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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入场

      程溁矫情的将头扭了过去,憋憋嘴,暗骂道当她是犬嘛?她程溁不过就是一时还没适应做回人。
    毕竟做灵狐时,那日子才叫舒服惬意。什么都不用想,什么活儿也不用做,闲着还能阅阅兵,看看耍各种大阵,睁开眼就有新衣裳穿,想吃什么报菜谱便好。
    谢迁熟练的将壶沙棘原浆,加好野蜂蜜,一点点喂给哭的打嗝的程溁。
    双眸间满是爱慕,道“迁表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溁儿,但迁表哥会陪着溁儿的,永远都在……”
    秋读书,玉露凉,谢迁坐在书案前,提笔入墨。
    被哄好的程溁,端了壶自己最爱喝的,桂圆红枣枸杞茶与红糖野鸡蛋给谢迁食。
    谢迁扫了一眼程溁等表扬的小脸,笑道“溁儿,真贴心。”
    程溁就等着谢迁表扬了,听了这话,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道“迁表哥还和溁儿客气什么,人家瞧着楼下那些秀才,还吃补气的人参呢咧!”
    说着摆了摆小肉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财迷,解释道“溁儿可不是舍不得买人参的银子哦,就是觉得迁表身体这么好,要是用人参补会过头的,这才给迁表哥食补的呢!”
    说着便给谢迁的手稿收拾起来,摆好碗筷。
    门外的苜蓿,自我催眠着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才没有多次瞧见谢迁夜里流鼻血,她家郡主也一点不财迷!
    程溁坐在一旁,瞅着谢迁提笔入墨,认真写文章的模样,不禁心中开始犯花痴。
    为了掩饰一下,遂摸着腕间从王锐处顺来的玉镯,道“迁表哥,你看溁儿戴的这镯子,质地真好,真真是高贵品细。”
    谢迁自是早便察觉到程溁的小心思,心中不禁窃喜,扫了一眼玉镯,将目光停在洁白如玉的小肉手上。
    害羞得红着脸的谢迁,柔声道“是挺漂亮的,这种西域的籽料打磨后,也就仅能做一两个玉镯,且还带着荧光人,这么润的玉石确实少有。细是质地细密,结是内在分子紧结,温是玉石之蕴,润则如露之欲滴,凝则如透或半透的冻状,腻有如油之外溢。”
    话风一转,提醒道“但……史书中也有记载,无论男女佩戴玉镯的,女子戴是代表已婚,男子戴则是象征身份……”
    程溁虽也读过史书,但那可是左耳进右耳出,大多没放在心上,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哼哼!也有人认为玉镯是个信物,可以辟邪驱魔,或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好运。”
    谢迁宠溺的瞅着,化着猴屁股妆的程溁。悄然想着,戴着玉镯也好,毕竟他家溁儿长的实在是讨喜,他人若是瞧见溁儿戴着玉镯便会以为,此女名花有主。
    如此自己便能少赶些苍蝇,但若还有忍不住骚扰他家溁儿的人,哼哼!那就休怪他谢迁心狠手辣。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勾画圈点长作伴,不动笔墨不读书。
    八月初八,秋闱之日。
    楼下匆忙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不停地有学子开始动身。
    掌了整夜灯火的程溁,在天字壹号房的小厨房里,不停的忙活。
    终于大功告成,将特制加大版的拉杆箱打开,得意的与谢迁介绍道“文房四宝就不用说了,溁儿还备了些常用药,做成了细小的药沙,万一那啥,对吧!
    这是小帐篷、口罩,万一安排在臭号,或者旁边有学子累得生病了,咱就撑开小帐篷,戴上口罩,跟他们隔离开。
    这是大油布,遮雨挡风的门帘、号顶,万一考棚漏雨,便给号房就地‘装修’一下。
    这是兔毛毯子,全部修理整齐后,缝纫起来的,即可防寒,又不需被搜子‘咔嚓,咔嚓’了。
    这是脱水蔬菜,泡了水就能吃,也不会烂,可以做些蔬菜汤,或者拌面配菜。
    这是腊肉、叉烧肉、都切成小薄片了,方便过搜子,溁儿做的时候,还稍稍多放了些盐,一两天坏不了。
    这是大煎饼,可以卷一切,吃着省时间。
    这是干脆面、水果干、鸡蛋干,可以当做下午茶食。
    这是密封后,裹了面粉的鸡蛋手擀面,加上高汤煮了,拌好酱就可以食。
    这是爱心便当,今日午膳先不用食那些,吃这个便当。
    这是羊奶粉,很有营养的,夜里睡前喝一杯,省的在考场睡不好。
    这是五谷杂粮粉,不用熬,用开水冲烫后拌匀就能食,很节省时间的,可以作为夜宵或者早食。”
    程溁就跟变魔术似的,又拿出一个满是小格的长条银盒,道“这是常用调料盒,只要盖紧盖子,便不会撒出去,盐、辣椒粉、孜盐粉、胡椒粉、十三香,还有各种酱……”
    又神秘兮兮的拿出只小银盒,道“还有这个,这是很难得百年参片,以备不时之需……”
    谢迁瞧着程溁一样样的介绍,又一样样的放回原位,心里暖暖的,恨不得紧紧拥住程溁。
    但想到自己要送个解元给心爱之人,便强忍下心中悸动,摸了摸程溁的青丝,温柔道“等迁表哥回来。”
    话落谢迁便提起超大的拉杆箱出了门,上了马车。
    卫凌驾马车等在锦鲤楼的大道上,一路疾驰。
    程溁一路小跑,跟着马车将谢迁送出了几个路口。默默祈求道“我佛慈悲,求佛祖保佑我家迁表哥此行一帆风顺。”
    当下祈祷完,却发现右眼皮直跳,不禁心里慌慌的,在街上如游魂般溜达着。
    谢迁在马车里回首瞧着程溁渐小的身影,强压下心中还未分离,便蔓延开来的思念,路上颠簸了一阵,不久喧哗声渐渐大了。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稳住不动,帘外赶车的卫凌,拱手道“迁公子,到了这里,马车就挤进不去了,需您步行。”
    谢迁在马车停下的那一刻,便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眸子,淡淡道“嗯。”
    卫凌下了马车,恭敬的立在一旁,道“迁公子,属下帮您拿行李吧!”
    谢迁摆了摆手,道“不必。”
    只有提着百余斤重的拉杆箱,才能感触到程溁沉沉的心意。
    随即掀开帘子跃下马车,但见在朦胧的灯光下,贡院前东起西健康路、接三角荡,西至西桥对凤起路,长百丈的通衢大道,皆被严丝合缝拥挤的马车,与穿着襕衫的考生占满。
    考生们与各自的书童,提着考箱与高脚灯笼,灯火点点如长龙一般往前涌动。
    寒窗苦读十余载,等待他们的是下次再来,抑或者是鲤鱼跃龙门。
    见此一幕,谢迁即刻点燃了战意,提着拉杆箱,迈步向前,随着众考生来至供给所,从丞倅那领了两支蜡烛,木炭若干。
    乡试第一场从天未明考到晚上,一场七道题,晚上给蜡烛两支,蜡烛燃尽答不完,即强行扶出。至于木炭,则在号房内的炭炉里,供煮食之用。
    此外供给所这里还有食物,水,烛台,门帘、号顶、笔墨纸砚等供给,不过这些程溁皆给谢迁备全,自是不必买的。
    一名穿着七品青袍,绣溪敕的七品文官坐在棚下,按照惯例,乡试供给所,需设监临官一人,为首县知县担当,那人定是杭州知县无疑了。
    再抬头一瞧,龙门前有一大牌坊,书着天闻文运四字,左右各设一牌坊,左曰明经取士,右曰为国求贤。
    龙门上一竖匾,在昏暗的灯光下苍劲有力的写着“贡院”二字,再眺望远处,四隅皆融入夜色,不禁给贡院增添了几分神秘。
    监门官开了龙门,前方考生已是开始搜检入场。
    几名相熟同乡早已在那,众人相互见礼,绍兴府余姚县士子聚在一起,一旁就是它县士子,谢迁瞧见了王华,就连谢迊也在其中,心道又要刮躁了。
    但当下,谢迁向王华施礼,拱手道“王兄,许久不见!”
    一旁的谢迊,见了依旧丰神俊朗的谢迁,心中很不是滋味,阴阳怪气地打断王华,道“哎呀,这不是谢迁吗?听说前两日还在打倭寇,这是连夜赶路来的吧!战场上刀枪无眼,不知受没受什么暗疾?”
    谢迁冷冷道“多谢好意,您自己也要多保重才是。”
    谢迊对谢迁有种本能的敌意,猛地眸子闪过一丝不甘,他最不喜瞧见本不如自己的谢迁,却能与他谢迊平起平坐,甚至超过了他。
    佯装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道“那是自然,记得你幼时被亲父打断过胳膊,近日又忙着剿匪,不行就别硬撑着,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谢迊的南雍同窗,在一旁指着谢迁硕大无比的拉杆箱,嘲讽道“哎呦,迊兄你这熟人,是搬家来的吧,竟带了这么多东西?”
    谢迊忍着心中得意,佯装惋惜道“虽都是姓谢,但愚弟住在城里,他住小山村,乡下人没见过多大世面,还请海涵,海涵!”
    谢迁自是将这谢迊与南雍学子的话听入耳,他可以无视别人的冷嘲热讽,但绝不许别人笑话程溁对他的心意,本是收敛的戾气,一下子散发出来。
    谢迊与几个南雍同窗不过皆是文弱书生,哪里见过这种在血染沙场上练就的气场,但也不愿认怂,遂强行忍下惧意,与谢迁对峙着。
    一旁的王华瞧着情形不对,板着脸,劝谏道“迁贤弟,你别理会他们,乡试要紧。”
    谢迊听到这话,如临大赦,顺势悻悻离开。
    等了一会儿,天边添了一丝霞色,外面传来鸣锣喝道之声。
    谢迁默默数着鸣锣声共十三响,立即招呼王华让到一旁去,将大道让出。
    谢迁这才走了不久,就听前面赞道的官兵,大喝道“巡抚大人到,尔等速速退至一旁。”
    士子们听了这话,才乱哄哄被驱赶开来,在被官兵推搡中,本就拥挤的人群,免不了踩踏、落鞋、丢衣等,倒是谢迁与王华早便避在一旁,免遭了这等粗鲁对待。
    赞道的人一过,后面穿着明红色战袍的两队抚院机兵,持枪按刀来到贡院前的大道上,分列两旁。
    紫色冠盖之下,一顶豪华大轿在前呼后拥中,来到龙门前牌坊前,缓缓落轿。
    轿中之人十分的稳,并不急于下轿。
    待稍过了会儿,龙门里的几名官员才姗姗来迟。
    先是乡试的提调官,之后是乡试内外监试官,一位京中七品御史,一位是本省巡按御史。
    这三人都是乡试中的外帘官,其余还有外帘四所官,即受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一干官员,以及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考务官等,皆从贡院出来下阶迎候。
    但见台阶下官帽上的幞头摇动,各色补服云集。
    见此一幕,冒着酸气的谢迊,拉着鸡笼山南雍的同窗,低声道“这刘巡抚,真是好大的排场,比我祖父的排场还大。”
    谢迁立在一旁静静的候着,当听到祖父这二字时,不禁心头一颤,瞬间才明白,此祖父非彼祖父。
    谢迊口中的“祖父”,并非是在童年给了他谢迁唯一温暖的谢老爷子,而是一年前仙逝的谢莹。
    思虑间,轿帘掀开。
    身着二品绯袍,绣着锦鸡的刘敷,从轿里迈着官靴缓缓走出。略微左右旁顾,身旁无论文武官员,皆是立即垂下头。
    随即刘敷负着双手,迈步上前,直入贡院。直到他走入了龙门内,其余乡试外帘官才按照官位大小,依次跟着刘敷身后走入贡院。
    见了这一幕,考生们对这位霸气侧露的巡抚大人羡慕不已。
    一个个难免发出如‘大丈夫当如是’的感叹,然后对着乡试更是热切。
    谢迁不显喜怒,脸色依旧淡淡的。他眼中的刘敷神情是目空一切的,但脸颊有几分消瘦,面色透着憔悴。
    他家溁儿都能将五牙战船,从圣人手中诓来,更何谈区区巡抚刘敷,若不是溁儿纯善,将捆绑严实的松浦石柱交于刘敷,消了圣人的火气,刘敷今日绝不会站在这里。
    布政使余子俊也不会升官,接替王锐的差事,负责筑防御鞑靼的橐驼城。
    不过没想到的是,秦刚竟在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在后面又给圣人吹了不少歪风邪气。
    还好有万贵妃力挺他家溁儿,否则在周太后的淫威下,他们击溃倭寇的事,就不会像如今的不奖不罚,八成还会找个由头问罪。
    另一头,刘敷步入贡院之内,过仪门,经过考场,直来到至公堂上。
    这时一名花白头发的官员,来至堂前相迎,这官员自是乡试副主考,左右都是同考官,收掌官、印卷官等内帘官,众人一并向刘敷行礼。
    “下官见过刘巡抚!”众官员齐呼言道。
    刘敷微微点了点头,当下环顾左右,道“各内帘外帘官员,都到齐了吗”
    众官员,恭敬答道“到齐了。”
    刘敷连个眼神都未给下面的官员,淡淡道“既是如此,便先拜至圣先师,再请卷。”
    众官员拱手,齐呼道“是。”
    随即刘敷在至公堂的孔子像前,插三柱香下拜。
    三叩首后,刘敷朗声念道“为国家社稷秉公许誓,不徇私情,不受请托,不拿贿赂,有负此意神明公缉。”
    当下众人跟着刘敷跪下,也是念了一遍。
    随后,刘敷抬了抬眼皮,相让道“诸位大人辛苦了,安排学子入场。”
    当下龙门前,仍在监门官的盯视下,众士子贴墙站好,被官兵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搜检中。
    乡试搜检之严苛,更甚于县试、府试、院试。
    众官兵搜检自是有多严便多严,待众考生搜检出来,一个个都好似被蹂躏一番,各个披头散发,袒胸露背。
    搜检后,谢迁重新整好衣裳与拉杆箱,步入文场。
    贡院之围墙为界,占地一百三十六亩,大门外有贡院遗物吹鼓亭、旗杆、辕门和照墙,二门钟楼等。
    文场号舍不足,旧例以轿补之,士苦局蹐,乃另拓号舍五千余间,合省称便。
    院之制中为至公堂,左曰监临别署,西曰受卷所,前南路之中为明远楼,东西为文场,场四隅为瞭高楼,甬道之南为坊,曰登龙门,又南为仪门。
    至公堂后为穿堂,为协忠堂,东为监试房,又东为誉录所、监临行台,西为对读、掌卷、弥封三所。协忠堂后为大观台,为五经房。
    乡试期间,监临、巡察等官员登楼监视。白天摇旗示警,夜晚举灯求援,以防止考生骚乱、作弊、以及安全等。
    一队学子被领入考棚,来到号房,谢迁即提着拉杆箱上前。
    只见一间间用木板与苇席,简易搭盖而成的号房。
    从矮小的号房里抬头往上瞧,竟能瞧见还未来及退下,皎洁的明月与残星,四周围墙更是处处漏风,还有几只吓得“吱吱”叫,逃窜的灰老鼠。
    但见号房不远处的茅厕,静静屹立在一旁。
    号房自然也有优劣之分,如臭号,雨号。他谢迁这间号房,无疑即是臭号,又是雨号。
    忽然想起,那些落榜之人无不哭诉自己,时运不济坐在臭号、或雨号内,这才导致沾染了晦气,是以才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