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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催熟

      燕临诗薮,在秋末的朔风中,青草茵茵,溪河湲湲流淌,蹁跹的喜鹊飞逸。
    挥汗如雨的卫凋,正嚼着菊花瓣,运着轻功砍桃木枝,远远瞧见程溁一副要远行的打扮,问道“郡主这是要出行,可需属下陪同?”
    程溁牵着乌澞出了马棚,摇摇头道“无需,本郡主一人去做大事儿便好。待迁表哥沐浴后,即刻护送他去东山钟乳石洞,不用等我回来,咱们在石洞集合。”
    话落,程溁觉得还是不安,想着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准备些驱鬼的物品,心里踏实些,虽然自己不会劳什子法术,但照猫画虎总可以嘛!
    脸色一正,程溁再次嘱咐,道“狼洞箱子里有迁表哥之前打虎留下的虎牙,高柜里有八卦罗盘、梅花钱、桃木剑,厨房壁橱里有大蒜、五谷、糯米,还有弓弩、刀枪、剑戟这些武器,都挂在洞口暗格内,稍后将这些物件都备上,一起带进东山钟乳石洞。”
    卫凋从未见过程溁如此认真,当下收起嬉闹的脸,拱手道“是,郡主,属下,遵命!”
    蓝天、碧水间,山林之中各色野花争相绽放,花香四溢,馨香弥遥,小溪清幽,风起依稀,飞花飘摇。
    两只喜鹊撤欢似的在枝头鸣唱,但程溁却无心欣赏,顺着山谷小路,一路狂奔到久违的巨蟒洞。
    程溁利落的下马,急忙背上竹篓,叮咛道“乌澞你姐我就不栓你了,不过不许乱跑,此处野兽众多,想要抱住你的马命,定要跟在狼母身边知道嘛!”
    乌澞也不知听没听懂,这个“马姐”的嘱咐,马蹄踏着草地,点点马头,便悠哉地食起草丛里的嫩草。
    程溁多留了个心眼,随手捡了根长棍,一面敲打着,一面走,却意外发现自从进了巨蟒洞,便连只小虫都没有,不禁暗暗称奇,但也未曾多想,疾步跨进了巨蟒洞,仰望着这将洞顶捅了个空隆的参天灵树。
    待程溁站在并蒂灵果树下,这才瞧出曾围绕着这灵树的古老藤蔓,竟在八年前被雷劈后,早已化为焦炭,如今就连这灵树也被碳化了一层树皮,烧焦成了黑色,哪儿还有当年半分的生机盎然。
    程溁摸着这丈粗碳化的古老藤蔓,心中止不住难过,没有并蒂灵果,她的谢迁该怎么解毒,谢迁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谢迁……谢迁……谢迁!”程溁在心中不停呐喊着。
    想起谢迁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的模样,那般毫无血色干裂的唇,脸色都变得青白,明明被病痛折磨着,却为了令自己不担心,刻意表现得云淡风轻,程溁不禁将本就提着的心,揪得更紧了。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能冲淡一切伤痕。真的吗?待时间的冲涮下,多年后她也会忘记谢迁?会同别的男子生儿育女?会不会待年老后,在记忆中都忘却了,曾经有位姓谢名迁的男子,曾是她的挚爱,是她心底中如此美好的存在?
    倘若是自己亡故,以谢迁的性子,定是无法抹去心中对自己一丝一毫的在意,在谢迁面前她程溁的喜怒哀乐,便是世间最重要之事。
    曾经八年的过往历历在目,谢迁的音容笑貌,一幕幕物是人非,如潮水般涌来,谢迁早已是她程溁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想到这里,程溁只觉得心中难受极了,痛到窒息,双手死死抱住碳化的灵树干,眸中的泪水如雨点般潸然落下,仿若是个水做的泪人止不住泪流。
    不久后,程溁抬手擦了一把流出来的鼻涕,猛地,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扑鼻而来。
    努力睁开哭得红肿的眸子,但见泪水宛如珍珠似的连成串,落在如黑碳似的灵树上,晶莹剔透的泪珠好似甘露,在树干上弹了几下,便渗透进原本黑炭似的树干,缓缓的长出绿苔。
    伴着暖风,那重获生机并蒂灵树的枝芽,迅速冒了出来,长满了水滴形的叶子,伸展着如翡翠一般的绿丛,翠生生、水灵灵,是那般绿得鲜嫩喜人。
    程溁仰望着眼前迥然一片的盎然之绿,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
    那巨柱冲天的灵树,以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壮,远远眺望去,犹如盘云似的,仿佛被巨木撑起朵绿云。
    不过片刻间,并蒂灵树便在枝桠上生出饱满的花苞,每条绿茎条上皆拥挤着数个花苞。
    程溁沉浸在盎然之中,不禁为之着迷,抬手摸着一枝垂坠到耳边的花苞,一不小心竟忽略了花茎上面细密的尖刺,花刺仿若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扎入手指。
    当下,疼得程溁收回握着枝条的手,血珠顺着白皙的小肉手,滴到花茎之上。
    但见含苞待放的花苞,以眼见的速度灿然绽放,满树的芙蓉色花朵皆是丰硕饱满、温婉素雅、脂润生香,层层叠叠的花瓣迎风摇曳。
    程溁从未见过开得这般浓郁鲜嫩的花儿,花朵其顶端是芙蓉色的,而越到花心色泽越淡,花蕊处几乎是泛着雪色,鹅黄色的花蕊,散发着蜜一样的馥郁。
    转瞬间,馥郁的香气,从露空的洞顶引来千百只成对的痴情蜓蝶往返留恋,围绕在洞中,翩翩起舞。
    半个时辰后,眼前景色未变,并蒂灵花依旧盛开,毫无结出灵果的苗头。
    程溁从洞顶的缝隙中,仰头望着日挂中天的金乌,心中焦急更胜一翻,紧紧蹙着眉,脸上再无一丝喜色。
    已知晓鲜血可以催熟灵果,程溁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再也等不下去了,取出竹篓里的应急物品。
    这里有她之前找卫凋特制的银针头、银针管,本是打算做出来折磨仇人的,不成想竟是第一个用来抽自己的血。
    在黑黄鼬说并蒂灵果乃是芙蓉仙子的仙血与文曲星君流下的‘不舍仙泪’融合在一起,为爱而聚,以灵气汇合而成的种子,她就有预感,会用到自己的血。
    是以在收拾竹篓时,她便悄悄将银质针管捎上,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若是被谢迁发现,并蒂灵树的小红果子,要用自己的鲜血浇灌而催熟,以谢迁对自己的在意,且不说会自责得不肯服用解蛊毒,说不好还会被她气死,以免造成“误会”,还是针管扎下的小孔,容易隐藏起来。
    心思百转间,手中未停,迅速将提前备好的止血带,系在肘窝上四公分处,稍微曲肘,用棉球蘸取老酒提纯后的酒精来消毒。
    抽血并非小事儿,倘若消毒不谨慎,那可是很容易血液感染的,到时事儿就大了。为谨慎起见,程溁用酒精棉球,多擦了几遍肘内侧青色静脉处。
    随后回忆着前世的记忆,以十五度左右的锐角进针,待到有落空感,抽到回血后,再平行进针。
    很快抽满一针管,程溁利落撤针,将针头对着并蒂灵果树一滴滴渗进去。
    在秋风中芙蓉色并蒂花以眼见的速度,转变成雪色,落下花瓣,如片片雪色羽毛的花瓣漫天飘舞着,在整个中通露天的山洞,若飞,若停,吸之若来,吹之若去。
    紧接着,落下的花瓣由大变小,由厚变薄,洁白无瑕的花瓣如雪花一般晶莹透亮,就像一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
    程溁望着并蒂灵果的成熟度,没有犹豫,又连抽了满满几十管鲜血,滴到并蒂灵果树干上。
    慢慢地,程溁双眸在视物时已带着重影,手脚开始发冷。
    直到最后一管血,程溁只觉得眼前已是渐渐发黑,连松开止血带都解了许久,但想着谢迁还眼巴巴等着自己回去救命,当下,又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在即将抽满血时,程溁不仅浑身冰凉,且手脚也开始不可控的发抖,勉强捡起碗里的酒精棉团,轻微附着于针头那一侧,缓缓拔出在血管里的针头,立即用棉团按压出血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遮住花斑的肘内侧。
    这时程溁不用照镜子,也知自己脸色有多苍白,头一阵阵发晕,还不时的抽痛,呼吸也变得急促。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越来越冷,从骨子里发出冷意。
    但程溁没有片刻功夫的修整,更未曾顾得上自己的不适,连忙将最后这管血滴在灵树上。
    霎时,高嵩的灵树灿然生辉,地上雪色的花瓣无风自起,形成一条雪色的轻烟薄云,在洞壁内缭绕、聚积、簇拥,旋转而上缠绕起十余丈高的树身。
    数只喜鹊迎风而至,宛如云中的祥鸟,被灵气缭绕,至祥至瑞。
    在程溁双眸中戴着重影的视线内,又给这一切添了一份朦胧之美,不禁赞叹一句,道“飞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话落,程溁从竹篓里取出绑着飞索的绳钩爪,抛了一次又一次,都未能找到着力点。
    显然程溁高估了自己的本事,自己却伤上加伤。
    与此同时,到达顶端的雪色花瓣,如瀑布从高洞阳光四射处倾泄下来,朦朦胧胧之间,仿佛身处时隐时现的云海之中,洞壁间也飘着如白纱般的云朵,花瓣汇聚而成的瀑布,旋转着高高飘起,宛如以云为阶,以月为地,缓缓形成实体。
    程溁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不停思索着如何爬上像峭壁一样的巨树,猛地,瞧见云雾缭绕蜿蜒曲折,透过高洞间的树梢与层层绿叶,远远望见在几缕阳光斜射映照下,那如南瓜做的小灯笼在熠熠生辉。
    立时,程溁顾不得腿脚发麻,急忙起身,借着绿苔间的云阶月地,一口气爬到顶端,在花瓣化作云雾的环绕处,迫不及待取下两颗如相爱的人挨在一起,宛若火灯玉露小红果子。
    随着两颗并蒂灵果被程溁摘下,云阶月地迅速消散,碎成粒粒玉珠,向四方喷撒,如琼浆飞溅,白玉粉碎,在阳光照射下放出道道霓虹,宛若置身银河深处,绚丽非常。
    还未曾来及下到云阶月地底部的程溁,匆忙间,险险抓住一根树杈。
    忽然“咔嚓!”一声,纤弱的树杈迥然断裂,程溁跌跌撞撞地砸落在石壁突起的岩石上,身上青紫一片,伤口若隐若现。
    程溁虽在毫无准备下,摔得既狠又急,但却将怀中的并蒂灵果护得好好的,丝毫没有损坏。
    稍稍缓了一口气,程溁不经意一瞥,竟发现草丛中闪着墨绿色的光。好奇的爬了过去,捡起巴掌大如玉似的薄片,眸色一紧,暗道这不是冠子巨蟒褪皮留下的虵鳞嘛?
    虽不知有什么用,但本能的感觉这虵鳞不是俗物,程溁也顾不得什么,将并蒂灵果用细棉布裹好,揣在怀里,抹了一把额上溢出的虚汗,又捡起数枚虵鳞,当下便背上竹篓,扶着石壁出了巨蟒洞。
    程溁冰凉的手,摸着怀中的并蒂灵果,心中是既激动,又惶恐,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急忙道“乌澞别吃了,狼母别晒太阳了,出发!”
    东山孤峰兀立,三面环水,江流澎湃,山上树木繁茂、山壁陡峭。
    为了在日落前赶去东山钟乳石洞,程溁选得近路,也是险路。先是从群山连亘处翻过陡峭险山,随后又淌过冰冷的溪水。
    猛地,瞅见水中游动的鱼虾,程溁望了望日头,想着可以做谢迁最爱食的芙蓉鸡蛋羹,当下程溁便收起一身疲惫不堪。
    下马后,寻个江流澎湃处,卷起裤腿儿站在水中两尺高的大石下,用布袋子兜住流下来的水,顷刻间,程溁便淋成落汤鸡,但也兜了十几只活蹦乱跳的鲜虾。
    心满意足的再次上马后,程溁又是一路疾驰,坐下乌澞是日行千里的宝马,仅一刻钟,便到达奇山兀立,常年被云遮雾绕的东山钟乳石洞。
    待进了主洞,陡然,脚下云消雾散,程溁跟着谢迁留下的记号,直入洞底。
    轻手轻脚的进了洞,瞅着只点了一支蜡烛,视线昏暗非常,程溁也将提着的心放下了,暗道这般便不会发现自己面无血色了吧。
    随即,挺了挺腰身,佯装着精力充沛,举着并蒂灵果,高声笑道“迁表哥,溁儿不辱使命,取来了灵药!”
    谢迁本是想遵守程溁之令话补眠的,但奈何朦胧间,竟梦见程溁为了帮自己催熟并蒂灵果,竟以泪为引,用血为粮,浇灌在灵树上。
    这般谢迁哪里还有心思补眠,虽闭着眸子,但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闻见乌澞的马蹄声,还有程溁轻轻的脚步声,心头这才一松,不管拿没拿到并蒂灵果,溁儿安全回来便好。
    立时,谢迁连忙扭着脖子,往洞口瞅,望着有种飘飘然乘云欲归的程溁,连忙掀开被子,起身道“溁儿,咳咳,怎么狼狈成这样,快让迁表哥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程溁拍着胸脯,笑得将眸子弯成月牙,得意道“溁儿是谁,亲自出马岂有伤到自身之理,迁表哥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程溁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举着如柿子大的并蒂灵果,在衣裳上蹭蹭,笑着捧到谢迁嘴边,塞到其口中。
    谢迁记得之前的灵果不过核桃大小,刚要开口说,嘴便被程溁喂的并蒂灵果堵个严实,嚼着灵果含糊,道“这小红果怎么比八年前吃的大了一圈?溁儿实话实说告诉迁表哥,是如何催熟的?”
    程溁扫视着洞底,发现此处仅有谢迁一人,道“咦,卫凋去哪儿了,这个时候还躲懒,竟没照顾迁表哥?”
    谢迁将最后一口灵果吞下去,急忙道“刚走,方才瞧见卫凌发射的信号弹,迁表哥便让卫凋去追卫凌,估计是遇上麻烦了,走的时候带上了二斤多溁儿特质的迷药摔炮,若是人多打不过,便迷晕他们。咳咳……溁儿别岔开话题,怎么催熟的?”
    程溁一本正经的胡扯,道“那并蒂灵果因爱而聚,溁儿抱着灵树就在那哭,直到哭得感动了灵树,灵果便自己长出来啦!”
    若是其他人这般说,谢迁是绝不会信的,但说的人是程溁,谢迁不疑有它,瞅着双眸红肿的程溁心疼得不得了。
    将程溁紧紧拢在怀中,心疼道“都是迁表哥连累了溁儿,对不起……”
    程溁嗅着谢迁身上熟悉的皂角味,只觉得说不出的踏实,她终于将救命的并蒂灵果,如期送到谢迁手中,不禁惬意的笑了起来。
    谢迁摸着程溁潮湿的裙摆,道“这衣裙怎么湿了,冷不冷,快换上干衣裳,可别着凉才是!”
    程溁点头道“好,溁儿去梳洗一下。”
    谢迁本欲要帮程溁打盆热水,却发现并蒂灵果的药效发作了,一股强大的睡意袭来,勉强睁着眸,指着拐角处的钟乳石,叮咛道“那里的木桶一直在集滴水,溁儿去擦擦……”
    半阖着眼,继续嘱咐道“溁儿累不累、饿不饿,框里有一些吃食,溁儿饿了便食些充饥……”
    程溁点点小脑袋,伸手轻乖着谢迁的后背,笑道“踏实睡吧,待日落前溁儿定会叫醒迁表哥的!”
    瞅着谢迁熟睡,程溁紧绷很久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如散架了一般,未来及反应,便躺在冰凉的地上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