历史学得一直认真,对明代更是研究过,尤其是戚继光对倭寇,明军大胜,歼敌五千五百多人,明军伤亡不足二十人,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
大明是历史上对外强硬,从没怂过的朝代。首都燕京,设在前线,明明在上,赫赫在下。日月昭昭,还看今朝。
终其二百七十六年,没有远嫁过一个公主,没有乞求过一次休战,没有割让过一寸土地,没有支付过一笔赔款,没有被任何外戚专政。
清水池邊明月,綠柳隄畔桃花。
别是一般清味,淩空幾片飛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