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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识微,抱歉。”叶怀遥摸了摸叶识微的头发,松开了这个拥抱,“哥……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拉着叶识微的手,瞬间移动到了火场的外面:“去找父王和母妃吧,我不能跟你一块走了。”
    他转身大步离开,再不打算回头,叶识微追了两步,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越拉越远。
    跳跃的光影映在兄长流云般的衣摆上面,彷如银河中流变的光阴。
    那一刹那,奇异和陌生的感觉倏忽用上心底,仿佛在追求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
    叶识微的心头登时一慌,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叶识微瞪大了眼睛,他素来温润有礼,少有这样失态大喊的时候。
    “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是不久前才说过,要好好陪我的吗?你又骗人,又搪塞我!”
    “说好要陪我的——你又骗人……你又骗人……”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地传来,行将崩塌的天与地都在旋转。
    大概除了叶怀遥自己,没有人能明白叶识微这句话当中的杀伤力。
    他霍然回首。
    此时,眼前叶识微的面容神情,与多年前惨死在他面前时的模样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这些话从他的口中吐出,与他临死时那一声“哥哥”相互呼应,隐隐重叠。
    今与昔、幻与实的交叠,便仿佛硬生生从时光的空隙之中磨砺出了一簇薄锐的刀锋,精准无比地扎入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在那一刻,叶怀遥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被生生给剜出来了,双耳嗡鸣,难以忍受的剧痛蔓延全身。
    这使得他不得不扶住身边的大树,借着这个动作稳住身体,一口热血冲到喉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狂风呼啸,将熊熊大火席卷而来,叶识微整个人几乎都被淹没在火焰当中,却执拗地冲着叶怀遥伸出手。
    他眼看就要被火焰彻底吞噬,那个瞬间,叶怀遥心底空白一片,抬手就想去拽他。
    昔日繁华今已不再,父母、兄弟、故国,都在另一个地方等他,等着他这个从小就不爱归家的游子回去。
    可是就在将手抬起来的同时,一道冰凉无意中蹭过他的指尖。
    那是叶怀遥挂在腰上的令牌,正面写着他的名字,背面是孤树闲云,此牌为明圣信物。
    就是这点凉意,瞬间沁入他散乱的心神,将他几欲飘飞的三魂七魄重新扯回了躯壳之中。
    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不能现在死。
    兄弟、挚友和门派弟子都在等着他,当年的旧事尚未查清,明圣代表的绝对不仅仅是尊荣,更多的还是一种责任。
    他并没有就此将烂摊子甩下走人的资格。
    摇摇欲坠的幻境剧烈地震颤着,所有的幻影眼看着就要溃散,叶怀遥狠狠一闭眼,说道:“识微,你恨我吧。”
    “吧”字刚刚出口,这时,竟从侧面骤然轰过来一股极为强大的魔气,紫光弥散,如云似雾,瞬间将火焰包裹其中。
    这火是幻境中的心魔之火,并非普通的火焰可比拟,此时遇到魔气,非但没熄灭,双方较力之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叶怀遥本来正打算离开,见状猛一转头,容妄的身影已经瞬息而至,直接把他往怀里一搂,揽着叶怀遥的腰将他腾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后。
    第70章 痴念成君
    他竟然丝毫不顾及在这里动用魔元的反噬之力, 拉开叶怀遥之后, 毫不犹豫地扑入火中, 不管温度灼烫,一把拽住叶识微的手臂。
    叶识微用力挣扎, 厉声道:“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滚开!”
    他此刻声色俱厉,身上的服饰一变,竟成了临死那一天的穿着, 与此同时, 容妄和叶怀遥也恢复了原本外貌。
    幻境, 马上结束。
    火焰顺着叶识微身上向着容妄蔓延,容妄却对灼烧的疼痛以及他的话充耳不闻, 硬生生将叶识微强行从大火中提了出来。
    随即,他手上魔元运转,并指划下,已经将叶识微身上的火焰尽数压灭, 掌心力道一送,将他推到了安全之处。
    幻境不住扭曲,流光暴蹿,眼看出口就要彻底封闭。
    叶怀遥被容妄拽回来,刚要上前,就看见了这一幕。他顾不得再深究容妄突然的举动,左手将浮虹化剑掷出, 卡住不断收缩的出口。
    他则瞬间移动到容妄身边,抓住他肩膀,喝道:“走!”
    容妄挥袖一拂,布帛撕裂一般的声音响起,漫天的火浪被掀翻在身后,两人从火光中冲出来,转瞬脱离幻境,重新站在了那一片草地之上。
    容妄身在幻境当中,功力受限,又强行与幻火抗衡,出来之后难免受到了些许反噬,咳嗽两声,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叶怀遥一把将他搀住,无言片刻,轻声道:“傻子。”
    真正的叶识微早已经死了,刚才那个不过是幻影,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叶怀遥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但他知道容妄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幻影,因为那是他弟弟。
    因为这个傻兮兮的魔君觉得,即使是个影子,让叶怀遥看见他被救出来了,也能稍微开心一点。
    所以他就用自己的一身火伤加上魔元反噬,来换这点开心。
    听得他这句带点无奈的打趣,容妄转过头,冲着叶怀遥笑了一下。
    他眉目生的冷淡忧郁,唯独笑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小时候的影子,有点纯澈的甜意,似乎被骂了句“傻子”很高兴。
    叶怀遥摇了摇头,怀疑容妄笑的这样美滋滋,根本就是没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见对方身上受了几处火伤,伤处起了燎泡,便伸手要去碰一碰,反倒被容妄反过来扣住,轻轻将两指在腕脉上一搭。
    “你是不是受内伤了,让我看看。”
    他应是怕叶怀遥对这个动作有所排斥,稍稍感受了一下就放开手,说道:“刚才的幻境中有你的心魔,现在你灵息有点乱,应该好好歇一会。”
    叶怀遥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找出一瓶药膏,帮容妄检查身上被火烧出来的伤处,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所以说人活着呢,真得与人为善,少结仇怨——世事实在是太无常了,这冤家对头都能变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
    他抬手,学着自己小时候那样,用指关节敲了下容妄的额角,玩笑道:
    “魔君呐,连我的心魔你都知道,那么我可需要将你杀人灭口?”
    容妄道:“其实在瑶台那件事发生过后,我就以为你会这样做。如今看来,倒像是我多捡了好些年的便宜。”
    叶怀遥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时语塞:“喂,我说你——”
    容妄笑了一下,柔声道:“是我忘形了,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他转而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之间的每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恐怕还真是非得死了才能全部忘记。我有的时候很盼望你也对跟我有关的事情这样上心,但终究是我倒霉,好像你跟我在一块,就没碰见过好事。”
    容妄这话说的实诚,还真是让人难以反驳。两人少年相识,情分甚深,彼此也有过不少年少时最单纯快乐的回忆。
    只是这回忆中伴随着亡国、离恸与死别,谁也没错,但命运总是弄人。
    容妄道:“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提醒你比较好。就比如当年,要不是我这个拖累,叶识微也不会出事,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幻影,我就是死也不想再叫你难过一回。”
    他薄唇风目,鼻梁挺直,皮肤苍白,生就一副淡漠薄情的眉眼,说话时的语气也一直平平淡淡,直到此时,才忍不住带出了些微失落迷惘:“终究,是我……”
    叶怀遥道:“实在听不下去了。瞧瞧咱们堂堂魔君,说出去能把半个修真界吓一跟头的名号,竟然成天的卖乖装可怜。是你什么呀?什么都是你干的,真是好厉害。”
    容妄听他这样调侃的语调,心情也不由明朗些许,笑着摇摇头:
    “既然不许别人独自将责任揽去,那么能让另半个修真界抖一抖的明圣,应该也不会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吧?”
    叶怀遥笑道:“所以你是在转着圈子宽慰我吗?多谢了,对于我来说,这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周围的风景也在发生着缓慢的变化,光秃秃的树梢上逐渐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绿意,地上的小草缓慢抽芽,天色倒是渐渐有些暗了。
    叶怀遥用手在自己的眉心处抹过。
    容妄本来还想说什么,见状又把话收回去了,说道:“下一个幻境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地方,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叶怀遥确实有些疲惫,以他的本事,幻境虽然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更不能藉由区区心魔就将他困住,但追溯不想回忆的往事,耗神是一定的。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到怎样的场景,就算是为了更好地应对,也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叶怀遥道:“好,那你也歇一歇罢。”
    他把后背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进行短暂的休息。
    曾几何时,在容妄面前,就算是处于清醒状态之下,他都时时刻刻警惕着,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而现在,叶怀遥竟然能十分放心,几乎是刚刚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只是即便这样累,他睡的也终究不大安稳,接连做梦。
    梦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梦境有时候可以令人忘却烦恼,但有时,也会让一切故作出来的云淡风轻都褪去伪装。
    大概是他人虽然睡着了,思绪却没停下,在脑子里面翻来覆去。
    一想到叶识微没被自己这个当哥的护住,小小年纪就没命了,叶怀遥就觉得心脏抽了筋一样的疼。恍恍惚惚当中,总好像看见父母和弟弟一块冲着自己招手。
    但浮光掠影般的片段一闪,转眼又是玄天楼的众位师兄弟们围在自己身边,兵荒马乱与日常笑语交织,将他被劈为两半的人生掺杂在一起,将整个梦境搅乱的光怪陆离。
    叶怀遥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朦胧中觉得仿佛有人伸手过来揉自己的眉心,他便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跟着也反握住他,熟悉的感觉涌上,又让人放下了戒备。
    “识微。”叶怀遥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
    他在幻境当中那样狠心决绝地将弟弟甩在身后,此时却将人抓的那样紧,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容妄被当成了叶识微。他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只能感觉到心疼。
    他温柔地拂开叶怀遥的额发,抱着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道:“没关系,不怪你。”
    真正应该怪的人,是他。
    生来晦气,刑克亲友,连自己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都会连累。
    容妄想起自己的少年时。
    他这一辈子命数孤苦,颠沛流离,生命中的痛苦远远大于欢乐。
    但相比起来,楚昭亡国之前,他的生活虽然困顿,总还是有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没什么本事,不过叶怀遥在身边。
    结果一朝国破,生生将叶怀遥的人生劈成了两截,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原本不过是敌国来攻,楚昭繁华,兵强马壮,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想战事刚起,军中便发生了莫名其妙的瘟疫,乃至于楚昭一方节节败退。而后几处城池复起地震水灾,雪上加霜,终至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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