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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知道那家伙生前尚未娶妻更遑论有孩子了, 司尘看着这副场景, 还是觉得满目皆是刺眼, 没忍住冷哼了一声。
    却听那年轻的侯爷轻声道:“便叫这孩子‘城’吧,你觉得如何?”
    司尘的心中微微一颤。
    他走过去,站在那对年轻夫妇的身后低头看那个孩子。小小的婴儿浑身皮肤都是粉色的,皱皱巴巴, 看起来像只丑极了的小猴子。
    那孩子突然自襁褓中伸出手,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引起他的父母一阵惊喜的叫声。
    司尘忍不住伸手去握,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碰到。
    小孩子长得极快,几个月便长成了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
    司尘无处可去,只得待在这个还没长牙,半夜尿床,哭声震天得理直气壮的乳娃娃身边,一天天一年年的,看着这孩子眉眼间依稀有了日后那个人的影子。
    司尘偶尔也会想到那个孩子,说来荒谬,他也会忍不住想,若是那孩子活下来了,是会像罗城多一些,还是像他多一些?
    最好还是不要像他,否则执迷不悔,固执己见,最后误的也是自己的终生。
    罗城三岁那年,他的父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他的母亲虽生得柔弱,却是位极坚韧的女子,痛哭了一夜后,第二天便擦干眼泪,独自一人培养罗城长大。
    母亲对他严格,却并不想他走和他父亲一样的路子。她的父亲是文官,兄弟们也都是文臣,便希望罗城也能同她的父兄一般,走一条安安生生的仕途。
    可罗城从骨子里就是个武将的料子。
    他念书不行,时常将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常常在放学后或是夜里等母亲歇下以后,找武馆里的师傅讨教功夫。
    母亲发现了,气得将他一顿打,又忍不住掉眼泪,罚他去跪祠堂,对着他爹的灵位反省。
    十来岁的少年能反省出个屁来,罗城跪在地上还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然后被背上藤条抽出来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司尘背手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乱糟糟的头毛。
    ——幸好这么多年他都是非实体状态,不然罗城还没到成年,脑袋就得被他薅秃了不可。
    实在是司尘从没见过这样的罗城,他熟知的那个人,尽管时常嬉皮笑脸油腔滑调还爱耍帅,却是个沉稳可靠的成年人,哪有这个小狼狗似的毛毛躁躁的小少年活泼跳脱呢?
    活了万把年的老人家也觉得新鲜。
    既挡不住,也防不住,罗城十五岁那年,背着母亲偷偷参了军。
    母亲见实在拦不住,长叹一声,也只得随他去,只是背后又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罗城没心没肺的,却不知母亲的担忧,他先是入了京城驻军的游击营,一年后一次全军演武时被他父亲曾经的上峰看中,破格加入北境军去了边境,两年时间便立功不断,再加上父辈的庇荫,十八岁的年纪便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副将。
    比起他父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几年时间里,司尘日夜陪在罗城身边,看着他大伤小伤不断,一点点变得坚毅成熟起来,性子却还是跳脱活泼的,与军中上至将军,下至小卒,关系都处得极好。
    他生来好像就是个小太阳,脸上永远带着笑。
    又过了五年,二十三岁的罗城成了全国最年轻的将军,北境军的副帅。
    再两年,北境军主帅战死,罗城临危受命,统领北境军。
    二十六岁那年,罗城率军破胡虏,斩杀胡人大汗,被皇帝破天荒地封为开国以来第一位北境王,也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爷。
    这些年里,母亲不是没为他张罗过娶亲,可最后往往不了了之。
    罗城被封为北境王的这一年,他回京受赏,皇帝做主将自己的妹妹,安宁公主许配给他,定下来年八月便是婚期。
    罗城与那公主没见过面,对公主也没那心思,但也知道皇命不可违,只得答应。反正娶谁不是娶,能尚位公主,他还光宗耀祖了呢。
    司尘倒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宫里见过那位公主一面——长得没他好看。
    那段时间里,北境王罗城春风得意,是朝野中最煊赫耀眼的存在。
    唯一不安的只有罗城的母亲。她苦口婆心地奉劝自己的儿子,树大招风,他如今势力太大,怕是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须得谨小慎微些才好。
    罗城不以为然,他对皇帝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皇帝更是将自己的亲妹妹许配给了他,就算别人眼红嫉妒,又能如何?
    望着青年脸上大大咧咧的笑容,司尘攥紧手指,暗自骂了声“傻子”。
    那年年末,胡人的残余势力死灰复燃,侵犯边境,罗城再次率军出征。
    他的公主未婚妻登上城墙来送他,罗城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柔美又安静的姑娘,大龄单身狗人生头一遭春心萌动,怀里揣着未婚妻送的平安符,满心兴奋期待,斗志昂扬地踏上了征程。
    却再没有回头路。
    司尘的视野融进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色里。
    他当然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何会发生。
    地府,轮回司。
    书佐捧着一份帛书,步履匆匆地走进司长办公室。
    “大人,星君的文书来了。”
    坐在宽大檀木桌后的男子抬起了眼,一双孤峭冰冷的眼扫过来,浅琉璃色的眸子微微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