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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第53章 醉花间 (28)
    占绍辉由采莲伺候洗漱, 一双醉眼不时朝旁边的知夏看,小丫头灵巧又勤快,清纯可与棠儿相比。
    知忆注意到占绍辉的目光, 忙对知夏道:“你把丫鬟的事都做了, 她们倒好偷懒, 你回去早点睡。”
    知夏正在收拾桌上的茶碗, 老实地点头答应。占绍辉稍稍酒醒,一脸不快道:“怎么又不高兴?”
    娘姨笑脸上前, 对知忆道:“有什么委屈不要憋着,同老爷一说无妨。”
    占绍辉将脸一拉,毫不客气道:“都出去,我和她的事,要你插嘴。”
    娘姨脸一僵, 端脚盆和采莲一起离开。知忆低下头,眼波溶溶, 几乎要哭出来,柔腔道:“我当你是知己,只做你一户客人,可你跳槽杏花春馆的怜月, 姐妹们都知道了。”
    占绍辉一脸不屑, 做出认真表情来,“跳槽怎么了,不过是场面应酬,你的节账都是我开销, 还不满意?”
    见他出言生硬, 知忆已是泪痕满面,啜泣着说:“你答应娶我, 我拿真心敬你,爱你。”
    占绍辉实也知她心真,朗润温柔,外妍内秀,远不及棠儿半分伶俐滑头,耐着性子道:“我有个生意上的友人娶到如花小妾,那小妾瞧上俊俏后生便与之暗通款曲。友人当了新郎立刻被戴上一顶绿头巾,钱财散去不说颜面扫地。有一种倌人欠了债项不得自由,专拣有钱的客,灌下无数迷汤,发了千斤重誓一定要嫁。客人痴心,亲戚处求通融,朋友那里找借贷,拿了钱倌人立刻翻转脸皮。”
    闻得此言,知忆如坐涂炭,一股酸气至心头透到顶门,一直酸到鼻腔发痛,只将双眼一闭,默然垂泪。
    占绍辉脸上堆着春风和气,继又说道:“这种倌人面目卑鄙,怀狭窄势利心肠,脸皮比炼铁纯钢还厚,心肠比烧枯煤炭还焦,你与她们绝非一类,否则也得不了我半分钱财爱怜。我不提娶你之事,的确也因家中悍妻善妒,你若进门必遭挑剔委屈,哪有现在惬意自由。”
    希望落空,知忆玉容惨淡,珠泪琳琅,毕竟自己的确生过将他当做冤大头的想法。
    占绍辉委婉地劝了一回,见她哭得愈发伤心,好言安抚道:“我们现在这样再好不过,你嫁了我要待在直隶,我不在家你日守空房,处处拘束。这些我要预先向你说明,等你细细筹划考虑,嫁人不是闹着玩的。”
    后半夜的喧嚣平息,天蒙蒙发亮,老妈子进屋取换洗衣裳发现杜若不在,与丫鬟寻了一圈未果,只能将事情告知金凤姐。金凤姐顿感大事不妙,忙命人去后院,果然,张超也不见了。
    原来,杜若因姿色平平一直不红,先前被金凤姐狠骂心中忿忿不平。每晚秉烛复看西厢记,对自由心生向往,加上张超的甜言蜜语,一时痰迷心窍,竟去金凤姐房中偷了解药和财物与他私奔。
    金凤姐又气又懊悔,第一时间去衙门报案,回来又将姑娘们狠狠训斥,骂累了才罢休。
    棠儿收到尚誉的官条子,不得不提起精神打扮,世道险恶,张超这人并不可靠,如何都想不通杜若怎就不吸取被骗教训。
    金凤姐头疼得厉害,额角窄窄,太阳穴敷着两贴膏药,带着知夏进屋,哑着嗓子道:“丫头,光自个生意好不行,你得带带这个清丫头,等会出局她伺候你,借机会露个面。”
    知夏一脸稚气,束双丫髻,发髻中红绒结点缀,素纱衬上衣搭水红百褶裙,清新耐看,只是性格显得怯懦。
    这是个可怕的循环,似乎谁也无力改变什么,棠儿的心绪极致繁杂,已然能想象,某些色迷迷的眼会盯在知夏脸上。
    知夏满心忐忑,羞怯将脚不停往后,见她如姐姐一样神情温和,逐放心下来,露出一个纯净天真的笑容。
    面对这样一双透澈的明眸和笑脸,棠儿的眼窝一下热起来,鼻子发酸,心中翻涌着无尽凄楚。
    江宁自古就是龙盘虎踞之地,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门槛一个比一个高,官职越大,官员们越碍于朝廷禁令不敢犯错。一场酒局下来果然有收获,席间一位贵族少爷名叫吴丰铭,相貌清俊,行年弱冠尚未成婚,喜欢写诗填词,小有名气。
    吴丰铭一见棠儿惊为天人,眼都直了,碍于尚誉的面子不敢直接去捧,私下一打听,得知花魁身价高。他尚无功名收入,追捧不起,几次茶围下来,瞧上简单纯洁的知夏。
    这日,吴丰铭趁没人去拉知夏的手,知夏慌乱中倒退至墙角无处可逃,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惊慌,泪水大颗往下落,哭得楚楚动人。
    旁人不知,吴丰铭专爱流连闺中,见惯了风流多情的妖娆姿态,对这种梨花带雨,纯似一张白纸的小女子甚是喜爱,急忙安抚道:“你别哭啊,我也没怎样,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知夏脸色惨白,见他重新坐回去,闭嘴不敢再哭。
    吴丰铭砸钱捧知夏,衣裳头面置办不少。小水仙嫉妒不已,同是新人,人家伺候青年公子,而自己却跟着白发苍苍的糟老头,暗中偷骂金凤姐和棠儿心歪,处处偏心帮衬。
    吴丰铭温柔又耐心,珠宝饰物,盆栽礼品送了不少,知夏芳心自动,慢慢生出爱慕之情。
    吴丰铭毫无半分吝啬,开盘的钱没多久就到位。知忆见他如此心诚,为知夏感到高兴,金凤姐沐浴焚香,亲带知夏拜白眉神,恭敬上香以求得到庇佑,诸事顺利。
    金凤姐作假经验丰富,且筹划已久,根据知夏的月事规律准确推算,将拜白眉神的日子安排在她身子干净前,又嘱咐知忆用特制的药草为知夏洗身,同房前喝冰水引经血再来。
    出了纰漏不是小事,客人花钱不少,察觉受骗定会来闹。知忆心中担忧,反复细说,叮嘱知夏只管闭眼喊疼。
    大红喜烛,暖光双影,帷帐之内风欺柔柳,雨摧桃花。
    云收雨罢,吴丰铭查看帕子,点点血迹若梅花盛放,心满意足。
    次日,吴丰铭举止大方,态度温厚,竟如新妹婿一般带着大堆礼品和金银饰物去见知忆。
    知忆一脸羞态,忙让采莲奉茶,又亲自安排一桌好菜。席间,吴丰铭提出要带知夏去自家别墅小住,知忆和金凤姐商议过后欣然应允。
    吴丰铭带着知夏尽情游山玩水,瘦西湖、玄武湖、鸡鸣寺、栖霞山、莫愁湖等。两人情意缠绵,玩得兴起时一天逛两三处,累了就近找客栈住下品茶谈心,尝尽各色美食,好不逍遥。
    秋高云淡,晴空如洗。知忆放心不下,买鲜果去吴家别墅探望妹妹。
    马车一停,宅院豪华气派,朱红大门前站着五六个精壮的家丁,穿一式青褂,黑色千层布鞋,对于上前禀明来意的娘姨全然不睬。
    忽又从宅子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一见马车四角的大红流苏,沉下脸喝道:“没规矩,什么人都敢往正门凑,去侧门等!”
    娘姨喏喏答应,低着头不敢正视,知忆想着大户规矩多,也就不去自找难受,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侧门。
    不一会儿,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迎知忆和娘姨进门。
    知忆从容款步跟定丫鬟,两旁茂林修竹,苔藓深绿,脚下是一条雨花石铺就的小径。再往里,盆景散放,园林布局十分讲究,池水清澈,假山高高低低,水榭亭台错落有致。
    三人踅过回廊进到一座别院,吴丰铭和知夏并肩而立,早已等候多时。
    窗上幕着名贵的淡青色蝉翼纱,隔壁是间敞亮的书房,书卷墨香,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案上新供的文房用具琳琅满目。
    吴丰铭踞坐厅中太师椅上,满面红光道:“姐姐来就来,无需破费。”
    丫鬟奉茶后退至一边,知忆端着茶碗,莞尔笑道:“寻常几样,没什么好东西。”
    吴丰铭与知夏打得火热,成日腻在一起,饴糖般分拆不开。他笑对知忆道:“我想趁中秋佳节与父母商议,纳知夏为妾,不知姐姐可有意见?”
    知忆心中动容,与知夏一个眼神对视,面上极为平静,“只要你不亏知夏,我自然没有意见。”
    吴丰铭出去招呼下人准备午饭,姐妹二人执手低语,激动得相拥而泣。
    知夏将这段时间游玩的情形细细说出,目光望空,神往道:“他家真好,单花房就有五六人打理,现在这个季节竟有牡丹、月季、石榴、栀子等好多种花儿,我带你去看看。”
    知忆隐隐担忧,攥紧她的手,认真道:“这里再好也不属于我们,吴公子英俊潇洒,但你不要过于依赖。”
    知夏动了真情,将脸靠在她肩头,补充又说:“吴公子叫我其他客人不要接,生意不做了,等他安排。”
    知忆拧紧双眉,委婉地说:“纳妾的事只是吴公子口中一说,八字尚无一撇,你心态要平,切勿多想。”
    知夏仿若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依旧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中,甜笑道:“姐,他对我很好,教我弹琴,还教我认了很多字。”
    眼见到了中秋,单松友请不来,这节完全指望不上,小蝶知道他做了自己这么些年实也厌了,场面上的大面子还顾着,私底下不愿花钱。
    这天又是占绍辉给知忆摆四双台,叫的本堂局,宴席间与几个生意上的朋友谈事。
    丹桂飘香,窗扇全开,四下通风却仍有暑气,酒一喝更是发燥,多人挽起膀子。
    知忆忙着筛上一圈酒,稍稍得空,又瞧占绍辉脸色,暗暗内疚:都过得去,就棠儿没了长客,每日打茶围应个不给钱的官条子,哪有银子进。占绍辉捧自己,叫她转局,多少带着看笑话的意思。
    不多一刻,棠儿转局回来,红着脸明显酒吃沉了,手扶椅背,抬目在客人们脸上绕一圈,旋即请个万福。
    占绍辉见棠儿娇俏不减却双眉含颦,似有一腔寂寞幽怨,心中着实解气。
    一张局票收钱不多,故而都是打个过场就走,棠儿每人敬一杯,含笑望占绍辉片刻,由青鸢搀扶着离开。
    占绍辉身旁的友人储红涛两眼放光,心里中意棠儿,忙问:“这姑娘真美,叫什么名字?”
    占绍辉拿箸慢慢吃菜,语气带酸:“她是花魁娘子,名叫棠儿,我使下三万银子嘴还没碰过,你钱多就去捧吧。”
    姑娘好看身价也高,储红涛顿时没了底气,一笑而罢。
    宴至一半,小蝶回屋换一身妃色绣花缎裙,将发髻中的金钗全数卸去,单留一支珍珠钗,雅妆淡抹,在一众明艳的姑娘中越显清爽。
    石中玉瘦脸三角眼,下巴锅铲子似的向前翘,矮个还缩脖子,虽是衰相集一身,但一双眼睛精光灼灼,透着十分精明。他是无锡人,在乡里开着丝厂甚是阔绰,见小蝶目如秋月光明,顾盼华彩非常,凌波小步,罗袜无尘,顿生倾慕。
    默默相对,两人眉目间都有好感流露出来。小蝶已然打听到此人不赌不嫖生意做得大,早生出巴结的心思,只趁了这回才对上眼。
    石中玉见她朝自己看,不由咧嘴笑道:“人人说我丑上天,给外号’十不全‘,小蝶姑娘干脆坐过来,近些我让你瞧个清楚。”
    小蝶以目送情,娇娇一笑道:“明明是你瞧我,怎就成了我要瞧你?所谓否极泰来,照我看爷一身筋节强悍,样貌反呈贵相。”
    闻言,石中玉精神一振,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众人看出情况,哈哈打趣起来:“小蝶姑娘好眼光,我们石哥丑归丑,实乃家财百万,真英雄也。”
    说也奇怪,石中玉本不喜风尘女子名声,见小蝶聪明漂亮很是心动,爽朗一笑道:“是我看你,只为你一场酒换两身衣裳,俏丽妩媚,我留心打量,想着得空给你画张小像。”
    小蝶也不扭捏,直直迎上他火热的目光,“好是好的哟,你要把我画好看,不然我要罚的。”
    这话说得一席人大笑起来,大家看两人对上眼,纷纷举杯与石中玉喝酒。
    吃茶,品橄榄,有人抽水烟弄得烟云缭绕。一圈酒下来,石中玉脸烫心热,越觉小蝶笑语嫣然,艳冠四座。
    宴散,石中玉掏一百两打小蝶的茶围,吃茶相谈甚欢,竟有些把持不定起来。
    第54章 醉花间 (29)
    秋虫唧唧, 天空一轮圆月,清辉若涤,印在台阶前如水倾泻。
    棠儿借着醉意踉跄过来, 知忆见她额角有汗妆也化了, 忙叫采莲拿脸盆手巾。
    棠儿径直坐到占绍辉身边, 挽了他的胳膊靠肩头打盹。占绍辉酒正醺醺然上头, 抬了她的脸仔细看,“这是怎么弄的, 看着比鬼还丑。”
    棠儿醉态朦胧,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迷糊一笑,靠近他脖子,长长呼出一口酒气, “我要喝水。”
    她香汗淋漓,那样一张俏脸, 小嘴微微翕动极是可爱。占绍辉搂她入怀,笑对知忆道:“她醉得厉害,你去弄口凉的。”
    知忆应声,招呼采莲去厨房端来酸梅汤, 拿长勺盛在精致的白瓷小碗中。
    棠儿捂了嘴, 摇头道:“我要吃木莲羹。”
    “你将就先吃一口,我等会去厨房看看,也不知有没有。”
    棠儿蹙眉,突然将她手中的碗一掀, “我就要吃木莲羹。”
    “豁啷”一声, 碗打得粉碎,酸梅汤泼洒一地。
    知忆委屈得落下泪来, 采莲忙蹲下收拾,不由对棠儿翻出白眼,小声咕哝道:“怎么还有这种人,也就我们姑娘好欺负。”
    棠儿抱住占绍辉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捂得满身是汗却赖着不肯放手,口中喃喃,不时哼出含糊不清的曲子。
    青鸢单手打起湘竹门帘进来,一手端着托盘,里面的碟子盛着切好的甜瓜块,琉璃小碗沁出冰凉的水珠,木莲羹晶亮透明,上层的少许桂花微微沉浮。
    薄荷香丝丝入肺,棠儿端起碗拿小勺搅动,好生看了占绍辉一番,眯眼笑道:“我喂你吃。”
    占绍辉心中一迷,顾不得知忆吃醋,张嘴任她喂入口中,三碗木莲羹吃下去,肺腑清凉,舒爽透心,烦热全消。
    棠儿恋恋不舍,见他实在吃不下了才满意,拿甜瓜来吃,不忘逗猫儿般作弄喂他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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