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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玛珍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很恭敬。面前的老板常年作西装背头的打扮,眼窝深邃,鼻梁很高,领带松垮在衬衫上,栗色的头发倒是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如果不去留心分辨,很容易就把他认成地道的法国老混混。
她知道白范达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人物,如今人到中年也是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然而,白范达不是个显老的人,或者说他的魅力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真实年纪。
如若寻根究底,他的血统也是混得相当复杂,白家祖上是最早一批到达法国的侨民,到了白范达这一代重迁故土,家里家外根基复杂,那份心思纯良的本质早已不复存在。
“玛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白范达摸出了口袋里的烟匣子,顺手去抽屉里摸打火机,他的烟瘾很大,只用一根烟是抽不饱的。
苏玛珍在他打火的间隙里,抿了抿唇角浸了酒渍的口红,面色尴尬道,“抱歉老板,秦慕白对我不感兴趣。”
苏玛珍低下头,雪白的脖颈被头顶的镂花吊灯映上了一小朵蔷薇。白范达脚下打着拍子,脸上的表情氤氲在缭绕的烟雾里看不真切。
这动作背后的深意瞒不了苏玛珍,白范达每逢心中不快的时候,总会刻意折腾点动静出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与此同时他还总爱拧个眉头,等到时间一久眼角便带起了细纹。即使白范达现在也该到了长皱纹的年纪,但苏玛珍看到岁月的痕迹,逐渐出现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总觉得有些缺憾。
“算了。”沉默片刻,白范达把叼进嘴的香烟,取下来搁上了手边的烟灰缸,语气闷闷的,心中不得轻松。
苏玛珍眼里瞧着对方那副心神疲惫的模样,一双雪白柔荑适时地从背后按上白范达的肩膀,动作轻柔而不失力道,“叶家这两个儿子,自家的事情都理不清爽呢,咱们何苦吊在一根常青藤上打转。”
白范达拍了拍她的手背,正准备开口时,屋子里传来吱呀一响,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盯住了年轻人覆在右睫毛下的幽深紫瞳,仿佛那是个藏风纳月的黑洞,能把人的目光给吸进去。
诺普人高马大地站在门口,不看白范达也不看苏玛珍,沉郁的目光落在桌角一枝半枯的玫瑰上,心中若有所思。
“儿子,来了?”这一声称呼从白范达的嘴里说出来,叫旁人听着很戏谑。苏玛珍望着这对不搭腔的父子,揉了揉自己的嗓子,勉强抑住了干咳。
诺普的母亲是白范达在巴黎塔下邂逅的法国情人。彼时,潇洒多金的年轻先生,俘获美人芳心不费吹灰之力。然而露水红颜实在不算正经缘分,乃至于白范达回国之后,很快就把她给抛到了脑后。
爹是混账爹,贸然上门的儿子也不见得对他有多尊敬,只是碍于今天有事相求,所以把自己收拾得相对顺眼了一些。
诺普犹豫了一瞬,错开苏玛珍的方向走到白范达面前,语气近乎恳求,“下个月是妈妈的生日,我想回法国看望她。”
白范达不说话,抬起那只戴着金戒子的无名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心中的不耐烦。他不表态,诺普就跟一棵了无生机的高树似的,杵在那里一片一片地往下掉叶子。
白范达拧着眉头,压出了眼角的细纹,“如果你担心你妈妈的生活是否宽裕,大可不必亲自跑回去一趟。我每个月都让苏秘书单独从花旗银行汇一笔款子给她,上面的数字足够养活她跟你那三个异姓弟弟。”
诺普的母亲对于白范达而言,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情人。当年那个可怜的法国姑娘,再被他理所当然地抛弃之后,因为怀有身孕不得不从教风严谨的音乐学院退学,辗转在法国的乡下给贵族当帮佣。
法国姑娘先后嫁过两次男人,然而全都不是靠谱丈夫,当家的男人把儿子跟巨额债务丢给妻子后,便卷了家中的积蓄跑了个无影无踪。
软弱的母亲跟那两个异姓弟弟,是诺普心里一道无法愈合的疤,但凡旁人提一次,他便要痛一次。
而对于白范达,这个冷漠的男人,只是徒有父子名义,与其说是跟他相认,倒不如说是密谋了一场暗藏硝烟的交易。
“这里是名流云集的上海,不是马车扬灰的法国乡下,凡事多上点心,不要等着我去提点你。”白范达不咸不淡地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雾,深陷的眼窝里折射出锋锐的光芒,仿佛各卧了一条骄矜的龙,绕着浅褐的眼珠打转。
诺普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冲到胸口的怒气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白范达不让他走,他是逃都没法逃!
“老板。”苏玛珍眼见这父子二人有争锋相对的趋势,连忙上前一步轻轻按住了白范达的肩膀。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诺普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该与白范达起冲突,他站在原地甩了甩胳膊,是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要走,白范达也不留。横竖只要不是偷偷跑回法国,当爹的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便宜儿子出门与穷汉为伍。
“玛珍,你觉得这孩子像我吗?”
等到大门被合上,白范达两指夹着雪茄到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冲她似笑非笑。
“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苏玛珍想了想,跟他如实作答。
“如果阿琛还在人世的话,我也不用这么费劲。”白范达靠在沙发椅上苦笑,“我是白从法国领了个小狼崽子回来,不听话还爱犯犟,这一天天的可真够人受的。”