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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雪回不欲让他大费周章,忙出言阻止道,“不是什么皮肉伤,秦先生用不着为我这皮糙肉厚的挂心。”
“孟老师狠心委屈自己,倒为旁人看不过眼你这一身好皮肉受苦。”
秦慕白这话说得俏皮,一出口,连自个儿都挑了挑眉,觉得嘴上抹了蜜,尽挑甜词安置人。
而孟雪回掀了掀浓秀的睫毛,对于秦慕白把自己往云端抬举这件事,也很有些当不起。
念及此想,他支支吾吾地正了正头上的鸭舌帽,努力在肚里头倒腾说辞,意图回秦慕白一句“合乎礼数”的妥帖话。
“走吧,反正都要往那里去一趟,咱们把手上的痒包给平缓了先。”秦慕白也不道破来意,只管把孟雪回往剧组的办公室里带。
孟雪回因为一颗蚊子包被秦先生恭敬请走,人在路上一头雾水,揣测不出他想搞什么名堂。
他温吞吞地跟在秦慕白后面到了地,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便见陈导推了推脸上的老花眼镜,慢悠悠地转到他的方向,简直目光如炬。
“哎,导演好。”孟雪回抬头冲他一笑,极力掩饰内心的尴尬,不晓得自己又犯上这香港小老头什么忌讳了。
陈导不咸不淡地应了他一声,脸上的两块方玻璃映出了孟雪回懵懵然的假笑。坐在旁边喝香片茶的胡编剧,为了融洽气氛,忙从果碟里抓了一把炒瓜子出来,招呼孟雪回道,“小孟是吧,来来来,吃瓜子,奶油味的,挺香。”
孟雪回懵着一张小白脸子,接了一把瓜子过来,目光很犹豫。按理说,他在陈导面前只有吃巴掌的份,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上瓜子的。
可问题是,他不仅吃上了瓜子,还在陈导眼皮子底下坐上了办公室里唯一一张沙发椅,这不啻于是一个奇迹。
“你现在在报社里就职,是实习记者还是正式工?”陈导拿起手边的钢笔敲了敲桌子,抬头对孟雪回问道。
孟雪回右手松开,在袖口处反复摩挲的一粒圆纽扣,冲陈导点了点头道,“是正式工,我入职两年已经转正了。”
陈导听了这话,往他脚上长了嘴的旧皮鞋扫了一眼,心想这小记者可真不讲究,就这落魄样子也能往人前凑?
孟雪回面对陈导的探究眼神,无奈地挠了挠脖子。穷不是他的错,穷被鄙夷才叫人难过。
“小孟,我看你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宽裕,有没有考虑搞个副业啊?”
胡编剧笑呵呵地往他肩膀上搭了把手,正准备近前拉拢一番,忽见秦慕白慢悠悠地偏过了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伸出去的右手,自觉这热情动作做的不妥当,便又把手给收了回来。
孟雪回肩头一空,低头思索胡编剧的言外之意未果,转过脸去讷讷回他道,“莫说是副业了,现在提到正职我都心虚。前几年,我刚来上海的时候可有抱负了,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什么大事都做的成。等日子久了,才发现能力有限,万事不由自己做主,随后也就顺其自然了。”
说罢,孟雪回暗暗抬头往陈导的方向扫了一眼。他可不信自己是被叫过来探讨人生理想的,这俩管事的一唱一和,把事情搞得这么隆重,当中必定有坑。
孟雪回这么想着,也就下意识要准备开溜了,岂料秦慕白施施然在他旁边的木椅子上落了座,且状似无意地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孟雪回暗暗叫苦,抬起头飞快地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既像是求助又像是委屈,叫陈导发现了,嗓子一咳,把小记者的视线给颤巍巍地咳了回来。
“衰……小孟啊。”陈导不自如地推了一把脸上的老花眼镜,把唾到嘴边的“衰仔”二字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转而对孟雪回语气和缓道,“你也晓得,撞坏我车子那件事呢,不是过来打两天杂就能还清损失的。而凭你的经济条件,暂时也不可能找到其他的解决办法……我说的对吧?”
提起这茬事,孟雪回是要钱没钱,给脸没脸。他耳边听着陈导的话,默默坐在沙发椅上点了点头,心情十分忐忑。
小记者心知肚明,陈导一早就吃准了他的难处,刚刚虽是把话说得客客气气的,这当中的厉害关系可一层都不少。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孟雪回也再做不出那无动于衷的模样来。他揉了揉手心,小心翼翼地打保证道,“陈导,您放心,这事的责任在我,该赔的一分都不会少。虽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等我回报社先把后半年的薪水预支过来压着,叫您安心就是。”
“那倒不必。”陈导目光微动,跟坐在孟雪回身侧的那二位熟人,淡然交换了一下眼神,转向小记者直截了当道,“各行有各行来钱快的法子,当下我戏里正缺个角色,你给过来顶上一阵子,等把电影好好拍完了,撞车的这笔账就算一笔勾销。”
“什么?”孟雪回疑心自己听错了,睁着一对大眼珠子看看你又望望他,末了,指着自己的鼻尖惊讶道,“我?拍电影?”
“孟老师这话说的也不尽然,是你,跟我,一起拍电影。”秦慕白就跟怕他听不懂似的,把个好端端的句子字儿蹦字儿地拆开,说得孟雪回一愣一愣的,看着又要蒙圈了。
“这不能啊。”孟雪回自认为身上的文艺细胞止步于吹口哨一流,听到这话,从沙发椅上“唰”地站了起来,本就不小的慧目睁得老大,着实是吃惊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