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之路也没有让犯人坐个车马的理由，管他大臣还是公候，但凡是走上了这条路，就从以前锦衣玉食的天堂跌到地狱了。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就在一处山脚下歇息下来。
    说是歇息，也不过是两个官兵累了，坐在刚出芽的草地上，吃点喝点，看着面前的风景说些壮志未酬的大话或者是临家姑娘的韵事。
    孙无谢坐在离他们两步距离的树下，看着手里的锦囊，不言不语，也不在乎看着自己的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坐在那里的其中一人扭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直起来身子，将手中的干饼递到了孙无谢的面前道：“吃点东西吧。”
    他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但是好歹是收了钱的，总不能让这样一个曾经的大人物饿死在路上。
    孙无谢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那人似是犹豫了一下，又将腰间装着水的竹筒放到了孙无谢身边，语气却是生硬道：“赶紧吃完，马上出发。”
    孙无谢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突然掠过去一道残影，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刚刚直起身的官兵就似乎是顿了顿，然后朝着他身上跌了过来。
    “什么人！”孙无谢躲闪不及，手脚又被束着，只能收好了手中的锦囊，任由面前的人挡着自己的视线，最终趴到了自己的身上。
    另一边的官兵本没有仔细看，听到孙无谢的叫声才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这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里的刀子还没掏出来，就觉得背后一道冷风袭来，下一瞬就脖子一歪倒了一下。
    两个官兵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边被挡着片刻的视线，刚刚把身上的人推开，再看到另一个人情况的孙无谢还能不清楚吗？
    他勉强站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方的空气走了几步，脸上带着像是释然又像是讽刺的笑容道：“什么人？”
    一道身影斜斜地从旁边的树上落下，孙无谢凝神去看，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站着少年，穿着泛灰色的裋褐，连忙蒙着灰色的面罩，唯一特别的呃，就是阳光下还有点发亮的头，宣告着这个人的身份。
    孙无谢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垂眸笑了笑才道：“你来杀我？”
    小和尚不避不让，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咬牙道：“为我的师父和师兄们报仇！”
    赫然是未脱稚气的声音，孙无谢愣了一下，歪了歪头：“那来吧。”
    小和尚闻言却是愣了一下，面前的人手脚都被困着，显然是没有还手的余地的，依照他的能力，片刻就能杀了这个人。
    但是看着这个人如此坦然的样子，他又觉得有些恍惚，他没有接触过这种样子的坏人，也没有和不抵抗不还手的人打过。
    孙无谢是何等的人，抬抬眼就看得出来面前的少年为什么没有动手了。
    他往前一步步走着，嘴上却是幽幽地说道：“知道吗，我们血洗灵山寺的时候，里面的人也是丝毫没有招架之力的，因为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暗夜中布满了血光和哀嚎的灵山寺猛地晃入小和尚的眼前，而他面前这个人，明明身上带着的是镣铐，他看得到的却是在血红色的五猎山中，这个人手中提着长刀走过来的模样。
    他的眸子颤了颤，手腕微动，长剑已然出鞘落到手中，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孙无谢，手腕向内侧收了收，在对方还有几步就到了自己的面前的时候，抢先一步抬脚跨去。
    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过的那一道光影，很快没入到飞溅起来的血色当中。
    正午时候的阳光极盛，洒在一处小山脚下，溅没了地上草色的血液在阳光下变得极其刺眼。倒在血液一侧的男人胳膊还放在身侧，食指上勾着一个丝绳，在手心里放着一个放旧了的锦囊，染了些血滴，在原本泛白的红色上像是绣上去的花朵，刺眼和娇艳。
    除了从草叶上滑落的滴滴血水，那一小地方，再没有过其他的动静。
    李寻南中午的时候在小和尚的院子里等着，算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终于见到小和尚低着头，腰间别着一把剑，晃悠着走进了院子。
    他觉得自己面对一个怎样情绪的小和尚都能够理解，见状也不言语，在后者抬头看到了自己后招了招手。
    “心情不太好？”李寻南给他倒了杯水问道。
    小和尚接过来杯子，低头将杯子里的水喝完，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的确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仇得报，却没有一丝开心，非要说的话，最多有一种了却了心愿的自我满足。
    他去的目的，是为了杀了那个人，然后成功了，好像只是仅此而已。
    其余的心情，他就更加说不出来了，这种好像是帮助别人求死的复仇，跟他所想的千差万别，可是做的事情明明是一样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想要的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让自己的仇人付出代价，而是其他的，比如一场厮杀。
    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
    李寻南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想什么，但是看他的样子也能多少猜到一点，只不过，这种事情不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够让他走过去的。
    他又给他添了一杯水，犹豫了一会儿后道：“你不用要太多，这世上每一件事都不会和想象中一样的。”
    到句话倒是碰巧说到了小和尚的心里，后者抬头看了一眼李寻南，点了点头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去奕州？”
    “啊？”李寻南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小和尚垂着眸子，没什么气力地解释道：“我只是问问。”
    “等到去了，我可以带你一起。”李寻南想他大约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京城待着，索性接了话道。
    “嗯。”小和尚点了点头，从面上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寻南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走出来两步又问道：“吃饭吗？”
    小和尚抬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